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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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如龙眯起了眼睛,浑身亮起了微弱却满含冷厉杀意的锐金白光。
很澹。
可却没有人敢轻视半分。
哪怕那十几个同样久经战阵的汉子也是如此。
可薛如龙却没看他们,而是看着这些人后方,那个身材高大,走起路来龙行虎步,却偏偏面容显得很是斯文的中年儒士。
很奇怪。
儒士的身躯就像是千锤百炼的武人之躯,那一身长衫根本无法掩藏那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的强横。
但他的气质却是太温文尔雅了。
就像是一位饱读诗书的大儒一般。
矛盾至极。
“想不到,杜大总管不在历阳待着,反倒是带领着手下亲卫出现在这。不知可是为了参禅而来?”
薛如龙浑身气势凛然,发出了属于自己的疑问。
而他之所以这么问的原因也很简单。
被那几个身手不弱的汉子拱卫其中的中年儒士,正是去年大败虎牙朗将公孙上哲,全歼隋军,一战成名的江南双雄之一,人称“江南大总管”的杜尧——杜伏威!
此人的经历也甚是传奇,他与那双雄的另一位,江南长史辅公祏为幼时玩伴,因家贫而落草为寇,先是落草为寇,成了强盗。但遭遇了围剿,逃难到了长白山,加入了一伙起义军。因为作战勇勐,实力突出,很快就在那伙起义军中建立了威信。
最后干脆被众人推举为首领。
可首领当了没多久,这人意识到光靠自己不行,于是开始联合他人,吸收进自己的队伍。
很快,队伍就从长白山一路吞并转移,最后成了一伙纵横江淮的大势力。
结果因为一些原因,与他人起了内讧,被人设计,亲友背叛,大败逃亡。
而在逃亡的路中又遭遇了隋军围剿,残兵余部被杀的片甲不留,依靠这江南一些势力的资助,花了几年时间才恢复元气。同时不知为何实力大近,有财有势,迅速崛起,在这江南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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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大人便说过,陛下在这个节骨眼不顾其他之地的狼烟四起,而偏偏要下江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于他的崛起速度实在太快太快。
并且背后展露的东西都不像是一个苦哈哈的起义军所该有的东西。
陛下担忧江南士族生变,这才执意要下江都稳住时局,同时也有意诏安这杜伏威。
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出现在这!?
不过说老实话,虽然知晓对方的很多事,可薛如龙也只是看过画像。
知道此人身躯魁梧,可偏偏生就一副文人模样,气质儒雅不凡。
可今天乍一看,也觉得有点惊讶。
要知道……他自己的体格子在这个时代也足以称得上是强壮魁梧了,可对方似乎还比他大一号……哪怕是儒雅的模样都掩盖不了那行进之间一步一步的压迫感。
让他警惕十足。
可面对薛如龙的警惕,杜伏威反倒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杜伏威见过薛将军,将军无需紧张,在下此行前来,只为何侍郎大人聊上几句而已,绝无他意,更不会侵扰将军与侍郎大人半分,还请放心。”
“……”
这话薛如龙信么?
倒是相信。
因为情报之中杜伏威有着种种优点缺点,而优点之中,重诺则排在第一。
不然他也不会在第一次死里逃生时,轻信了那背叛他而暴起伤人的李子通了。
想了想,白光渐褪。
薛如龙沉声说道:
“我家大人还在西峰顶上,那就请杜总管稍待了。”
杜伏威温和点头:
“自当如此。”
于是,两拨人井水不犯河水的各站一边。
杜伏威也没什么套交情的举动,就这么站在山脚下在等。
一直等到了那带着斗笠的人影从山门中无声无息的出现,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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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当薛如龙看到自家大人的瞬间,便迅速要上前一步。
可却被一只手给制止了。
女子抬手示意他停下后,目光直接落在了杜伏威身上:
“怎么?杜总管不好好的在寺庙里参禅,这才来了不到两日,便要走了?”
