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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九,中午时分,车队进入东安县,从一个叫做季辛北庄的地方,渡过了无定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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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渡过,其实是人人牵马推车,从平缓干涸的河床上走过来的。
无定河真如其名,脾气让人琢磨不定,时而咆哮凶猛,时而平静宛若处子,时而却像淘气的孩子,溜出家门不知跑到哪里玩儿去了。
此刻的无定河正是枯水期,眼前的这一段河床里一滴水也没有,饶是如此,因为大车沉重的关系,每辆银车和军需车除了以健马拖带之外,都还要动用十余名军校之力,才能顺利通过河床,爬上对面的河堤。
崇祯在这里展现了君主之风,他坚决不肯坐在自己的车中过河,就连皇后和公主也要下车跟他一起步行而过,算是体恤士兵,激励士气的一个很好的示范。
周世显在心里暗暗点头,其实以本心而论,艰苦朴素四个字,这位崇祯皇帝还真是可以担得起的,是他的长处。
略显憔悴但依旧保有威严的君王,亲切而风姿绰约的皇后,让大家都有了一睹天颜的机会。
美丽无双的长平公主,则惊艳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家都不敢多看,但也都暗自把看到的一切牢牢记在了心里,这是以后在子孙辈面前可以炫耀一生的事情。
过了河,大家站在河堤之上向南远眺,那一望无际的平原风光,顿时令人心旷神怡。崇祯一生从未离开过京城,此刻清风拂面,只觉得胸怀大畅,几乎忘了自己是在逃难,跟李邦华、倪元璐两个谈谈讲讲,不时把眼睛望向周世显,但终于忍住了没有说什么。
最高兴的还是六岁的昭仁公主,她拉着姐姐的手,在河堤上跑来跑去,一会折一枝花,一会扯一把草,像小鸭子一样嘎嘎地笑着。周皇后则是一脸担心地看着她们姐俩,生怕谁一个不小心从河堤上滚了下去,偶尔也会抽空向驸马这边看上一眼,然后又把目光转了回去。
周世显当然知道大家在想什么,他默默估算着距离,一夜疾行,此处离京已超过百里,要稍微歇一歇了,不然就算人能坚持,马也受不了。
再把自己的地图面板打开一看,周围十里已经看不到闯军的黑色旗帜了,这才放下心来。
“传令,就在前面村里歇脚。”
河堤之下,就是另一个村子,与对岸的季辛北庄相应,叫做季辛南庄。
听说可以休息,大家都低声欢呼了起来,这倒不只因为一路急行的辛苦,更是因为这代表着驸马的判断,至少迫在眉睫的危险是暂时解除了。
“把大车都泊在村口,瑞常的马队把村外封起来,阮明去找里正办个交涉,就说我们是逃难下来的客人,借地方吃顿热饭,歇上两三个时辰就走。”周世显一连串的吩咐道,“给马也弄些草料和豆饼。记得一条,不准扰民,不然再大的情分也一笔勾销。”
阮明答应着,一条条都记在心里。
“还有,给万岁和娘娘弄点好吃的……”周世显犹豫地小声说道,“也别杀猪宰羊,弄两只鸡什么的就行。其余的人连我在内,饭菜不准见肉。”
村中的里正很快就被找来了,是一位辛姓的中年人,四十来岁,一看就是在兵荒马乱之中,与形形色色的人物打惯了交道的人,极有眼色,见到车队的声势,知道这可不是什么寻常逃难的富户或者大臣,多半就是世袭的勋贵,不是公就是侯,于是忙不迭地分派人去把村口的大祠堂清理出来,然后办粮办草,极是殷勤。
“辛里正,我跟你请教一下,”周世显问道,“最近可有贼军打这附近经过?”
“听说三天前有一股子兵从县城那边过,不过并没有攻,绕过城往北去了,大约是去往京城了。你们是从北边下来的吧?可知道京里现在怎么样了?”
“我家大伯和伯娘,是刚从京东的庄子里逃出来的,”周世显闲闲地说,“因为是往南走,所以京里的情形,咱们也不大知道。”
“哦,哦,自然是该往南走,南边的情形要好得多。”辛里正连连点头,“流贼也没有那么多兵,也没法子到处都占,听说往沧州的方向,连驿路都没有断。”
周世显眼睛一亮,有这样的事?连驿路都没断,那就是说,还有朝廷的驿递系统在运转。
在这种时候……
他旁敲侧击地又多问了几句,辛里正也是听来的,没法说得太明白,总之大约是在文安县城左近,就有驿站是开着的。
恰巧这时候祠堂也清理好了,周世显谢过辛里正,便也不再多问。
锦衣卫们在祠堂外下了警戒,不用轮值的军人们都安排在祠堂大院和祠堂内休息吃饭。
祠堂的后院有三间偏房,周世显把皇后和两位公主安置在左首的一间,由珠子照顾着梳洗,请崇祯进入中间的屋子,由王承恩负责伺候,自己与李邦华、倪元璐一起,给崇祯问过安,才回到右首的房间里坐定,长吁了一口气。
从他派锦衣卫拿人回来开始,他跟倪元璐之间只有寥寥数语,跟李邦华也只是谈了盏茶时分,直到现在,才算是有了从容开口的机会。
“我直说吧,这一次变起仓促,事出突然,我用这样的法子来请孟翁和倪公,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周世显说完,起身一个大揖,“总之世显一切得罪之处,都望两位前辈海量放宽。”
见他这样,两个人都连忙站起来回礼。
“驸马,毋须如此。”李邦华资历与名望俱重,理当先开口答话,“我也给驸马交一句实话,这次虽然承蒙你相救,不过我和汝玉两个,本来都是自份必死,倒也没把生死两个字放在心上,城破之时,无非是一人一条索子罢了。”
周世显心想,老爷子这话在别人听起来,或许会暗笑他大言不惭,但自己却知道,他这番话实在不是说着玩的,按照记载,他跟倪元璐两个,还真就是在城破之时一人一根绳子,投缳殉节的。
“所以驸马把我们救出来的恩德,倒还在其次。”李邦华面色凝重,继续说道,“但是驸马能在万般危急、群臣束手的情形下,把帝后抢出京城,功在江山社稷!这份恩德,那就大得很了,请受老夫一拜。”
说完真的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往下一趴就要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