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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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太后终于没有趴在榻上哭唧唧,难得的满面笑容。
她听着郭开的禀告,看着从开封府衙送来的案录,甚至还亲自翻了翻。
她的老眼昏花显然是看不出更多细节的,但还是有了一份参与感,十分满意地道:“公孙判官做得好!”
郭开立刻尖声道:“是圣人慧眼识珠,公孙判官才能不负所托,肃清京师妖氛,只是那在桃夭坊的官人,或许还有些麻烦……”
向太后冷哼一声:“不必理会,他们肃清不了无忧洞,难道还敢阻扰公孙判官么?罪证在手,就是占了道理,这群人也该好好遵从孔圣之道,‘敏于事而慎于言’了!”
天大地大,道理最大,向太后这次信心满满。
士大夫为什么难对付,因为他们能占个理字。
明明是同一件事,由这些士大夫来描述,总能将褒贬暗藏其中,引导他人的观感,让道理自然而然地站在他们一边。
当然,这种微言大义,春秋笔法的方式,还属于高端方式,更直接的就是文人笔记,真真假假,各种污蔑。
毕竟公众有个朴素的认知,当一個人名声臭了,那他往往做什么都是错的,相反一个人私德无亏,所做的错事都能变得正义起来。
而士大夫里面,不乏私德无亏之人,比如言官团体,更比如司马光,这位可是清正廉明、孝顺父母、友爱兄弟、不好女色、视钱财如粪土、死后全无家财,完美得无可挑剔,因为自己是道德君子,喷起别人来也特别名正言顺,但执政能力如何嘛,只能说懂的都懂……
正是因为士大夫能占据了制高点,控制话语权,还能摆出一副高风亮节之态,皇权有时候都不得不让步。
毕竟被天下人指着鼻子骂,又在史书上留下一笔,对于皇帝都是不可接受的,而仁宗的唾面自干,更是使得言官集团不断膨胀,最终发展到了如今的局面。
好在这次不同。
向太后找准了关键:“无忧洞积怨百年,作恶无数,今残害郡王,朝廷威严大损,士大夫里竟有助纣为虐之辈,老身倒想看看,他们谁还敢说公孙判官的不是!”
郭开认为向太后这话没错,但他在宫内见惯了阴诡之事,却也不觉得那群文人想不出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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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他并不关心公孙昭的死活,而是记挂着太后的权势:“那刑部刘郎中和大理寺吕少卿都已入狱,如若被公孙判官定罪,郎中和少卿之位不可空缺,还望圣人尽早抚察。”
抚察一词用的颇有水平,向太后很是满意:“郭少监说的好啊,老身是要好好抚察!”
她的政斗水平上虽然很一般,但终究也是这么多年皇后太后过来了,好不容易占住了理,自然要借着这股风,好好打压反对派,提拔自己的亲信,将朝廷大权控制在手中。
这般一想,更是美滋滋,有眼力劲的宫婢立刻过来扶住,向太后起身走了起来,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甚至对亲兄弟去世的悲痛都淡去了些。
可见权力实在是最好的良药,什么神医都要甘拜下风。
然而就在这时,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一位内侍快步进入殿内禀告:“圣人,据皇城司传来消息,任正言病故了,其子扬言是恐奸臣当道,气极身亡的,各府仆从多有书信往来。”
郭开脸色变了,向太后的眉头也皱起,喜悦消散,怒意涌起:“奸臣当道?这老贼空谈误国,害我至亲,老身对其宽宏大量,他还心怀怨怼,忿忿而亡?”
郭开眼神一动,赶忙跪下:“圣人息怒!圣人息怒!”
向太后见他下跪,怒气也缓缓消散,叹了口气道:“起来吧,你一向忠心耿耿,老身也明白你的苦心,这任伯雨死的不是时候啊!”
