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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綎望着西南方升起的烟尘,朝鲜兵已经很近,好在营垒基本建成,也不怕姜弘立闹出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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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长出口气,觉得小十三可堪大用,以后要好好培养。
  斥退夜不收,他筹划着对付姜弘立这群白眼狼,想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棘手,转身唤来家丁头子,召集义子来大帐议事。
  刘招孙早有准备,第一个赶来,他建议义父和监军大人先聊聊。
  诛杀藩属统帅这事儿,往重了说就是矫诏,是可以凌迟处死的大罪,若没有后手,没有几个过命交情的文官帮着擦屁股,不用皇帝开口,言官御史们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
  哦,后来有个叫袁嘟嘟的就栽在这事儿上。
  镇江游击乔一琦和姜弘立关系颇为融洽,两人好像拜了把子,这事儿绝不能让他掺和,还得康应乾来做才行。
  刘招孙建议他爹去找把宝剑,冒充尚方宝剑,来个先斩后奏。
  就像袁崇焕对付毛文龙那样。
  话说毛大帅圆嘟嘟现在在哪里?
  刘总兵呵呵一笑,尚方宝剑不必去找,康应乾那里便有一把。
  “真的?那义父可以借来用用,”
  刘綎有些尴尬,因为那把尚方宝剑是监军用来监斩自己的。
  “哈哈哈,既然杀的了大明总兵,如何杀不了一个朝鲜都元帅!”
  刘綎哑然失笑,觉得义子说的有理,吩咐家丁头子。
  “裴大虎,挑三十个精锐家丁,带好兵刃,埋伏大帐外面,老夫今日要做一回项羽!”
  裴大虎跟随刘綎多年,行事老练,立即领命而去。
  刘綎望向帐中悬挂的一块狼皮,那是几年前在宣大猎获的,这只头狼,伤了他营中好几个军士性命。
  当年在平壤与倭寇血战,刘綎和兄弟被困在荒村,朝鲜人连口水都不给他们喝。
  “狗崽子!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刘招孙沉默不语,他对朝鲜人不作评价,只是望着远处营垒,若有所思。
  在原本历史为面上,在萨尔浒之战中,金应河是为数不多坚持战斗到底的朝鲜将领。金应河是朝鲜左营将领,隶属副元帅金景瑞军。他是萨尔浒之战中带领士兵力战到死的朝鲜将领,此人身长八尺余,臂力过人,射世绝伦。
  在东路军最后的战斗中,金应河以死为决心,全身投入到战事中,领手下三千兵力,奋战到底。
  最后时刻,金应河独倚大树,用三张大弓轮番射击,射杀后金军无数,以至于巴牙剌都不敢上前,金应河因依靠柳树杀敌而死,人称“依柳将军”。
  “义父,孩儿听说,这朝鲜众将中也有忠义之辈,比如副将金应河,等杀了姜弘立,便让那人作统帅,有咱们做靠山,想来那个光海君也不敢秋后算账!”
  刘綎父子秘密筹划之时,光海君的男人——都元帅姜弘立正在部将簇拥下,朝沙尖子大营而来。
  这位文官出身的朝鲜议政府左参赞,并没有骑马,而是乘坐轿子行军,八名强壮士兵吃力抬着轿子,踏雪前行。
  大轿之中,却是暖意如春,炉里龙涎香燃烧正旺,散发着迷人香味,案几上摆着茶点果蔬,还有一小碟平壤咸菜。
  一名身材修长的妖艳美姬酥胸半露,半跪着给姜大人捶腿。
  姜弘立手捧张载的文集,随着轿子摇晃,摇头晃脑。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
  妖姬纤纤玉手给姜大人喂了口烤肉,千娇百媚。
  “老爷想啥好事儿呢,怎的这般高兴?”
  姜弘立丢下书卷,猛地将妖姬搂在怀里,在身上一阵乱摸:
  “老爷想着升官发财死老婆哈哈哈,这次回平壤必然高升,光海君离不开老爷我,到时可要改个号,纳个小!”
