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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清晨,天光亮的很早,仿佛一眨眼的,原本还黑着的夜瞬间消逝。
熬了个通宵的杨默伸了个懒腰,随后将忙活一夜做好的书籍放在怀里。
推开窗户,略带着凉意的微风吹来,杂糅着鸟鸣,沁人心扉,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正瞧见李秀宁和马三宝从走廊中走出,春梅打着哈欠跟在后面,显然还没有睡醒。
主仆三人出了门,没多久,国公府开始醒来。
杨默换上了布衣下了楼,提着下雨天精挑细选的草绳出了门。
走两条街便是横穿太原的汾河,顺着河岸向着集市走去,看着波澜不惊的河面,杨默忽而笑了起来。
他想到了一个叫做《汾河湾》的相声,尤其是那版老郭俩人的醉酒版,前世自己很多时候都是听着老两口的相声,伴着海水声入睡。
“这么好的河,居然没有人钓鱼,真是可惜了。”
河两边种着柳树,此时天还没有彻底亮敞,周边只有他自己。
偶尔能见到人影,也是以洗衣为生的妇人。
她们听到有人说早安,抬头只看到一个年轻男子的背影,略有些诧异。
年纪轻轻,可惜是个失心疯了。
向着太原最大的集市走去,穿过一条街,人就多了起来。
古代的集市和前世的还不一样。
前世里的菜市场开业关门没有固定的时间,甚至有些事全天营业。
但此时的集市,是由官府直接掌管的,每日里开市、闭市都有规定的时间不说,入口处还有一面铜锣,旁边站着位身材玲珑的汉子,手握木槌,只等着市官的命令。
昨日里杨默询问过,这个矮汉子的工作便是敲两次锣,每日五个大钱。
便是这个工作也不是寻常人可以做的,须得家中有背景才行。
这矮汉子已经是第三代了。
祖传敲锣,这倒是杨默从来都没想过的事。
锣声一响,矮汉子憋足了劲站在高处冲着下面吆喝一声:“开市喽!”
对于这些从城外赶来的商贩们来说,新的一天算是开始。
井然有序的排队入场,交了摊位费,领了号牌,有的人抱怨又贵了,又的人则为自己领到好位置窃喜。
至于说买东西的人,却不受开市的限制。
集市里有固定摊位的商家,他们是不用每日缴费的。
杨默这种编草鞋的不需要交钱——因为他也不要什么摊位。
今日里人来的多了,他便在门口待着。
来的商贩少了,他随便挑一个地方就行。
昨天的时候杨默还在想,多编一些草鞋看一看市场需求量。
但实地考察之后才发现,这个时代的人买草鞋并不会买成品。
而是要量身定做——听起来荒唐,但能穿草鞋的全都是穷苦百姓,这些人花钱,须得分分都要算计。
即便是草鞋,也要买合脚的,可以多穿些时日。
寻了个可以看到对面客栈的位置,杨默坐了下来。
昨日里的草鞋大爷今天没来,因此整个集市只有他一个编草鞋的,生意还算不错。
来俊臣从客栈出来的时候,向集市这边看来,捋着胡子,脸上挂着笑容。
见到杨默的时候,视线略微停了停,有些诧异。
但看到杨默满心欢喜的量着一个农夫的脚,皱起眉头来微微摇头。
有的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白瞎了身上的宗室血脉。
而后理了理衣衫,带着手下人出城去了。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来俊臣方才回来。
杨默今日的生意很好——一是因为同行老大爷没来,二是前日大雨连天,农夫们下地干活,草鞋都坏的不能穿了。
见到来俊臣又看向自己,杨默冲他微笑招手。
来俊臣也是笑了笑,进了客栈换了身便衣,向着集市而来。
“杨公子,你来这里,国公府可知道么?”
虽然是都城的京官,但来俊臣却没有京官的臭毛病,丝毫不在意集市的恶臭与脏乱。
拉了条春凳坐在杨默身边问道。
“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不过知道也没事。”
杨默一边说,手里没有停着。
他好像对编草鞋确实很有天赋,仅仅是两天的功夫,就已经极其熟练了。
除非这个行业里的老师傅,谁也察觉不出他是个新手。
“我在燕州的时候,也是靠着编草鞋活的,来大人,编草鞋违法么?”
来俊臣哈哈一笑:“自然是不违法的。”
杨默笑了笑:“既然不违法,国公府知道也不能怎样。”
俩人说了会话,来俊臣站起身:“杨公子先忙着,我四处转转。”
“嗯,来大人,今日生意很好,晚上我请您喝酒。”
杨默头也不抬,语气中充满收获的喜悦。
来俊臣微微回应,看着满头大汗却兴高采烈的杨默,他忽而觉得,当一个傻傻乎乎,庸庸碌碌的人似乎也很不错。
在集市里转了一下午,来俊臣婉拒了杨默请喝酒的邀请,回到了客栈。
一连三天,均是如此。
上午的时候他出城,下午的时候和杨默聊会天,然后便在集市里转悠。
每次来俊臣回到客栈,杨默便收摊,去来俊臣溜达的店铺转一转。
旁敲侧击的询问。
编草鞋的身份给杨默很好的掩护,集市里的商户在他面前没有丝毫警惕之心。
来俊臣这三日里在集市中几乎什么也没买,但却和多人聊了聊。
所有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很会说话。
比如卖木炭的老哥、卖皮子的老哥、卖粮的老哥...
来俊臣和他们也没有聊什么特别的东西,基本都是,最近木炭涨没涨价、皮子最近卖的怎么样?
粮食的价格有没有上涨?
甚至还去马市上买了些马药,去木料厂询问了最近城内有没有桑柘木。
一副十分亲民的京官形象。
第四天回到国公府的时,马三宝刚刚回来,见到杨默的时候,满脸笑容,前些天眼中的忧虑不见了,精神焕发。
吃饭的时候还说李秀宁明日便回来。
说到兴头上,藏不住话的马三宝开怀道:“来俊臣那鸟官,一连去了三次军营,什么都没有发现,最后灰头灰脑的走了。”
杨默也跟着他高兴。
晚上回到屋内,却笑不出来了。
木炭最近价格上涨,说明最近城内打铁的需求量增加。
皮革的出货量大,说明某种皮革制作的东西大量增加,而铁匠打铁时的围裙便是皮革做成。
至于说桑脱木,那是上等弓所需要的材料。
春江水暖鸭先知,纵然这些商户没有参与到李家的谋反准备中,但同处一个行业,商人是逐利的。
有的时候人不说话,市场的趋势和金钱的流动,胜过千言万语。
但这些,能说明什么呢?
就算来俊臣掌握了这些信息,也无法当做李家谋反的实证。
杨默闭上了眼睛。
如果,这个来俊臣果真是前世那个极其擅长捕风捉影,捏造事实的酷吏...
他来太原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搜集到李家谋反的证据的话...
缓缓的睁开眼睛,杨默从怀里掏出那本亲手做了一夜的书籍——《罗织经》。
“请君入瓮么...”
他低声喃喃,吹灭了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