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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并没有急着对李凌的想法做出表态,而是问了一句:“如果你不得不按照永王所言在此番北疆后勤上做些手脚,又当如何行事?”
李凌有些疑惑地看了眼皇帝,这才斟酌着道:“臣其实也想过此中手段,无外乎就是让中原的粮草布匹等军用物资无法在时限内送达北疆,而自湖广的粮食入手就是最难被人破解的策略了。”
“嗯?湖广可是如今我大越最重要的粮仓,难道那边还无法及时将粮食调拨前线吗?”
“回陛下的话,正因那儿是我大越最重要的一大粮仓,所以想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足够十多万大军之用的粮草调集运送才是最难的,因为除此之外,朝廷各处还需要从那儿调用粮食,大家都是为朝廷办事,自然就有的一争,只要起了争执,时间自然就拖延了下去。”
皇帝皱起了眉头来:“即便如你所说,可军中用粮毕竟与别处不同,一般衙门怕是难以阻挠吧?”
“陛下所言甚是,但要是湖广自身如今粮食储存也未必足够呢?”
“这不可能,湖广粮食一向供应及时,怎可能出现短缺?”
“陛下容禀,若是以往这自然不成问题,可今年却偏偏有所不同。因为就在不久前,我户部才查出湖广地方官员勾结郎中戴宵等人徇私舞弊,多年克扣上缴税粮……此时,相关文书都已经送递地方,之前积欠的粮食银钱都将被罚没送往京城,如此湖广的粮食存储必然告急,再想调往北疆就很不容易了。”
皇帝的神色顿时一凛,这才想起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情呢。而且这事还是面前的李凌一手揭发出来,所以说他是最了解个中情由之人了,才能在相关事上迅速把握住这一隐藏的大问题。
沉吟之后,皇帝才看着李凌:“所以在你看来只要如此做法,便可让北疆军粮出现难以为继的情况?”
“不光如此,若是湖广官员为了自身不受责难,而做出瞒报之举,只怕前线战事会更加艰难。比如说他们先发一部分粮食北上,然后只说剩下的粮食正在筹措,即将上路。如此,前线将士未作怀疑而只带上半数之粮北上,可结果在与外虏作战时却突然后勤断绝,那只怕……”
后面的话李凌都不用说出来了,光是想一想,皇帝的神色就变得极其阴沉。随后,他又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臣子,此人不但理财是把好手,对人心的把握也不在那些积年老吏之下啊。唯一欠缺的,或许就是这个年龄段所没有的权势和某些官场经验了。
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皇帝还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倘若李凌真这么做了,在不知不觉间,可能真就要陷十多万大军于绝地,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也是大越朝廷所无法承受的。
或许事后自己可以追究罪责,把所有在背后导致这一场大败的罪魁祸首全部揪出来定罪处斩,可因他们的私心而酿成的后果却是无法挽回了。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皇帝冲李凌微微一笑:“你非常好,能跟朕说实话的,都是忠臣。朕不会亏待你的。”
“臣惶恐……”李凌有些不安地扭动了下身子,可一时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问题是皇帝对自己之前的说法怎么就闭口不提了。
就在他生出这个念头时,皇帝又慢悠悠开口:“既如此,那你这一回便按此想法行事吧,在户部账面上,让湖广调拨粮食北上,以为军粮。”
“啊……”李凌顿时一愣,都要以为自己听错话了,怎么皇帝会给出这么个指示来?
皇帝却只是微微一笑:“你照此办就是,还有太子那边,你也按之前承诺的,把个中破绽如实而报。”
这下李凌是越发惊异了,但随即又隐隐察觉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显然这是皇帝特意做下的一个局。而皇帝却只当他在为自己担心,便又一笑道:“你只管放心去做,朕既然说了不会亏待你,就绝不会让你因此事受到牵连。”
“臣……臣遵旨。”即便还是看不透皇帝的心思,李凌却只能答应下这个看似不合常理的要求。
事实上他本来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做何选择,现在有了皇帝这番话后,至少表面上看来自己是安全了。身为一国之君,地位尊崇到了极点的皇帝总不会信口开河,说话不算吧?