  那美貌妖姬满脸嗔笑:
  “老爷好主意,到时可别忘了奴家,奴家好歹随老爷征战沙场呢。”
  姜弘立心头火起,拉扯妖姬裙袄,作势就要在轿子里办事。
  “老爷,奴家怕,鞑子杀上来怎办?”
  妖姬作势就要推开姜老爷,更引的姜弘立心头火起。
  “美人言重了,一切皆在老爷我掌握之中,你太年轻,不能把握,辽东水很深,平壤那些邸报传闻,不能信,来,美人儿,让老爷来探探·····”
  就在这时,轿帘忽然被从外面掀开,亲兵头子大声喊叫,探头探脑朝轿子里乱看。
  “老爷!乔大人让你过去,快到天兵大营了!”
  “滚!滚!滚!”
  姜弘立突然被人打断,兴致索然,挥手斥退亲兵,穿起官服钻出轿子,临走不忘在三寸金莲上摸上一把。
  镇江游击乔一琦率五百明军随朝鲜军同行,作为监军,在鸭绿江对岸时,他便随姜弘立一道前行。
  大概是因为文人惺惺相惜兴趣相投,短短几天相处下来,这位万历二十五年的进士便和姜弘立成为无话不谈的密友。乔一琦生性豁达,口无遮拦,在他滔滔不绝的吐槽抱怨中,朝鲜人得知天兵武器低劣,粮草不足。
  乔一琦把朝鲜都元帅当做知己,姜弘立对他却颇不地道,从朝鲜昌郡出发便拖拖拉拉,各种理由阻挡行军,一会儿说粮草不足,一会儿说士兵棉衣单薄,好不容易出发,一天只走四十里地,若不是杨经略频频催促,等到刘綎被灭,都元帅应该还在路上快活。
  家丁头子上前搀扶姜老爷从轿中钻出,余光瞥见美姬露出的小脚。
  姜弘立推开那亲兵,骂他一句,忽然打了个喷嚏,低头看时,地上还有积雪。
  “狗皇帝,穷兵黩武!下雪天还打仗!要冻死多少兵士!”
  黑压压的朝鲜军队在雪地里艰难跋涉,瘦骨嶙峋的士兵如同地狱小鬼,很多人身上只穿了件麻衣,在寒风中发抖。
  刘綎发给朝鲜兵的粮食棉衣,都被这位“为生民立命”的姜大人高价走私到朝鲜。
  “乔一琦人呢?”
  “回老爷,乔大人在前面两里等老爷,说是快到天兵大营了!”
  “架子还不小,一个小小的五品监军,真是岂有此理!”
  姜弘立有些恼怒,暗骂这明国游击不知时务,无端坏了自己好事。
  “让他先等着,我军粮草不足,走的自然慢些,老爷我脚力不足,也走的慢,这些乔监军都是知道的,”
  家丁头子一脸疑惑:
  “老爷,您坐轿子,不走路。”
  姜弘立怒不可遏,抡起折扇狠狠打在家丁头上:
  “蠢货,是比喻!比喻!”
  从昌郡出发时,朝鲜军粮草匮乏,光海君和姜大帅,对底下士兵的吃饭问题都不怎么关心。
  来自朝鲜各道的士兵们,莫名其妙卷入了这场对后金的作战,他们每天忍饥挨饿,若不是明军前军埋下粮食,给他们接应,这些人早就冻死饿死了。
  大明文贵武贱,作为藩属,朝鲜亦是如此,文官对武将蔑视,比之大明有过之而无不及。
  作为资深文官的姜弘立,对武将颇为不屑,这种不屑,除了文贵武将风气使然,也源于他早年在明国京师的各种遭遇。
  壬辰倭乱后,姜弘立曾短暂任过朝天使(朝鲜派遣到明朝的使者)一职,明国腐败的吏治打破了他对天国的向往,朝天使们经过山海关进入京师时,辽东官吏们对这些朝鲜使者拼命收刮,连使者携带的朝鲜纸(朝鲜特产)也不放过。
  更不要说每次进入京师,朝天使们对京师会馆、各个衙门乃至太监们的打点,都是笔极大的开销。
  “金将军,你可曾准备朝鲜纸?”
