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呼呼,繁华浩大的京都,好似笼罩在一片寒烟之中,从空中看去,显得异常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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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视线拉近些,就能看见遍地的灯彩,以及听到随处可闻的欢声笑语。
又是一年新春佳节。
荣国府的春节,自来就比别家的热烈和繁复,今年尤甚。
从除夕在宁国府祭祖,初一日家中老爷和府中几位诰命夫人在宫中领宫宴之后,荣国府就敞开大门,阖家大小,欢欢喜喜过大年。
也有走亲访友,也有亲朋上门拜年的,好不热闹。
今日难得诸事少些,族中各房主事妇人们也不闲着,收拾停当之后,纷纷赶至荣庆堂,至贾母座下欢聚。
人一多,王熙凤便定然是最忙的。
正好她领着一众丫鬟仆妇们给众亲长奉点心,贾母一眼睛瞅见,便丢开旁人问她:“凤丫头,不是说琏儿今日必回来的吗?难道又误了?”
早在上年十月,得知贾琏平安无事之后,阖家就在盼着贾琏回京。
有说赶在年终回来的,也有说另有皇差回不来的,反正最终都没有回。
总算前几日又接到贾琏的报信,说是这两日回京。如今已经到了时日,还不见讯息,贾母故有此问。
王熙凤原本正招呼着一家子长辈,高声笑语,闻言不由得转身面对贾母,声音顿时弱了下来:“想必不会再误了吧,昨儿昭儿亲自跑回来传的信儿……”
说话间,王熙凤不由自主的张目往大门外望去,神色幽幽。
众人见她如此,纷纷暗笑,唯有宁国府主母尤氏则笑语贾母。
“老太太,您老人家要问这话,何人问不得,偏偏问她。
我们今儿坐在一起听老太太说话,大家都高兴,只怕某些人,心却早就飞出这大门去了。
老太太如今不说笼络她一些,还拿这话来唬她,难道老太太就不怕,等会您这孝顺的孙媳妇,坐到咱家大门口去,彻底化作一尊望夫石,到时候没人给你老奉茶果点心,那您不是亏大了。”
如今王熙凤妻凭夫贵,身份早已今非昔比。
即便有当年一些龌龊,令其声名受损,到底在贾府的刻意遮掩下,如今逐渐散去。
总之,阖族中,敢与王熙凤玩笑,敢拿王熙凤玩笑的,并无几人。
也就作为宁国府主母的尤氏,在身份上相去不远,年纪也差的不多,所以当众开她的玩笑。
因尤氏说的诙谐,堂内一众妇人都忍不住莞尔。
其中,尤以贾宝玉和贾探春等姐妹笑的最欢,一个个掩嘴偷笑个不停。
王熙凤初时被尤氏说的脸红,然后又瞪向尤氏,最终在贾母乐呵呵的笑声之下,也不由得羊装几分笑意,笑骂尤氏:“偏你会说话,这么些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
说话间,王熙凤几个快步走至尤氏面前,拿起一块糕点,作势要往她嘴里硬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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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她笑闹,越发觉得有趣。
终是贾母担忧提醒,“凤丫头你小心些,她是双身子待产的人,可经不住你这般闹腾。”
尤氏自去年夏初有孕,如今算来也快到产期。本来她是应该在家里好好养胎的,只是一来她身子壮,并不太显孕,二则产婆也说了,适当的走动利于安胎,三则听闻贾琏今日回府……
有这般缘由,她才在听闻贾母这里这般热闹之后,让丫鬟们扶着过来凑热闹。
王熙凤本是心有成算之人,自然不会当真伤到尤氏,在贾母出言之后,也就顺势放开了尤氏,然后啐道:“偏偏和某些人学着贫嘴贫舌,你就不怕将来你儿子生下来,也和你学,到时候到处惹人嫌,那才有得你哭呢!”
尤氏笑而不语,只是一只手,也不由得轻轻托住肚子,眼神中浮现出一抹爱怜和期许。
王熙凤见了,心下大不受用,白了尤氏一眼,起身去找贾母“麻烦”去了。
正笑闹间,管家媳妇上来回禀,说是贾琏已经入京。
“当真。”
这一下,满堂人皆喜出望外。
赖大家的便笑语道:“是老爷派人进来说的,说是护送公主回京的队伍,在辰时正就已经进京,如今正往皇城去了。”
“可有说琏儿几时回来?”
