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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议到了这个程度,事实上已经陷入了所有人都没有退路的僵局,说是“政治危机”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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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极必反的道理,有的人懂,有的人不懂。
其实物极之后会不会真的必反,这谁也说不好,有的时候就是赌了。
反秦德威的人,本想用一招物极必反,让已经势不可挡的秦德威车速更快,翻车栽一个跟头。
他们赌的是,皇帝会认为秦德威具备了能让所有反对声音消失的能力。
不想输掉的秦德威别无选择,就只能更极端了,一条道走到黑,必反之后再来一个必反。
其中次序也很重要,先讨论军机处,再讨论内阁大学士,给了秦德威一次被捧杀后再“绝地反扑”的机会。
他赌的就是,皇帝会认为这是群臣给皇帝上眼药。
推举出一个二十二岁的内阁大学士兼领军机处,且不说这件事本身搞笑不搞笑,但看在皇帝眼里作何想?
皇帝会不会判断成,这是群臣对重用秦德威不满?
所以才会故意与皇帝斗气,推举出一个二十二岁就位极人臣、堪比首辅的稀有存在,以后在史书里黑上一笔?
在皇权与士大夫共治的体制下,一旦皇帝对全体朝臣产生了不信任,那就是最大的“政治危机”!
而皇帝对朝臣不信任的后果,一般就是太监、勋贵势力崛起!
这才是大臣们,尤其是正当权的大臣们最怕的地方。
此时此刻,就连刚才一直积极发言的王廷相也不敢说话了,所有人都在关注秦德威。
人人都想道,大概也只有秦德威本人才能决定下一步走势,或者说化解这场“政治危机”了。
道理也简单,所有人都没有台阶下了,只有秦德威本人才能自己给自己修个台阶下来。
至于修台阶的方式,也很简单,秦德威只要表达一下“不能胜任坚决推辞还请另荐贤良”就行了。
很多人心里都产生了非常荒谬的感觉,为什么到最后,还是要听秦德威来“哔哔哔”?
在万众瞩目下,重新回到舞台中央的秦德威重重咳嗽了几下,沉声道:
“对于诸君,尤其是二位阁老的推崇,首先本人深感荣幸,同时又感到今后肩上责任重大!”
众人:“”
只觉得越听越不对劲,秦学士这发言似乎并不是找个台阶下,更像是一个就职宣言?
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秦学士你这是在玩火!
秦德威仿佛并不知道众人的所思所想,也感受不到现场紧张的气氛,洋洋洒洒表决心并展望未来:
“本人一定不负陛下之厚望,不负诸君之重托,尽职尽责,砥砺前行,为了大明的长治久安而奋斗终身!”
说完了后,秦德威退回人群,深藏功与名。
现在众人可以确定了,这真的就是一篇准备就职的宣言!秦德威要当仁不让,并不推辞内阁大学士兼领军机处了!
有人忍无可忍,对礼部尚书张潮说:“涉及朝廷礼制的事情,大宗伯不出来多说几句?”
这时候别人忽然请张潮发言,显然并不是看重张潮的礼部尚书身份,而是寄希望于张潮的“秦德威老师”这个身份。
张潮还是很顾大局,对秦德威劝道:“做人要谦虚自省,不要当仁不让。”
秦德威不客气的回答说:“方才议论军机处问题时,我已经谦逊了好几次,但毫无用处,仍然架不住别人的不停吹捧。
所以老师你也看到了,我也想谦虚低调,奈何实力不允许!”
秦德威这回答的意思,众人也都听出来了造成这种状况,责任并不在我秦德威这边,凭什么要我秦德威来解决!
更深一层的意思就是:该是谁的责任,就找谁去!谁让他秦德威谦逊不起来,就是谁的责任!
这个责任也显而易见,就是夏言和严嵩二位阁老了。但两位阁老都想喷火,你秦德威也不怕撑死!