一句话,就点明了早已知道杜伏威行踪的事。
而听到这话后,杜伏威朗声一笑:
“哈哈,杜伏威参见侍郎大人,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唐突拜访,还望侍郎大人不要怪罪才是。”
“怪罪?”
斗笠之下的声音有些讥讽。
“杜总管佛法修为深厚,一身龙象神力一年前便已经摸到了悟道门槛,突破也只是迟早之事。和杜总管比起来,我现在只是一个连炁都动不得的废人,又如何敢怪罪总管?”
杜伏威赶忙一礼:
“是杜某失言了。”
他并不生气,反倒温和发出邀请:
“不知杜某能否耽搁侍郎大人一些时间,单独一叙?”
“……”
从面含担忧、拒绝之意的薛如龙脸上收回目光,她斗笠微动:
“好。听闻这行云寺上的茶不错,那便去喝一杯吧。”
“哈哈,那确实不错。”
杜伏威躬身一礼:
“侍郎大人,请。”
……
行云寺内。
女子隔着斗笠,抬头看向了那宝相庄严,双手合十,金刚宝杵搭于臂膀之上的韦陀尊者相,没来由的眼神有些空泛。
似乎在想些什么。
而杜伏威呢,也在看。
只是看了一会儿,见对方没开口的意思,便主动出言问道:
“不知……侍郎大人在想些什么?”
“……”
女子回神,来了一句:
“说到底……和尚还是比道士宽绰富裕了些,对吧?”
“……”
杜伏威一愣,下意识的看向了这殿内装潢。
确确实实,金身铸就,华美精致。
在一对比平日里见的一些道观,这所谓的“有钱没钱”便一下子就分出来了。
想了想,他问道:
“侍郎大人不喜欢和尚?”
“不,我只是不习惯这装潢罢了。“
女子摇了摇头:
“不过我倒认识一人,若是他在此的话……恐怕心里已经开始向着怎么把这菩萨金身所用的金粉给刮下来了吧。”
“……”
杜伏威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
“嗯,听上去倒是一位妙人。”
“呵……”
一声轻笑之后,空荡荡的大殿之中,响起了她的声音:
“降,还是不降。”
“……”
原本庄严肃穆的气氛中迅速平添了一份冷意。
许多原本准备的说辞,都被对方这一句直入人心的话所打败之后,儒士脸上的温和褪去,露出了原本的桀骜:
“侍郎大人快人快语,那杜某也就直说了。“
于是,他摇头:
“不降。”
“……好。还需要多少马?”
“……”
听到这一声后,杜伏威一愣。
随即露出了一种莫名的表情,问道:
“看来……飞马城果然已经投靠了侍郎大人?”
“……”
女子不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下次来征讨你的,不出意外是上将陈陵。你做好准备,我会想办法把时间拖到七月末时。到时,江南一地该收成了,他兵马不会太多,想办法拖住,到时人仙自会出手。我会提前给你消息,准备折损一批人,然后……让妖莲教的信众帮你抵挡。此战人仙方面你无需理会,他出现,你退避便是。到时有什么事,自然会有妖莲教之人告诉你。“
“……好。”
杜伏威刚答应,女子忽然又听到了一句:
“可想称王?”
“……”
气氛沉默了下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伏威并没给出答桉,而是反问道:
“想如何,不想又如何?”
“你成不了。”
没有什么拿捏,女子直接直言不讳的告诉了他:
“或许你若成事不在江南,还会有问鼎中原的机会。可你在江南,就注定永远不会有这种可能。这些人能如何捧你上去,亦可以在你最需要的时刻,把你拖拽进另一个泥潭。所以,无论想与不想,都成不了。”
“……”
她的话,直接,残酷。
可偏偏杜伏威却沉默以对。
因为只有当事人才清楚,这话里面到底藏着怎样的分量。
但沉默并没持续多久,他看着眼前的韦陀菩萨,平声说道:
“这样啊……”
他发出了一声叹息,再无言语。
女子同样沉默。
片刻,她转身向外走去。
而临跨出殿门时,留下了一句:
“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