“这个老爷没说……”
见管家媳妇说不清楚,贾母又让人去问贾政,得到回复说,贾琏应该会先进宫复命,然后才会回府。
众人又安然归座,只是所说所论,从之前的东家荣耀,西家长短,全部变换成贾琏的话题。
一个其他房的大妇讨好的对贾母道:“恭喜老太太了,我听我家那口子说了,琏兄弟此番可是为朝廷立了大功,说不定又要加官进爵了,如此一来,咱们家,可又要比先时更加兴旺了。”
贾母乐呵呵的谦虚起来。
另一个人则笑道:“我也听别人说了,说琏二叔年纪尚轻,就已经官居四品,朝廷不大可能再给他加官的。而琏二叔又着实立了功勋,只怕朝廷最后会给琏二叔升爵呢。”
“也有可能会赏赐大量的财富……”
对于一众媳妇辈儿的言论,贾母虽然笑应着,但是心里多少有些不大以为然。
为了贾琏的事,贾母早找贾政等人询问过了。
而贾政根据朝中得到的反馈,已经大概知道朝廷对贾琏此番出使瓦剌的功过做出的结论。
据贾政看来,只怕还真有可能晋爵!
晋爵……
多么诱人和令人兴奋的字眼!
自国朝定鼎以来,凡获爵位之家,每传承一代,就至少降爵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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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一来,只要没有变故,基本上几代之后,家族爵位就没了。运气好的,朝廷或许会垂怜,另外赏赐个无关紧要的低品阶官职来世袭。
从此从勋贵,变成官绅。
就拿女婿林如海来说,林家祖上只是获封“列侯”。
而列侯是区别于五等爵、将军爵等之外的特殊侯爵。分为“县侯”、“乡侯”、“亭侯”。
虽然林家祖上是最高等的县侯,但是也只能传袭三代而已。这一点,和五等爵中的侯爵可以世袭五六代,有些不同。
与列侯相对应的,还有“列伯”,同样分为“县、乡、亭”三种。
列如王熙凤祖上,也就只获封一个列伯而已,故而王家先祖被尊称为“都太尉统制县伯王公”。
而列伯更惨,只能传袭一代。所以王家早就没了爵位传袭,这一点,比之林家尚且不如。
所以可知,列侯低于五等爵中的侯爵。县伯更是远低于五等爵中的伯爵,属于最低级别的爵位。
其实,大魏定国之初,除了马上取天下,而许多民间的大势力、大家族,对于国朝的建立,也是出了大力,立过大功的。
这些人,虽然没有军功,但是对新朝有恩。所以,这些特殊爵位,就是为他们而设立的。
林家,算是诸多获封特殊爵位家族中的卓越者了。所以林家除了按国制承袭了三代爵位,而后天家又格外开恩,准许多承袭了一代,到了林如海这里,才从科举入仕。
其实,若是林如海没有天赋,不能读书入仕,以林家的情况,天子多半都会垂怜,格外赏赐个一官半职的,不会一下子就让林家,沦落为平民百姓。
遗憾的是,林家至林如海这一代,就算是绝后了……所以,就算皇帝有心,也没有办法再替林家延续香火传承了。
想到这里,贾母不由得轻轻一叹:一家子的薄命人啊……
略过这一茬,贾母又不禁暗暗心喜。
若是贾政预估不错,贾琏这一次,多半会从二等将军,晋爵为一等,和他那不成器的老爹一个级别。
别看这小小提升了一级,这可就让贾琏的身份,从二品,华丽的转变为一品!
位列一品,通俗来说,这可就是人臣顶峰了。
这且罢了,最关键的,从二等将军晋升为一等将军,那可是一下子让家族爵位,活生生的可以多传袭一代。多传承一代,怎么说也是为家族的富贵延续了二三十年的寿元!
这对于一个家族的重要性,可是无法取代的。
就拿她的娘家史家来说,如今一门双候,若是不犯错,家族至少可以再享受五六代荣华富贵。
这不知道令多少已经开始没落的京中勋门,暗地里艳羡不已。
当然,娘家那两个侯爵的来源,多少有些令人诟病,但是那又算什么?如今整个国朝的侯爷,不论新老,总共也不足十位,她史家独占其二,这可是实打实的富贵。
娘家富贵,也是她在贾家,稳坐老太君地位的底气之一。
别的不说,她就知道,当初的贾赦和贾珍,对史家兄弟巴结往上的本领就十分羡慕……
可惜他们自己是没本事的,羡慕也没用。
不过,琏儿的话……
贾母忽然觉得,如今贾琏的情况,竟和当初的娘家侄儿,有些相类之处。
如此看来,或许将来,贾琏真有将家族爵位再往上提升,从而实现当初他在此间所放出的豪言壮语!
