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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观园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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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凤当着史家姑太太卖了几句乖,引得一众长辈哄堂大笑,随即便趁势抽身而退,将正面舞台交给了老太太、王夫人主导。
正要去右侧的年轻女眷席间转转,却恰巧撞见从外面回来的薛姨妈,因见薛姨妈一副神游物外的样子,不由打趣道:“姨妈这是去哪儿了?怎得魂不守舍,像是刚丢了银子似的。”
“没、没什么。”
薛姨妈下意识避开了她的视线,生硬的岔开话题道:“我听说史家姐姐来了?倒真是有日子不曾见她了,我先过去瞧瞧。”
说着,绕过王熙凤径自去了正中主席。
王熙凤有些狐疑的打量着她的背影,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古怪,但她如今也是满腹心事,一时倒也顾不得去探究别人。
她边往右侧席间走,边用眼角余光扫量对面用轻纱隔开的男宾,却发现焦顺竟然还未回来,也不知是又去哪里招蜂引蝶了。
到了女眷席间,王熙凤一面熟稔的周旋在这嫂子、那妹妹之间,一面却暗自琢磨焦顺那所谓的活宝贝,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当时没仔细想,如今越是回味,就越觉得这活宝贝多半是个人,而且是和焦顺有染的女人!
再结合能在家务事儿上,为自己排忧解难的条件,王熙凤头一个想到的就是李纨乍一听这个条件很简单,随便什么仆妇就能做到,但若将个仆妇当成体己奉上,又如何能令自己满意?
所以此人必然是府里的正经主子。
而这当中最有资格协助自己处置家务,自然非李纨莫属。
可转念一想就又觉得不对,焦顺和李纨的奸情已经露了底,他又何须再遮遮掩掩的,用什么‘活宝贝’来代称?
然而若不是李纨,又会是谁?
总不能是……
想起贾政怀疑王夫人和焦顺有染一事,王熙凤便忍不住想笑,这样荒唐的事儿,亏这存周公也想的出来!
再说了,王夫人本就与她是一挂的,又何须外人‘撮合’?
哪这活宝贝到底是谁呢?
一面冥思苦想,一面挨桌都照应全了,王熙凤正准备回自己席上继续琢磨,不经意间扫见下首一个熟悉的身影,心中却突然一跳。
难不成是她?!
被王熙凤盯上的正是薛宝钗。
这宝丫头肯定不缺掌家的本事,而等明年嫁给宝玉之后,自然也就有了处置家务的资格,偏她又曾一度与焦顺谈婚论嫁……
难道说那狗奴才竟拔了她的头筹?!
王熙凤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毕竟这可是荣国府未过门的嫡孙媳妇儿!
可仔细一想,李纨、尤氏、再加上自己,这荣宁二府王字辈儿的少奶奶,全都已经被那狗奴才吃干抹净了,便再加上一个未过门的又有什么出奇?
却说薛宝钗原本正听湘云和探春两个,议论隋阁老辞官对焦顺造成的影响,忽然就察觉到身后投来一道热辣辣的视线,她回头望去,立刻对上了王熙凤探究的目光。
宝钗不明所以,还以为是自己身上有什么不妥,于是起身笑问:“怎么这么看我?可是我身上有哪里不妥当的?”
说着,先就抬手抚了抚头上的玉簪。
王熙凤越看越疑,面上却丝毫不显,抬手指着正中席间道:“你倒没什么,只是姨妈她老人家方才瞧着有些不对,也不知是不是身子不适。”
宝钗听了,忙撇下姐妹们绕到薛姨妈身后,见母亲的神态果然有些异样,便附耳道:“妈妈若身子不舒服,可千万别硬撑着,咱们跟老太太说一声,等晚上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薛姨妈正盯着戏台上出神,听到女儿的话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半晌才后知后觉的回过头,茫然问:“你方才说什么?”