“很好,时候也不早了,你且去吧。”皇帝在说完正事后,便摆手想要将李凌打发走。李凌也乖乖起身,便欲告退。
可就在他起身退了两步的时候,心中又生起一个想法来,当即又道:“陛下,臣还有一事禀奏……”
“嗯?说来听听。”皇帝已经重新拿起了钓竿,闻言皱眉说道。
李凌调整了下呼吸,这才道:“就在半月前的六月初三,有前江南巡抚柳润声在京城做下一大错事……”说着,就把那日自己亲眼所见的江南兵卒在长安坊中四处而动,惊扰百姓的事情给道了出来。
皇帝就这么静静的听着,面无表情,更看不出半点喜怒来。直到李凌说到:“可是这已经半月过去,臣也未闻朝廷对此有任何处罚。而就在昨日,永王殿下的宴席上,臣还见到了柳巡抚,他曾提过一句,幸赖有刑部及北城禁军守备的帮助,才使他不受责难。此事实在关系到我洛阳城百姓之安危,臣不敢不报,还请陛下明鉴!”
从之前皇帝的允诺里,李凌已经看到了太子和永王这两个问题的解决之道,如此就只剩下最后,也是最难的一个问题,柳润声之事了。既然自己确实拿他没办法,那就索性在皇帝跟前告他一状,这在洛阳如此肆无忌惮用兵的举动,必然是无法叫皇帝忍受的吧?
可他话说完,也未见皇帝有多少怒意,对方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摆了下手:“朕已知道了,你且去吧。”
“……是,臣告退。”李凌满心的疑惑,但到底不敢多问什么,只能正式退出亭子,然后在那个叫云舒的皇帝亲信的陪同下沿原路离开。
渐渐远去的李凌却不可能看到皇帝在他走后的脸色变得极其阴沉,就这么持竿足有半晌,连鱼漂有过一阵动静他都未曾察觉,足足盏茶工夫后,他才开口:“韦棠!”
“老奴在。”不知何时,亭内已多了个看着极其卑微的老内侍,正是在皇帝跟前听用多年,最受他信用的亲信总管太监韦棠了——适才他就在亭边的树荫底下,可李凌到了这么久,却愣是未能察觉到有这么个人物侍立在那儿。
被皇帝瞟了一眼后,韦棠的身子就轻轻一颤,显然也是感到了不小的压力:“圣人……”
“我来问你,皇城司这么久了就未曾有所禀报吗?为何朕就从未听你提过有此一事啊?”
主奴间早有默契,韦棠立刻就知道了皇帝说的是什么,当即跪倒:“陛下,其实皇城司之前确实收到过一些风声,说是有人在北城动过刀兵,可是当人手赶过去时,却未能查出更多内情。那里的百姓人等对此皆是三缄其口,完全不好深查啊。所以老奴就想着多花些时日慢慢查,既然未能掌握确切证据,自是不敢报于圣人的。是老奴做事不周,还请圣人责罚。”
“哼……看来你皇城司最近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许多原来该有的本事都被你们忘到了脑后!是不是要等到玄武门之变发生,有逆臣提了刀来到朕跟前了,你才会把事情都查个明白啊?洛阳,可是京师啊。”
“老奴知罪,老奴这就让人不惜一切地彻查……”韦棠大为紧张,连忙弥补说道。
“不必了,朕看得出来,李凌所言非虚!当然,他和那柳润声之间怕是也有什么过节矛盾,但这都不必多作理会,朕要的,是让所有人都知道,谁敢在京城撒野,就是自绝于朝廷,无论他是什么身份!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老……老奴遵旨!”韦棠低头答应着,垂下的老脸处已是一片肃杀。
“唔,去吧,把事情做好些。”皇帝说着,这才重新把注意力投放到手上的钓竿上,只是面容再没有之前那般消闲了。
李凌坐在车内,背靠车壁,闭目整理着之前皇帝跟自己见面时所说的那些话。突然间,他的心中便是一动,品咂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来:“从陛下今日之反应,实在叫人无法相信他对永王有多少偏爱,尤其是最后我不柳润声一事禀报上去时,陛下更没有半点维护永王之意。
“这却与我之前所知大相径庭了……人人都说陛下这几年有立永王之念,只是被朝臣劝阻着才没能成真。可事实看来,似乎事情远比表面的说法更加复杂,永王真就是因此而起吗?”
帝心难测,这句话李凌之前或许还没有太多的感想,但今日之后,却是真正领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