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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2章 抵京
门下省内范祖禹与郭林正在抄录地方来的公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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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范祖禹官升得很快,资治通鉴修书完成后他升作了秘书省正字。
司马光出任门下侍郎后,他又加官为右正言。
郭林原来是县尉,资治通鉴修书完成后,他一路升作了门下省录事,掌管门下省诸房公事。
二人都因司马光而受到了提拔。
司马光回朝后,下令放开言路,倒是有不少官员嗅到了契机,上疏顺着朝廷的意思批评起新法。
郭林道:“陛下仍在,怎可容下面官员批评朝政得失。”
范祖禹道:“这有何不可,太后不是已是下诏,陛下临御十九年,建立政事,以泽天下,有司奉行失当,几于繁扰……”
范祖禹言下之意,这不是陛下的过错,而是有司衙门的过错。
此疏无疑是直指三省了。
郭林道:“但是免役法着实是良法,范百禄也告诉司马公,他当年在开封府时,免役法实行时,下面百姓相庆,官民称呼其变,之后虽有司多取羡余钱,但经章建公改革后,已是大利于百姓。”
“司马公怎连子功的话也不信。”
范百禄是司马光最好的朋友范镇的侄儿,也是范祖禹的亲戚。
范祖禹听后也是感慨:“经过这些年,我也以为尽管其他新法颇有瑕疵,但章建公的免役法,其功九利一害。”
“可是这话说给司马公听,他却全不作理会。”
郭林闻言甚为忧心。
这些年他早已将司马光看作了圣人一般的存在。
天下没有几个人,可以抛弃宰执不去为之,关在洛阳家里的地窖内,十五年如一日的修书。
现在司马光以久病之身回朝,他所为的也是心中之义。
……
蝉鸣似被热浪蒸得稀薄,司马光为门下侍郎后,步入都堂。
他此心急迫至极,走到都堂看到新拜尚书右仆射吕公著,二人当初因政见不合,在洛阳不欢而散。
吕公著入京为官,而司马光却依旧在洛阳修书。
盛夏的蝉鸣声依旧不止,二人对视良久。
“晦叔!”
“君实!”
互道了一声后,二人重新入座,堂吏们立即给二人奉上茶汤。
吕公著想起往事感慨地对司马光道:“持国也还朝了,前日授了资政殿学士,兼侍读学士。”
司马光道:“好好,我等嘉祐四友又逢其三了。”
吕公著苦笑,谁不知这么多年后,嘉祐四友之三又再度相逢,唯独缺了王安石一人。
司马光道:“我已是时日无多之人,在洛阳时常怕自己一病不起,这次见到晦叔便放心了不少,我有事托付给你。”
吕公著道:“君实以你我之交情,尽管直言。”
司马光道:“晦叔自结发志行,仕而行之,端方忠厚,天下仰服,你我垂老方得政秉国,平日所学所蕴不施于今日,更待何时?”
吕公著闻言嘴唇微动。
司马光继续道:“比日以来,物议颇讥晦叔谨默太过,此际不与新党廷争,事有差池,晦叔则入新党朋党矣。”
吕公著听司马光之言顿时有些恼火,果真如程颢之前所告,自己若稍对新法手下留情,就被司马光划入了新党一列了。
但见司马光慢悠悠地道。
“光自久病以来,悉以身付医,家事付康(司马康),唯有国事未尝有所托付,今日托付给晦叔了。”
吕公著本是有些恼怒,但听司马光最后一言,亦是神伤。
司马光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而今几乎是将天下,以及自己的政治抱负托付给吕公著了。
吕公著道:“你要我废除新法,但新法已行十五年,骤然更张之下,会出多少变故?”