宝钗越发认定母亲是身子不适,忙道:“我是说妈妈若身子不舒服,咱们就跟老太太说一声,先回去歇着,等晚上再来也是一样的。”
薛姨妈这才知道自己露了痕迹,慌忙遮掩道:“没、我没哪儿不舒服,就是、就是……总之不碍事的,你去跟姐妹们玩闹就好,用不着理会我这边儿。”
见母亲虽有些慌乱,但态度却十分的坚定,且瞧着确实不像是有恙在身,宝钗也只好作罢,回席之前却特意交代了侍立在一旁的鸳鸯,请她代为照料薛姨妈。
等重新折回席间,湘云和探春便都围上来询问,她方才为何突然离席而去。
听宝钗说是薛姨妈有些不适,湘云便忙道:“约莫是人多嘈杂所致,我随身带了苏合香丸,姐姐不妨拿过去试试,看对不对症。”
探春也道:“侍书身上有清凉散,我这就去讨了来。”
说着,便离席去外面讨药。
林黛玉虽与宝钗不睦,却素喜薛姨妈和善慈爱,这时候不言不语的,却把个提神用的香囊塞给了湘云,示意湘云转给宝钗。
宝钗接了丸药、香囊、清凉散,正要向姐妹们一一道谢,忽就见赖大急匆匆闯进殿内,扬声道:“老太太,宫里专程差人送寿礼来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是奉的皇命,如今人已经进了园子!”
话音刚落,席间就是一通忙乱。
贾赦自席间起身呵斥道:“既来了天使,却怎么不先通禀一声,我们也好开门迎送?”
“是那位公公说,来时万岁爷有交代,让千万不要惊扰了老太太。”赖大一面解释一面擦汗道:“故此我们不敢阻拦,只能把人直接往园子里领。”
“圣上天恩啊。”
贾母住着拐杖冲皇城的方向抱了抱拳,旋即又催促贾赦等人:“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迎一迎!”
贾赦忙领着贾珍、贾琏、贾蔷、宝玉、并几个头面宗亲,呼呼啦啦的迎了出去。
结果刚出大殿没多久,迎面就撞上了贺寿的‘天使’,为首的是个陌生的年轻太监,瞧身上袍服也只寻常,贾赦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只好用‘公公’笼统代之,恭恭敬敬将其迎入殿内。
那小太监转述了皇帝的口谕,又一气儿爆了几句祝寿的吉利话,口条着实了得,再加上他钦差的身份,自然把老太太乐的合不拢嘴,连道辛苦,又请他上座吃酒。
那小太监笑着应了,等回头面对贾赦几个,态度却明显有些倨傲,酒也不吃、菜也不夹、连贾琏奉上的‘脚钱’也不收,一张嘴就是公务在身,需得尽快回去复命。
贾赦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旁边史家姑爷苏茂臻凑了上来,附耳道:“这是宫里新近得宠的裘世安裘公公,不日就要高升内廷都检点太监了,怕不是轻易能打发的,老兄需得下些本钱才是。”
这苏姑爷也是外戚出身,在龙禁卫挂了副指挥使的衔儿,现在玄武门皇宫后门,太监大多从此出入任职。
贾赦这才知道对方是嫌钱少,于是忙催贾琏再去公账上支用,自己则和贾珍一左一右笑脸相陪。
这时有个人从外面进来,瞧见这一幕诧异道:“咦,这不是裘公公么?”
裘世安皱眉循声望去,待看清楚来人,脸上却霎时间笑的菊花仿佛,起身拱手道:“咱一时倒忘了焦祭酒也在这府上,真是罪过、罪过!”
来人正是焦顺。
“我听说来了天使,却不想竟是裘公公。”
他笑着还了一礼,快步走到近前,见裘世安身前竟是一杯茶水,便自顾自斟了两杯,将其中一杯推到裘世安面前,笑道:“往日想请公公吃酒,公公总也不赏光,今儿这祝寿的喜酒吃总该吃上一杯了吧?”
“哪里是咱不肯赏光!”
方才任凭贾赦、贾珍如何劝说,也滴酒不沾的裘世安,此时却是毫不犹豫的捧起了酒杯,嘴里喊冤叫屈道:“万岁爷等那密折等的望眼欲穿,咱若带着一身酒气回宫,岂不是活腻歪了?”
