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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即十二月初九,少梁召开与秦、魏两国的三方会谈。
较真来说,这是少梁与秦国继初次相互试探后的第二次比较正式交涉,且其中最为关键的‘少梁脱离魏国阵营’、‘秦国将元里、合阳划给少梁’等,其实双方私底下已经达成了默契,今日之所以加入魏国,除了礼数方面的考虑,也是想让魏国作个见证。
上午巳时前后,秦、魏两方的交涉人员陆续来到会场,秦方依旧是秦王、嬴虔、卫鞅三人,而魏方则是瑕阳君与魏使龙贾,至于少梁方,除了翟虎、李郃、范鹄三人,较之前多了一个王廙。
当来到会场的瑕阳君发现东梁君与尹骘依旧没有出席此次的会谈时,他的心就已经凉了半截。
要知道之前的少梁大多都是‘亲魏派’,无论是东梁君一系还是翟氏一系,都与魏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之前东梁君与翟膺的矛盾,主要是少梁内部权力争夺的矛盾,并不影响少梁与魏国的关系。
但现如今,少梁国内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首先是翟膺的撤离,至少带走了翟氏一半的力量,像前芝阳大夫廖善等行政官员,大多都跟着翟膺撤回了魏国,只剩下以翟虎为首的军中将领,而要命的是,这剩下的翟氏一系,如今转而支持在这场仗中迅速崭露头角的李郃。
而这个李郃,恰恰就是‘反魏派’——虽然李郃本人并不认为自己亲秦反魏,但在瑕阳君、龙贾等人看来,李郃主张少梁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那就等同于反抗魏国。
更糟糕的是,东梁君假称卧病,未曾出席今日的谈判,一如之前魏王对少梁的搪塞。
这是否意味着少梁内部已经达成了一致?
眼下瑕阳君唯一能做的便尽全力拖延这次会议,寄希望于他跟龙贾的建议能得到魏王的接纳,使魏国通过补偿来挽回少梁。
当然这并不妨碍他先探探秦国的口风,看看秦国到底愿意付出什么代价来收买少梁。
当日的会谈,于尹骘府上的偏厅进行,秦王君臣三人与瑕阳君、龙贾,分别坐在屋内的两侧,而翟虎、李郃、范鹄、王廙四人则坐在主人位。
待秦魏两方的人入座后,东梁大夫范鹄率先开口:“如诸位所见,这场战争给我少梁带来了巨大的灾难与不幸,我少梁举国上下皆希望尽快结束这场战争,以便我少梁重建家园……”
继范鹄这俗套的开场白后,卫鞅立刻给予响应:“我谨代表我大秦,向此次对少梁造成的伤亡与带来的灾难深感歉意,愿意归还芝阳、东梁、繁庞三城并从少梁撤军,同时给予少梁赔偿……”
说罢,他转头看向秦王做请示状,见秦王微微点头,他接着说道:“关于赔偿,我大秦愿意接受少梁之前提出的要求,支付三百万石粮食作为赔偿。不过即便是我大秦也无法一下子拿出三百万石粮食,因此我大秦希望拿元里与合阳邑抵偿。”
瑕阳君与魏使龙贾闻言心中剧震。
一开始他们听到秦国愿意赔付三百万石粮食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难以置信了,谁能想到秦国居然拿元里、合阳二地来抵偿。
“我反对!”
龙贾当即开口道:“元里与合阳邑乃是我魏国的城池,秦国无权将二处转赠少梁!”
卫鞅哂笑一声,根本不理睬龙贾,在旁的嬴虔冷笑道:“元里与合阳邑,如今乃是我大秦的城池,大秦愿意拿二地抵偿对少梁的赔偿,与魏国何干?”
显然龙贾也没幼稚到跟秦人争论元里、合阳邑的归属,毕竟这天下本质上便是弱肉强食的天下,如今天下的大国,无一不是吞并了许多国家才有现今的规模,魏国亦不例外。
但人性便是如此:本国吞并他国可以,秦国拿原本属于他魏国的城池划给少梁,那就无法接受!
又惊又怒的他转头看向少梁一方,见翟虎、李郃、范鹄、王廙几人看似正在商量是否接受秦国的抵赔,他急声道:“若少梁接受,便是对魏国的背叛!”
此时李郃与翟虎、范鹄几人正装模作样地商议,暗中观察瑕阳君与魏使龙贾的反应,见龙贾急声喝止,李郃淡淡回道:“我少梁向秦国索赔,而秦国也答应赔偿,为何这是对魏国的背叛?”
“你明知故问!”
龙贾沉声道:“少梁乃我魏国的附属,私下与我魏国的敌人交涉已属不该,安敢接受本属于我魏国的城池?”
他说得很快,以至于瑕阳君都来不及阻止。
正如瑕阳君所料,在龙贾说出这番话后,嬴虔、卫鞅二人便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只见卫鞅不怀好意地说道:“若非魏使提及,在下倒是忘了贵国还是少梁的宗主国,不过贵国这个宗主国,当得可不这么称职啊……”
话音刚落,嬴虔亦在旁拱火:“小国臣服大国,无非是寻求大国庇护,然魏国作为少梁的宗主国,竟坐视少梁遭受他国侵犯……”
眼见争执从元里、合阳邑二地的归属一下子提升到少梁与魏国的附属关系,瑕阳君心中愈发着急,毕竟附庸关系还要比元里、合阳二地的归属愈发敏感。
他当即沉声打断道:“你口中的他国,正是你秦国!”