“既然琏儿已经回京了,想来用不了太久的时候,就会回府。”
心中想着一些事的贾母,随口说了一句话,又看向旁边的王夫人,问道:“琏儿如今身份不比往常,此番也算是奉皇命出差,而且还为家族带来了荣耀。
所以,你们也不可以马虎了,等他回来,府里该有的仪制和规矩,可不能忘了。
往常你们老爷出差回府是什么样的,今儿也需得如此。”
王夫人闻言,心头微微有些不太爽利,但是面上不显,满口应道:“何用老太太吩咐,我和凤丫头,早就计划好了。先前我们老爷才刚刚问过这事。
所有的准备都做好了。
若非琏儿他如今尚在孝中,我们还准备写帖子,广邀亲友到府上,一同为他庆贺呢。
不过老爷说了,虽然不便大摆宴席,但只是我们一家子老少一起聚聚,想来也是应该的。还有族中的老爷、太太们,若是有心来讨一杯喜酒吃,也是他们的一番心意,我们也不能拒绝。”
“你说的不错,如此甚好。”
……
大明宫,宁康帝从重华宫向二圣请安归来之后,便一直待在南书房。
其实此时已经举朝休沐,他这个一年操持到底的皇帝,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番,与自己的妃嫔、皇儿们享受一番天伦之乐。
但是今日是使团回京之日,他却不得不坐镇中枢,听取两位使臣给自己带回来的消息。
戴权弯着腰走至宁康帝的跟前,见其在写字,便悄然侍立。
“何事。”
“启禀陛下,镇远将军贾琏、礼部郎中项贺二位大人到了,正在临敬门外等候。”
宁康帝笔下一顿,随即点点头,澹漠的道了一个字。
“宣。”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便有其他小黄门即刻奔走传令。
不多一时,宁康帝便闻得两道清晰的脚步声在安静的大殿内响起。
“臣贾琏(项贺),叩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随着二人起身,宁康帝一眼便落在左侧那身披浅金色内甲,身姿挺拔,比旁边的小老头高一截的贾琏身上。
半年多不见,贾琏的面容几乎没变,唯一令宁康帝觉得有变化的,便是比之前,身上更多了几分冷静和沉稳。
嗯,服色好像没以前那么白皙了,多了几分风尘萧索之意。
倒是更配此时得胜归来的将军气概。
反复将贾琏的仪容打探几遍,饶是宁康帝,都不由得心下腹诽,老天倒是待贾琏不薄,赐了一副这么好的皮囊给他。
也由此,他有点明白为何自家女儿,当初会喜欢上贾琏了。
“你二人此番护送公主回京,皆是有功之臣,辛苦了。”
“臣等不敢言说辛苦,为陛下效忠乃是我等本分。”
宁康帝略略颔首,然后澹然道:“虽然此番尔等所行之事,俱已上奏,朕也大概知晓。不过此番既然已经归来,不如尔等再将当初自漳河滩变故之后的事情,与朕细细道来。”
“臣等遵命。”
项贺此前只是个寻常的官员,就算是有资格参加大朝,也不过是站在后面的不起眼位置。
如今直面皇帝,免不了有些紧张。
而作为文臣,惯是会对皇帝的一言一词,深挖细凿的。
听到之前皇帝只提及他们护送昭阳公主回来之功,对于此前出使瓦剌,还有与瓦剌的重定盟约等却闭口不提,心里未免更加惴惴。
莫非皇帝仍旧对当初的变故,心有不满?
他和贾琏不同,他身上这个三品官职,可是当初领下送亲的苦差,朝廷补偿给他的。
若是朝廷要追究和亲失败的责任,别说功劳了,只怕连如今身上这个官职都保不住。
心有这些担忧,这个本就有些消瘦的老头,越发显得颤巍巍的,身形隐有晃荡之意。
好在他只是副使,若非皇帝亲口发问,他也只需要站在一旁,听贾琏奏对即可。
项贺垂首在堂下自不知道,他二人的表现都被坐在上面的宁康帝一眼看的清晰。
宁康帝眉头不由得有些皱起。
原本听贾琏的其中一封奏疏中,提及项贺颇有才干,不但对朝廷政令悉数熟知,而且做事认真负责,使团事无巨细,多亏有他协助。
宁康帝本来还觉得或许以前是他没留意到这个寒门出身的老臣,有意凭借此人此番功绩,稍加重用一番。
此时略一观察,却多少令他有些不满。
这还是老臣了,怎么仪态举止,连贾琏这个后生都比不过。
虽然无意责罚,到底也有些失望。
特意提问几句,发现其说话虽然有实据,到底颇有皆吞吞吐吐,大不如贾琏清晰利索。索性也不再管他,只一心询问贾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