说着,又主动和焦顺碰了碰杯:“今儿咱先自罚三杯,算是补上以前的。”
却原来这裘世安,正是近日里被皇帝派去催稿的小太监,也正因为这个机会得以天天面圣,他最近才时来运转成了宫里的红人儿。
故此他一来对焦顺心存感激,二来又知道这位焦大人如今炙手可热,论恩宠还远在自己这样的内宦之上,自然是要着力的巴结。
他自斟自饮连喝了三杯,又拉着焦顺不住的劝酒,全然将贾赦、贾珍等人晾在了一旁。
这时贾琏急吼吼送来一个红封,那裘世安却是连里面的金额都不看,直接转给了焦顺,笑道:“焦大人走马上任的时候,咱怕是到不了场,今儿干脆借花献佛提前送一份贺礼。”
焦顺却也不跟他矫情,直接纳入囊中道:“公公爽快,我也不推托,左右再过几日就该我庆贺公公高升都检点了。”
裘世安闻言哈哈大笑,又拉着焦顺喝了几杯,这才带着三分酒意告辞离开。
等焦顺重新折回殿内时,就发现自贾赦起始,不管是荣宁二府的主人还是奴才,对自己的态度都有所转变。
这倒也并不奇怪。
虽然焦顺这阵子搅动风云,阖府上下都听说了他的英雄事迹,可那耳听为虚,如今借着裘世安前倨后恭的态度,这才将焦某人飞黄腾达的现状落到了实处!
对面女眷桌上影影绰绰瞧见这一幕,也都是各有感慨。
其中触动最大的却非探春莫属,方才那一幕虽比不得‘力士脱靴’的典故,可也比戏里面演的鲜活多了。
她目光灼灼的盯着对面,脑中却冷不丁浮现起赵姨娘先前的‘提议’,忙红着脸嫌弃的啐了一口,但排斥的心思却比先前减弱了不知凡几。
这时就听史湘云在一旁合十道:“阿弥陀佛,瞧那公公的意思,焦大哥这回应该并无大碍。”
薛宝钗和探春听了都是欲言又止。
“只怕未必。”
林黛玉却是直言道:“宦官们本就不受文人待见,他的态度只怕代表不了什么,落在文人眼中只怕还是一条罪状呢。”
史湘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嘟嘴娇嗔道:“读书只为明理,偏他们就会争权夺利排除异己的,这圣贤文章也不知都读到什么去处了!”
旋即,又苦恼的小声道:“那咱们还要不要跟焦大哥打听近况?”
“等明儿我……”
“自是要去的!”
林黛玉刚想说,明儿自己去问邢岫烟也是一样的,贾探春就急忙怂恿道:“这等事情都还要找邢姐姐代为传话,你往后嫁过去难道也要事事问她不成?”
听她提起自己的婚事,史湘云脸上微红,却并不怯场,反而笑道:“那我倒是巴不得呢,一辈子逍遥自在岂不好过劳心劳力?”
探春见状无奈摇头,心道这云丫头实在不是个做当家主母的料。
但转念又一想,如此一来自己若是做了来家的兼祧,岂不就能……
且不提姐妹几个如何议论,又做出何等决定。
却说送走了裘世安,又忙乱了一阵子之后,王熙凤好容易闲下来,目光便又重新落在了薛宝钗身上,暗自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先试探一下,看那‘活宝贝’到底是不是宝丫头。
“咳~”
不想身后却突然传来一声干咳,王熙凤回头看去,就见婆婆邢氏正冷着脸站在自己身后。
王熙凤只当她是又在老太太跟前吃了瘪,于是跑来迁怒自己,于是忙起身陪笑道:“太太可是有什么吩咐?”
心下想的却是该如何堵了她的嘴,让邢氏发作不得。
邢氏也不答话,咬着牙盯着王熙凤打量了好半天,直到把王熙凤都看毛了,这才突然把头偷到王熙凤耳边,轻声吐出三个字:“活宝贝。”
“是你?!”
王熙凤震惊的无以复加,她是万没想到焦顺要送的‘活宝贝’竟会是自己的婆婆对贾赦百依百顺盲听盲从的邢氏!
旋即一个念头从她心底冒了出来:
那狗奴才连自家婆婆都能收入囊中,莫非政老爷的怀疑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