然而秦王一方早就准备,只见卫鞅一脸遗憾地接过了话茬:“我不否认,我大秦此番给少梁造成了伤亡与灾难,这是一场遗憾且错误的战争,但我大秦也已认识到了错误,愿意与少梁罢战言和、并给予赔偿。然魏国作为少梁的宗主国,此次竟毫无作为,任由少梁臣民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无动于衷,不知魏国又何来颜面继续以宗主国自居?”
嬴虔紧接着落井下石:“似这种宗主国,不要也罢。”
二人一唱一和地针对魏国,咄咄逼人,说得瑕阳君与龙贾哑口无言,毕竟在少梁这件事上,魏国确实理亏。
伸手制止想要争吵的龙贾,瑕阳君正色对翟虎、李郃几人说道:“请几位莫要轻信奸人的挑拨,我魏国与赵国的战争,几位想必都知情,非是我魏国不愿援助少梁,而是无能为力……”
不曾想他的话立刻就被嬴虔拆穿:“无能为力?哈哈!你能诓骗少梁,却瞒不过我,据我所知,魏国在河东至少还有七八万的军队,且其中至少有两三万的武卒,岂是真的无力支援少梁?……你敢说不是?”
瑕阳君舔了舔嘴唇:“是,但……”
他急着想要解释,但嬴虔却不容他开口,抢先一步说道:“但这些军队仅用于守卫魏国本土,而非少梁。……真是讽刺,这七八万魏军距少梁不过仅隔一条大河,不说朝夕可至吧,两日内也足以抵达少梁,然少梁苦苦挣扎两月余,却始终未曾等到魏国的援军。……如今少梁凭自身与我大秦言和,魏国却又出面制止两国交涉,阻扰少梁接受我大秦的赔偿,魏国所作所为,如何当得起宗主国之称?若我是少梁人,定当与魏国解除君臣之谊。这等宗主国,不要也罢!”
“嬴虔!”
瑕阳君大声呵斥嬴虔,但却没有后话,因为他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他只能放弃姿态对翟虎、李郃等人说道:“请看在我七千元里士卒的情分上,莫要做出伤害少梁与魏国关系的决定……”
李郃与翟虎、范鹄、王廙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旋即正色对瑕阳君说道:“如我之前所言,对于瑕阳君与七千元里魏卒,我少梁上下皆抱持感激与敬意,但……正如嬴虔公子所言,小国臣服于大国,无非是寻求庇护,我可以理解魏国为了自身利益考虑,放弃对我少梁的支援,但就我少梁而言,魏国也确实没有尽到作为宗主国的义务与职责……”
说罢,他再次与翟虎几人交换了一下意见,继续说道:“若魏国无法就此事给出合理、且能够让我少梁接受的解释,我少梁会考虑与魏国解除附庸关系……此事也请瑕阳君谅解,毕竟我等终归要为少梁的臣民负责。”
“有理有据。”卫鞅在旁抚掌称赞。
而秦王与嬴虔则饶有兴致地看着瑕阳君与魏使龙贾。
事实上瑕阳君心中对此已有所预料,听真正当听到‘解除附庸’这几个字时,他依旧仿佛感觉惊雷在耳畔炸响。
而在旁的龙贾,更是满脸的惊骇,指着李郃急声说道:“这是背叛!这是少梁对魏国的背叛!”
“收声!”
瑕阳君喝止了龙贾,旋即目视着李郃等人沉声说道:“我希望少梁稍迟再做这个决定,昨日我与龙贾已联袂写信派人送至安邑,将少梁的诉求告知安邑,请稍等几日……”
李郃与翟虎几人对视一眼,转头问秦王一方道:“秦国对此可有异议?”
秦王饶有兴致地看着瑕阳君。
他当然明白瑕阳君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魏王的幡然醒悟,但他断定瑕阳君大概率是要失望。
区区一个附属国,拒绝将他这个秦王移交安邑就算了,居然还想要魏国就此事作出合理解释并给予赔偿?作为称霸中原百余年的霸主,魏王怎么可能会接受?
他可以断定,魏王非但不会幡然醒悟,反而会因此震怒,使少梁与魏国的关系变得更为紧张。
既然如此,他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以显示他秦国的大度?
“当然。”秦王笑着说道:“寡人欲与少梁结成兄弟之邦,自然不会对少梁做出逼迫之举,不过考虑到少梁的臣民仍在受冻,再考虑到少梁的重建,寡人认为此事不宜拖延过久,不如就以三日为限,少梁意下如何?”
李郃几人对视一眼,纷纷点点头,旋即看向瑕阳君。
“好,就三日!”
瑕阳君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事实证明秦王对魏王确实很了解,在受到瑕阳君与龙贾的书信后,魏王非但没有醒悟反而勃然大怒,令国相公孙衍亲自奔赴少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