  姜弘立目光扫向一旁休息的平安道节度使金景瑞,相比其他武将,这个武夫还算上道,前几次私下与大金贝勒代善议和,金景瑞便做的不错。
  “回大人,某跟随天兵行军打仗,士兵连粮草都没有,还带着那东西作甚?!又不能当饭吃!”
  金景瑞面朝明军大营啐了口浓痰,明国官吏索要朝鲜纸的段子在平壤传播很广,被朝鲜人用来嘲讽天国官吏贪婪无度,比蛮夷还要蛮夷。
  几名朝鲜将领发出哄笑声,各人用朝鲜语低声咒骂明国,像是在骂杀父仇人。
  旁边一个武将一直沉默不语,没有参与到这场对大明的讨伐中,他背对众人,冷冷望向远方,高大魁梧的身影在一群人显得鹤立鸡群。
  金景瑞眉毛上扬,朝旁边虞候使了个眼色,虞候心领神会,转对高个子武将大声道:
  “金应河,你瞅啥?奴贼可不在东边。”
  “东边是王都,将在外,思念君上而已!”
  “你还会思念王都?”
  虞候听了这话,眉目狰狞,提高音调:
  “在汉城时,大家就让你缓慢进军,伺机而动,不得独挡奴贼,这一路走来,你这狗东西频频催促都元帅!还和明人勾勾搭搭,你·他妈心里还有君上?!”
  金应河抬头看来,却见剑眉星目,不怒自威。
  “壬辰倭乱,天兵助朝鲜复国,某当时只是三岁孩童,父母被倭寇杀害,幸得明军救助,才得性命,明军对朝鲜有再造之恩,对我亦有救命之恩,”
  他说到这里,忽然抽出腰中顺刀,指着虞候怒道:
  “你们狼心狗肺,不思报恩,为一己私立,与奴贼贸易,眼下大明皇帝发兵征缴奴贼,尔等畏畏缩缩,还要和奴贼议和!干下这般丧尽天良的事,君上可知?!大明皇帝可知?!”
  虞候被这气势震慑住,手指金应河,喉咙里咕咕作响,半天说不出话来,副元帅金景瑞神色不变,旁边几位将领将手按在刀鞘上,姜弘立则站在远处冷冷朝这边张望。
  金应河十几名亲兵纷纷拔刀,将他护在中心。
  一名亲兵纵马疾驰,到后面招呼金应河麾下增援,正在行军的士兵们被这阵势吓住,都远远躲开。
  金景瑞正要招呼众家丁上前,背后传来个沙哑声音,回头看时,正是统帅姜弘立。
  “金副将拳拳之心,可昭日月,君上常对老夫说,金应河是个良将,是可以辅佐太子的人物,要我留意,罢了罢了,天兵大营就在前方,都把兵刃放下,你们莫非想在天兵面前内讧不成!”
  金应河将顺刀狠狠砸在地上,翻身上马,率领亲兵,奔驰而去,留下一众朝鲜将领面面相觑。
  姜弘立见金应河远去,回头瞪向金景瑞,怒道:
  “让你与代善私下联络,如何让他知道了!”
  金景瑞正要解释,前面塘马来报,说是刘总兵派人来迎接众将,要给众将接风洗尘。
  姜弘立眼珠转动,思索片刻,眼下明军在沙尖子驻扎,构筑营垒,看样子是想在这里长期驻守,这和自己前几日所得情报有些出入。
  刘綎从宽甸出发前,东路军的行军路线,姜弘立便已获悉,以他对刘綎的了解,这位莽夫刘大刀应该是狂飙突进,在进攻赫图阿拉的路上,或者已陷入后金军围攻。
  “或许是刘綎胆怯了,”
  他安慰自己,招呼众将,大声道:
  “天兵在前带路,去总兵大营痛饮一番,大军合击,奴贼必败,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