“还有免役法,乃王,韩,章三位宰相的心血,岂可因你一句话而废除。”
“据我所知汴河纤夫日挣百钱?“吕公著忽将茶盖轻旋,“免役钱行后,他们不必再替官府白当河工,倒能在市桥下赁个席棚卖炊饼。”
司马光峨冠微倾:“晦叔是要学章度之算账么?《周礼》有言'九赋敛财贿',岂容商贾之道坏我朝纲!“
“元丰五年河北水患,“吕公著蘸茶在案上书写,“转运司挪用免役钱购得三百艘漕船,七日内疏散灾民二十万。“
他指尖划过水痕,“君实要废此法,可曾问过流民愿否重服力役?“
司马光道:“晦叔怎也中了事功之毒!汉文帝罢露台以养德,唐太宗纵囚归乡而天下治,岂在锱铢计较?“
“我当年早言过,免役法乃纵富强应役之人,征贫弱不役之户,利于富者,不利于贫者。”
“旧时差役,上户虽差充役次,有所陪备。然年满之后却得休息数年,营治家产,以备后役。今则年年出钱,无有休息。”
“还有农民所有不过谷帛与力,凡所以供公赋役,无出三者,今朝廷曰,我不用汝力,输我钱,我自雇人,孰不知农民出钱,难于出力……”
“提举常平司更是多敛役钱,广积宽剩……”
吕公著闻言忍不住道:“君实所言,或是熙宁时所有,但章建公革免役法之弊后,早已是官民称便,大兴天下数载,不仅国库充实,民亦不累。”
司马光道:“自我上疏广开言路以来,不少官民言免役法之害,岂可言官民称便……”
吕公著与司马光在都堂里为免役法之事争论不休,左右堂吏连忙退避。
一旁之前被蔡确逐出京去,这一次回朝任给事中的范纯仁本要到都堂奏事,正好听了司马光与吕公著争论数句,也是摇头道:“免役法之前确稍有害民,但经过章建公改之,已是大大利国利民。”
“司马君实如此固执,岂不又是一个王介甫。”
说完范纯仁便走了,立即就有人将范纯仁的话报给他人。
而蔡确,章惇抵达都堂时,便听得有人禀告。
章惇摇头道:“司马光任过几日地方官,如此不通下情。”
蔡确一脸淡然道:“怎奈太后只信他一人。”
章惇道:“日后国家大乱,必怪此君子!”
蔡确不言语,一切且由着他去的模样。
自司马光上疏要废除免役法和保甲法后,几乎所有人都在反对他,连旧党心腹和门生也是如此意见。
但司马光就是一意孤行。
正言语间,有人报道:“启禀左揆,章建公还京!”
……
章越舟抵汴梁时,正值暑气蒸腾,连空气都似被烈日熬成了金箔。
通津门外金明池碧波如翡,画舫上歌姬的软语琴乐裹着蝉鸣涌进船舱。
章越推开半卷竹帘,看向码头,却见章直,苏颂以及韩忠彦、蔡京、曾布、蔡卞、王仲修等大大小小的数十名官员皆在码头上迎候。
码头上还有数百禁军持戈槊雄伟而立。
“恭迎建国公还朝!”
码头上百余支朱漆画戟同时顿地,百官参拜。
圣旨上说是不许铺张迎送,但谁又将这话放在心上。
章越登岸,章直对章越:“太后已命太常寺备下接风仪仗。”
章越目光掠过远处隐约的宣德楼鸱吻:“且慢,官家龙体如何?”
章直压低声音:“前日能进半盏参汤。”
突闻马蹄声忽如疾雨。一名官员从西华门疾驰而来。
正是中书舍人曾肇。他翻身下马时向章越奏报道:“太后口谕,建公舟车劳顿,准予免朝三日。”
章越心道什么免朝三日,实是不愿自己立即入朝陛见。
这些不过是场面话罢了。
章越点点头,又见码头旁聚了黑压压一群人,却为官兵所拦。
章越以手指道:“是为何事?”
章直道:“是太学生。”
章越话音刚落,就见得人群一阵推搡。章越目视蔡京,韩忠彦等人,对方都撇过头去。
却见数百太学生蜂拥而出。为首之人高擎策卷双手奉上,不顾码头上的禁军横槊阻拦。
章越袖袍一挥道:“且让他们过来!”
“是。”
左右禁军排开道路,但见数百名太学生齐至码头前拜下,眼看青衿如浪。
“学生等恭迎建国公还朝!”
章越一身布衣芒鞋,走到众太学生们面前,一旁蔡京,蔡卞,韩忠彦等人若有所思,各自看向远处。
章越目光扫过远处茶肆垂帘后闪动的皂靴——那必是皇城司逻卒。
为首士子乃太学正周邦彦,之前因上《汴都赋》而被官家赏识。
周邦彦道:“建公,免役钱行,老农不鬻子;茶引通商,寒女得添衣。若尽废熙丰之法,譬如决汝汉之堤!”
“我等请建公回朝主持国事!”
众太学生们一并拜下道:“还请建公答允,否则我等长拜不起!”
一旁章直道:“放肆!尔等要挟制宰辅么?””
章越却抬掌止住侄儿,再往皇城司逻卒处看一眼,隐隐约约看到帘后似有书吏抄录,不知是记载对话,还是清点人名。
章越温言道:“后生可畏!然治国非逞口舌之快,诸君若有真知灼见,可往银台司投实封状。”
“我已不是宰相,此事全听太后之命!”
说完章越目光扫向一旁蔡京,蔡卞,韩忠彦数人道:“诸位以为,道不同亦可相谋否?”
众人不知章越所言何意。
但见章越袖袍一挥大步离去,众太学生们欲拦却被禁军齐齐拦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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