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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历五年五月二十,在肇庆修整了几天的新军在凌云翼和刘显的率领下,开拔向信宜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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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新军一起行动的,还有高州参将陈璘率领的九千俍兵。
所谓俍兵,又叫“狼兵”,是指分布在广西西北部以及贵州南部部分地区的土司兵,民族分类后世有瑶族说,也有壮族说,莫衷一是。但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俍兵来说,民族类别都是外人强加,他们自己是不在意的。
俍兵在明廷的首次使用,是在英宗时期。正统二年冬十月,时任广西总兵官、都督山云上奏朝廷言,“左、右两江土官地方,人多田少,其俍兵素勇,为贼所惮。”建议朝廷“选委头目,起领前来屯种一带近山荒田,断贼出没之路”,以宁靖地方。
俍兵作战勇猛,史载“狼兵在广西东关、南丹、那地三州之境,能以少胜众,十出而九胜。何也,盖三州之土官,大略如秦法,以首虏为上功,军令森严,其赏亦重,而兵多不惜死。”作战能力远超卫所兵,明后期甚至出现了“广西俍兵甲天下”的说法。
广西兵敢战能战之名,一直流传到后世,彭德怀元帅在长征时期甚至如此评价红军的敌人:“黔军滇军两只羊,湘军就是一头狼,广西猴子是桂军,猛如老虎恶如狼。”
因此,英宗之后,尝到甜头的明廷使用俍兵越发依赖,后期甚至调遣俍兵到江浙一带抗击倭寇。嘉靖时期的“瓦氏夫人”率领俍兵在江南抗击倭寇,就被后世称为“巾帼英雄”。
然而,对俍兵的使用也有极大的弊端。俍兵本质上算是朝廷的雇佣兵,他们的指挥权都握在各家土司手中,朝廷缺乏有效的管束手段,导致军纪混乱,烧杀害民之举亦所在多有,以至百姓有惧狼兵甚于贼的说法。
有明一代,因“调用狼兵,所过剽掠劫杀,鸡犬不遗,谋之不藏,莫甚于此。”之类的记载很多。正德年间,流贼刘六、刘七之乱,朝廷调永顺、保靖两宣慰兵协剿,一路聚劫,人不能堪。流贼曾对被劫掠的百姓说:吾辈来如梳,土司兵如篦——可见俍兵的军纪。
然而对于跟着新军一起行动的这一支俍兵来说,还真有能镇住他们的,这个人就是高州参将陈璘。
陈璘,字朝爵。嘉靖十一年生,韶州人,此际四十五岁。嘉靖四十一年,陈璘引平定潮州、英德等地民乱,升任指挥佥事,后升任广东守备。
殷正茂在两广期间,对陈璘这员有勇有谋的战将大力提拔使用。万历元年,陈璘先后平定高要邓胜龙叛军和揭阳山贼钟月泉;万历二年三月,因张元勋部将李诚立攻打潮州府贼寇诸良宝战败,殷正茂临时破格授予陈璘参将职,让陈璘统帅一支俍兵部队,平定诸良宝后陈璘被授予肇庆游击将军,又调任高州参将。
陈璘其人,天生就是带兵的料子。其人身材粗壮,膂力惊人。眼睛不大却细长,时刻闪烁着凶光,鹰鼻阔口,说话声音低沉沙哑,别人与他一照面就知道这人不是好相与的。
他治下的俍兵、土司看见他如同耗子见猫,没一个不怕他的,因为这个人比较凶残。陈璘在初任参将的时候,因俍兵不服,陈璘曾在校场以剑单挑俍兵勇士长短兵器。
因打的兴发,连续多名狼兵被他打落兵器,然后将其小臂削断,陈璘以血涂面后继续狂呼挑战,俍兵竟无一敢应者。
陈璘勇力过人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既智且贪。自从军之日起,即掠夺成性,杀俘冒功、贿赂上司无所不为——恰恰对上了殷正茂的脾气。
殷正茂此类张居正党羽,脾气秉性差不多,做事唯求事功,不讲其余,名声在大明官场都不太好。他们自己贪功、贪财,对下属也不小气,陈璘抢掠所获,大头给上司,小头给俍兵,自己只是留点汤喝。如此几年下来,所率俍兵五体投地的服,陈璘用起来如臂使指。
此次进军,从肇庆到信宜四百八十里,计划行军十五天。两支军队在路上一走,直接比出差距来:新军被训练的如同木头人一般,虽经数千里跋涉,队列毫不散乱。而陈璘所率俍兵则多数连军装都没有,大多黑布黑鞋,黑布包头,武器有的挎着,有的扛着,走起路来也是怎么得劲怎么走,队伍粗细不均,毫无队列整齐的要求。
刘显和邓子龙主副二帅,都在广东打过仗,深知这些干瘦的俍兵战斗力不能从外表判断。但新军中下层军官已经被武学“纪律就是战斗力”的概念给洗了脑,看见俍兵这般模样,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新军转道广东,受训也是重要目的。每日两军驻扎后,要开研讨会,让陈瓒当老师,给新军军官授课。
陈瓒没有去过武学,但最近这半年来,从武学毕业的两广军官他也见过几个,也做过交流。这些从武学返回两广的军官,在陈瓒看来——基本上都学傻了。
这些人回来之后,照猫画虎,将武学练兵之法照搬到自家卫所,将队列、驻扎、行军之法全数照抄。然而卫所兵哪有京营新军的给养?练了不到半个月,激起哗变的就有两个个,让这些毕业生个个灰头土脸。
因此,陈瓒这样血海里杀出来的战将,对武学军官也不大瞧得起,但受两广总督凌云翼之命,这授课却不得不为耳。
第一天两军驻扎在西江北岸,吃晚饭之前,陈瓒就在大帐之中授课。他先以罗旁山为例,将密林山地的地利对行军的影响讲了个大概,然后强调道:“罗旁山高林密,小道纵横,进兵首要在于警戒......”