严嵩想了想后,便开口道:“其实说起推举大学士,我认为礼部张尚书更适合入阁。”
严阁老的这个意图,几乎人人都能看得出来,可以说就是一种阳谋了。
如果推举张老师为阁臣的候选人,那秦德威无论如何也不能跟老师抢位置了。
虽然说严嵩也不希望看到秦德威老师入阁,但现在也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而且在很多人心目中,这大概是对付秦德威的终极必杀技了。
又有人想道,秦德威刚才故意不退,莫非就是这个目的?打算以自己的退步,来换取老师的进步?
秦德威似乎很不可思议的对严嵩问道:“你欲以老师来替代我?”
严嵩答话说:“是又如何?”
秦德威立刻表态说:“若以老师为内阁大学士兼领军机处,我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严嵩下意识觉得答应的真痛快,但随后也反应过来了。等等,谁说让张潮以大学士兼领军机处的?
如今可以说,在夏言与严嵩两大强权的阴影下,任何人入阁后都是傀儡。
但如果这个新阁老兼领了军机处,那就又不一样了。依赖于军机处这个平台,绝对不可能是傀儡。
一个不是傀儡的大学士,还是秦德威的老师,听起来一样可怕!
所以严嵩又补充了一句:“并不是兼领的意思,只说推举张尚书入阁而已。”
秦德威突然指着严嵩,很不礼貌的喝道:“你严嵩竟然出尔反尔,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你严嵩说怎么办就怎么办?
难道我老师不配兼领军机处?难道我秦德威就要顺着你的想法?”
严嵩有点失态的反问道:“你秦德威究竟想怎样?”
秦德威义正词严的说:“我不想怎样,我只是认为应该尊重廷议结果!
你严嵩仅仅因为不合你心意,就想着修改廷推结果,简直视公器为私人恩怨工具!
我说可以让老师来顶替我,你又想要削减职权,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遵守规矩?
言尽于此,我跟你严嵩真的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训斥了严阁老之后,秦德威昂首挺胸的拂袖而去,直接走人了。
如果刚才众人敢应承推举张老师内阁大学士兼领军机处,秦德威确实可以让步,送张老师上位。
但众人对此态度模糊,严嵩也明确表示不同意兼领,那还玩个锤子!
在今天廷议上,唯一被确定推举为“内阁大学士兼领军机处”的候选人掀了桌子走了,这个廷议还怎么继续?
首辅夏言无可奈何的宣布:“今日到此为止,三日后继续!”
廷议廷推这样的事情,一次没结果很正常,很多时候都要经过两次三次博弈,才能确定最终结果。
所以听到夏首辅的话,别人也并不感到奇怪,今天的会明显开不下去了,暂时休会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就是今天这休会情况有点特殊,除了秦德威之外,个个面色凝重。谁也想不到,开会居然开成了骑虎难下的情况。
若要追究其原因,两个阁老有点太没担当了,挑起了秦德威的怒火却又不敢灭火。
最有心事的大概就是陆炳陆指挥了,他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暗中运营政治,竟然搞出了这样的“危机”。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谋划不成还被人知道,那就是最失败的情况了。
就是故作轻松的秦德威,其实也是心事重重。
事态的发展不太受自己控制,谁知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他也不能不在意。好在不管结果怎么坏,大概也坏不到自己头上。
回到家里,秦德威在外书房将吴承恩叫来并问道:“小说写的怎样了?两日内将现有稿件整理好!”
吴承恩应承下来,然后又见徐文长进来了。
原来徐文长还有些行李放在东城的宁绍会馆,要去一趟拿过来,以后长住秦府了。
秦德威奇道:“你去拿就是了,何必来请示我?”
徐文长赧然道:“在会馆欠了一两银钱。”
秦德威更纳闷了,“这种同乡会馆不是周济同乡人的地方么?还用给钱?金陵会馆从来没收过我的钱!”
徐文长不知道跟秦德威怎么解释,对秦德威这种有价值的人,同乡会馆当然是不要钱的。
但对于“没价值”的人,比如徐文长这样的秀才都没考中的白身,同乡会馆也不能任由打秋风啊。
秦德威很善解人意的挥了挥手:“欠了多少银钱,我都替你补上!”
