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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客栈贵确实有贵的道理,入住折桂园的李凌几个不但一夜安睡,由这儿提供的酒饭也是相当不错,而且到了次日天明,还有伙计特意上门叫醒,说是折桂厅那边的张大儒的讲学将于辰时开始,需要他们提早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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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此,李凌和徐沧自然不想迟到错过,便匆匆洗漱用饭,然后快速赶去,至于李莫云却对这些没甚兴趣,便说好了去城中四处闲逛。哪怕他二人已经足够积极,可真到了地方却发现已有大半座位被更早一步的考生占了去,前面几排座位更是被人坐了个满满当当,所以二人只能挑后面的位置坐下。
直到这时,李凌才有工夫提出一个疑问:“这位张禾丰张大儒到底是何来历?”
他问的是徐沧,奈何这位的见识还不如他呢,只能报以苦笑摇头:“我也是初次听到这位大儒的名号……”
“你们是从下面县城来的吧?居然连提出‘仁本为心’学说的张大儒都不曾听说过吗?”边上一个儒生忍不住皱眉道,似有些不满。
李凌忙笑道:“兄台知道张大儒的事迹,可说来听听吗?”
“张大儒可是我两淮最近二三十年间最享有盛名的一代大儒了,他才学过人,不到二十便已考中进士,得以在翰林院中任官,之后更是因为对儒家经典有更多的阐述而被当时的礼部任尚书所看重而引入其中,曾官至礼部侍郎。”这位显然是张大儒的崇拜者,对其身平还真就如数家珍,说的更是与有荣焉,“不过三年前,因为金匣案受到牵连,张大儒才致仕归乡。可即便如此,张大儒在士林中的名望却未有半分降低,尤其是在去年他提出‘仁本为心’这一学说后,更是成为天下间有名的大儒者,几可与本朝之前的徐、周两位先贤相当了。”
这时又有边上一人跟着道:“这回张大儒也是为了提点我等后学末进才会来此授课,要不然像我等只得秀才功名的生员却是连他家大门都进不得的。想必今日听上一场,必能终身受益。”
李凌被他们你一句我一句地说来,也不觉对如此大儒生出更浓厚的兴趣来,和徐沧对视一眼后,两人的身子又坐正了一些。
这说话间,时间已来到辰时,随着外头传来几声问候,三人先后从门外转入厅内,其中一人须发灰白却面色红润,步履沉稳,举手抬足间就透着久居人上的气势。
“这位就是张大儒了吧?”李凌好奇问了一句,隔壁那名儒生轻轻应了声,然后又告诫道:“儒师面前,不得喧哗!”
果然,此刻厅堂内虽有百来人坐着,却个个屏息,不闻半点杂音,足可见这位大儒在众人心目中有多高地位了。
张禾丰目光从众人身上迅速一扫而过,露出温和笑容,这才在上首的一张坐席处坐定了,然后慢悠悠说道:“看来今日想听老夫讲学的士子还挺多的,你们都是今年参加乡试的考生吧?”
“正是,今日学生等特来此恭聆儒师教诲。”当下前面几排书生都其整整地作答,就跟早排练好似的。而后才是后面那些人稀稀拉拉的称是,只是声音却要轻上许多了。
张禾丰又是满意一笑:“其实像这样的讲学老夫之前也从未有过,若是你们想向老夫请教如何才能乡试中榜,只怕是要失望了,因为今日就算要让老夫来考,怕也难有十成把握啊。”
这话立刻引得众人一阵轻笑,就是李凌都觉着这位大儒说话风趣,平易近人。但随即,却又见他把面色一整:“不过在老夫看来,我辈读书人若只是为了追求功名利禄而读书就实在太过失败了,遵循的更非圣人之道。各位请想,我儒教起于何时,又盛于何时?”
“起于春秋,盛于汉朝,而后才有我儒教千载传承。”
听到下方有人作答,张大儒点了点头:“正是如此,而这也是老夫要指出的问题关键。春秋之际,势在大争,国无义战,而使孔圣,使我儒教几无用武之地。倒是那些不把礼教仁义放在心上的其他学说兴盛一时,可这影响到孔圣亚圣及其他儒家先贤钻研义理,传教天下了吗?不,如此乱世,只会让圣人先贤们更明白仁礼之道有多么重要!