在陈瓒看来,山地战的警戒要前、中、后哨都放精兵,而且要成群的放——至少要放出千人负责警戒,粮道的保护更要放在重中之重。从以往对付瑶人的经验来看,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化整为零、再化零为整,偷袭大军后路,断我粮道。
新军军官听了,面面相觑,心道这都是老师讲烦了的,粮道的保护在平原也是重中之重——谁能轻忽了去?陈瓒见他们有不服之意,就拿起大案上一把两尺来宽的木弩道:“罗旁山中有毒箭木,瑶人割皮取其汁液,涂于箭头——这箭头虽非铁而用骨制,但不必刺入多深,只擦破你一点皮,见血封喉。”
陈瓒接着道:“他在山路两侧密林中隐藏,待你大军通过时,弩如雨发,一波即走。一次杀你军中五人,两日下来,一、两百人没见着他们的面就没了——试问,如何应之?”
“你若停步绞杀,他借着树林子跑的无影无踪,而你粮草也运不上去了;若你不顾伤亡,这毒箭越来越多,越来越密,你有多少人够他杀的?”
新军千总张千羽举手示意,见陈瓒点头,他站起身道:“新军有精兵夜不收小队,可以以斥候对斥候,双方绞杀——他弩不及我铳远,可以应之。”
陈瓒听了,颔首道:“这办法也是我用的办法,因此我才有精兵放在前中后,远远就要护住主力、粮道之说——与平原根本不同,进入山林,绞杀无处不在,作战根本无前后之分!”
新军军官听了,无不倒吸一口广东湿润燥热的空气。陈瓒见镇住他们,嘴角泛起一丝微笑——因长的凶恶,还不如不笑。见他又叫起身边一个俍兵道:“诸位可见他这身装束,与我军有何不同?”
新军军官细细看了,见那个俍兵黑布缠头,黑衣黑鞋,与白天并无不同,个个摇头表示不知。
陈瓒给出答案道:“我开始也不知,后来带了他们钻林子,才知道这身装束的好处。诸位请看,这包头乃防汗之用,进了林子后,里面闷热无比,出汗比我们现在要多出十倍!打仗的时候,汗水都流在眼睛里,你那鸟铳往哪里打?”
新军军官听了,个个恍然大悟。陈瓒又指着那俍兵的腿道:“诸位看他的裤子,从脚腕往上整个小腿,都用布密缠之,此为防毒虫也。密林之中,你见过没见过的毒虫密密麻麻,若无这般绑腿,光是毒虫就能把我们杀掉小半!”
见下面坐着的新军军官有有想发言的,陈瓒笑道:“新军虽然也绑腿,却用的是带子,我觉得应该是为了防止走路腿涨——带子未必行,我觉得最好像狼兵一样用布缠!若留下一点空隙,那毒虫可是无孔不入的,进入罗旁之后,咱们领口、袖口也都要扎紧,就是热死也不能松开——凌总督已经给新军备好了绑腿缠头步,回头就派俍兵教你们如何扎腿包头。”
刘显早知道此事,听了陈瓒的话,又向凌云翼示意表示感谢。新军军官听了这一课,则对山地密林作战一下子勾画出景象来了——原来,南方山林作战,要克服的不是与敌人攻杀之难,而是这密林之中无所不在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