宁绍会馆顾名思义就是宁波和绍兴的同乡会馆,这两地都是科举异常兴盛的地方,单独有会馆也不奇怪。
徐文长是绍兴府山阴人,到京城后投奔宁绍会馆也正常。但这次重新回到宁绍会馆,徐文长也没觉得有多亲切。
这里的同乡对待他的态度,还不及秦学士之万一,他徐文长宁可在秦府寄人篱下,也不想住在这同乡会馆了。
徐文长在会馆住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后院柴房边上的小屋而已。但此刻屋门已经上锁了,徐文长进不去。
又在大堂找到会馆的吴管事,徐文长询问道:“在下今日就走了,烦请打开屋门取出行李。”
那吴管事抬起眼皮看了眼徐文长,“你还欠着一两五钱银子,先还了账再走。”
徐文长闻言质问道:“在下记得清楚,一共才一两,如何就是一两五钱了?”
他厚着脸皮,从秦府支取了一两银子,再多五钱就真没有了。
吴管事不耐烦的道:“这几日你的行李寄存在会馆里,岂能不收钱?再说你先前欠的账目,又岂能没有利息?总而言之,一两五钱不能少了!”
几天没见,一两竟然变成了一两五钱!徐文长大怒,骂道:“你这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简直欺人太甚!”
吴管事也还嘴骂道:“你又是个什么狗东西!今日若不还清账目,别想走出会馆大门!”
徐文长也不傻,立刻报出来历:“我在武功胡同秦状元府客居!”
吴管事可能是不相信,只冷笑道:“秦府又如何?秦府就能为所欲为吗?”
话音未落,忽然从徐文长后面冲出一道人影,直接左右开弓打了吴管事两个耳光。
等徐文长看清楚,才发现这人是秦德威身边的长随之一马二。
马二对徐文长笑了笑说:“老爷不放心,又让我追着过来看看。”
徐文长顿时又被感动了,秦学士对自己真是比乡亲还亲!
立即又有几个仆役冲了上来,围住了马二和徐文长。
但马二毫不畏惧,对吴管事喝道:“我乃武功胡同秦状元府管事马二!”
会馆的吴管事连续倒退了几步,立刻意识到今天这耳光算是白挨了。
马二又喝道:“你这管事发什么愣?还不速速把徐先生的行李拿出来!”
吴管事心里一百个不服,会馆的脸面往哪里放?自己的脸面往哪里放?
而且此时,他也真有点骑虎难下的感觉,斟酌着说辞说:“姓马的你可以走,但姓徐的必须留下说清楚了!”
马二针锋相对的叫嚣道:“敢动徐先生一根汗毛,我家老爷就敢叫你会馆永久关门!”
吴管事只觉得蛋疼,又开始怀疑马二身份到底是真是假?
宁、绍这样的科举超级强府,住在会馆的官员也不少,吴管事立刻环顾四周,企图寻找路过的官员帮忙说项。
但不知为何,这些官员纷纷绕道而走,就算有人想过来,也被旁人拉走了。
而且本来大堂里还有几个喝茶的官员,此时也立刻起身消失了。
于是吴管事便明白,这个马二的身份估计是真的,不然能让这么多官员躲着?
马二得意洋洋,左顾右盼的说:“抱歉,秦府在你们这里,真的可以为所欲为。”
正在此时,忽然有人大喝道:“何处大胆狂徒,敢来我宁绍会馆捣乱!”
吴管事抬眼看去,原来是最近寄居在会馆的一位官员,品级还不低,是正三品,但可惜是外地的。
不过在此时吴管事的眼里,不管是什么官,敢出头主持公道就是好官!
那官员大步走到马二面前,叱道:“不成器的东西!让秦德威来见我!”
马二本来没太把这官员当回事,但听到这句话,差点就骂出一句“傻叉”。
大白天喝了多少假酒,才敢这样对秦老爷如此不敬?
但好歹心细本能还在,又感到这官员眼熟,马二仔细打量了一番,惊叫道:“原来是何,何老爷!”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八年前南直隶提学官何鳌何大人,录取秦德威为秀才的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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