“至于我儒教兴起之汉朝,虽然已为显学,可朝廷取士却不以此为基础,而是多由家世名望为由,纵然世之大儒,也有只能在乡野间埋没一生。可这些先贤就放弃了读书著述的理想了吗?也没有,他们依旧筚路蓝缕,开我儒教入世之道,这才有了隋唐之后,朝廷以我儒教经典取士为官之决定!
“所以在老夫看来,我辈读书之人既十年寒窗苦读经典,就该体悟圣人之道,而不是只囿于做官一途,一旦科举失败,就失去了志气,变得浑浑噩噩,误人误己。”
如果说之前李凌对这位所谓的大儒还不是太放在心上,觉着更多只是儒林众人的吹捧,那在听完他的这番见解后,却不得不道一句佩服了。
在眼下这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甚至更进一步,可说万般皆下品惟有当官高的年代里,能提出读书并不只为科举,就足见其眼界心性确实远超一般的饱学之士了。
张禾丰也知道这些话不能多说,所以在略略开头后,便又迅速把话题往回拉,开始讲解起自己对于经学的一些看法研究,尤其是关于仁道方面的一些看法。当真是说得深入浅出,让不少在场的士子都听得频频点头,心神激荡。
李凌旁边的徐沧此刻也是目光闪烁,一脸激动,要不是有所顾虑,都要大声叫好了。倒是李凌,对这些空中楼阁般的学说实在提不起太大兴趣来,不过也从中汲取了一些对于《论语》《尚书》等儒家经典的一些见解看法,觉着自己在作文时可以一用。
这等讲学让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过中午,张大儒也明显有些口干舌燥,稍显困顿了。他便在喝下一杯茶后,笑道:“最后就由老夫点几人提问,看老夫能不能为你们解惑答疑了。”
这话一出,众人更显兴奋,虽然没有举手的习惯,却也一个个高扬着手,想要让这位众人景仰的大儒点到自己。
张禾丰便笑着点了几人,他们提出的问题或是自己读书作文时遇到的难题,或是对一些学说的疑惑,以他的才学底蕴自然是能轻易解答,往往几句话下去,困扰对方多日甚至数年的问题就全都迎刃而解。
如此一来,就让大家更为踊跃,有那性急的都直接站起身来了,不过张禾丰却并没有点中这些位,而是越过前面几排人,把手点在了离李凌只有两位之隔的一个士子身上:“你有何不解,请说一说吧。”
“儒师,学生近来一直都很困扰于本末之说。自来朝廷都提到农儒为本,商为末,可为何如今我大越朝之商业却比前朝更为发达,倒是农事多地不兴,如此本末倒置,岂不是大有……大有不足?”
显然,这位本来是想用更激烈的词句的,到最后还是收了回去。而这一问题,倒也让不少人露出深思,还有人则轻轻点头表示认可。
作为儒家子弟,重农轻商一直都是他们的习惯,可现在大越朝廷鼓励商贸的举措还真就让他们多有看法呢。
李凌听到这个问题也不觉把身子坐直了些,竖起耳朵仔细去听。作为穿越者,作为已经初涉商事之人,他自然也很重视朝廷和那些拥有话语权的人对商业一道的看法了,毕竟这可关系到了他今后的计划啊。
而这一回,张禾丰便没有了之前的轻松,脸上的笑容都敛去大半,略略思忖了一下后,才又看向提问之人:“所以在你看来,朝廷该当抑制商业了?”
“倒也不是完全抑商,而是该分出轻重缓急,比如农事,科举,兵事……这些都比商业要重要得多,朝廷该把更多的力量花在这上头才是。另外,如今商人的地位也太高了些,比如学生所在的衡州,那万家只区区一商人,就可出入府衙,通行无忌,倒是我等读书人难见知府大人一面,这实在太不合理了。”
这位显然是积郁了太多情绪,此刻是一股脑地爆发了出来:“如此只重商业忽略其他,实在非地方主政官员当为之事!若长此以往,学生只怕到时我衡州民风只会趋利,眼中只剩下那黄白之物,却把圣人礼教,仁义忠孝等等都抛到一边了。”
他这番话说下来,更是让在场众人纷纷变色,有些书生士子都暗自点头,甚至交头接耳地认为他所虑在理。
张禾丰等他把话说完,才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你这一说法早在多年前,老夫就曾上表天子,进言抑商。可你知道最后是什么结果吗?”
不等对方回答,他已自己给出了答案:“陛下当时就笑我是酸儒心性,难当大事,未作解释,就让我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