她重新坐回了榻上,腰部微微佝偻了起来,露出愁容。
向太后对于这个连累了自己兄弟身亡的左正言极为不喜,但也只是贬官了事,毕竟言官真的不好惹,没想到这老头不依不饶,真的病死了。
任伯雨一死,她马上意识到,群臣会怎么反扑了。
牵扯到无忧洞上,确实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但可以绕开这件事,对人不对事,直接攻击公孙昭。
把刚正不阿的言官活生生逼得气死了,这要是撇开前因后果,那任谁都要骂一句奸臣,但现在向太后只想说:“这群不得经世济用,却又阻挠办案的臣子,他们才是奸佞,可恨!当真可恨呐!”
福宁宫内噤若寒蝉,这话说得很重,传出去更会引发轩然大波,而郭开眼见太后每次想不到办法,就会说气话,更是无奈,虽然他也只会耍些小心眼,同样想不出这该如何破局,但向太后的反应还是让这些做下人的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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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这位坐回榻上,气色又灰败起来,郭开想了想道:“不如老奴去开封府衙,向公孙判官说明此事?也看看他是否有些应对之策?”
向太后点了点头道:“好,你去告诉公孙判官这件噩耗,应对之策就别想了,叮嘱一下他,对于涉案的士大夫,尤其是进士出身的,不可太过决绝。”
郭开心头一沉,他之前是特意示好,知道公孙昭十之八九不会听,说些惠而不费的话,但此时太后所言,就真的要做出退让了。
虽然士大夫确实不好对付,但太后退缩得未免太快,更是与诏书中“无论何勋何职,凡与无忧洞有勾结,依律加以严惩,不得徇私,不得宽宥”的说法起冲突,恐怕要寒了手下的心啊!
郭开忧心忡忡地离去了,向太后看了看天色,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乖儿子赵佶:“老身先小憩一会,等十一哥来了再唤老身!”
宫婢赶忙服侍向太后睡下,可这位太后在榻上翻来覆去,一会儿想到兄弟的血海深仇,一会儿又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当上执政太后,却处处碰壁,总是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听到特意放轻的脚步声传来,还以为是赵佶呢,不禁唤道:“是十一哥么?”
但熟悉的尖细声音传来,却是去而复返的郭开:“禀告太后,是老奴,公孙判官已经将四位要犯审问清楚,他们对于罪证供认不讳……”
向太后轻咦一声,在宫婢的搀扶下缓缓起身:“这么快么?才三个时辰不到吧……”
郭开也是满脸喜色:“公孙判官不仅审问完毕,各项证词更是表明厚将行会与无忧洞有重大勾结,已经带领开封府衙的快班弓手,去往行会总部……”
向太后眼睛亮起:“速去再探!”
“是!”
郭开领命,直接点了几名内侍,一起跟着他匆匆往外而去。
不多时,一人回禀:“报!公孙判官将厚将行会前后封住,行会内有所抵抗,正在强行攻破!”
向太后老手一挥:“再探!”
……
“报!公孙判官带人正式攻入厚将行会,贼人统统缉捕,发现了十一名各司官员……”
“再探!”
……
“公孙判官抓捕完犯人,带回开封府大牢审问了,大牢要装满了……”
“再探!”
……
“报!公孙判官获得实证,继续派出人手,勒令铁薛楼停业!”
……
那边任伯雨的尸体刚凉,公孙昭已经把第二处抓完,然后查封了第三处酒楼。
之所以将铁薛楼放在最后,因为这座七十二家正店排名前列的酒楼,在百姓中的影响力远远不是桃夭坊和其背后的行会可比。
而一旦将这种酒楼直接停业,那舆论可会瞬间引爆,以汴京百姓传消息的速度,保证街头巷尾都会谈论这件大事。
到那时,言官任伯雨之死,还有谁会在意?
哪怕在这个过程中,又有十数名士大夫落网,也有进士及第出身的高官。
哪怕这依旧不是结束。
局势扭转!
或者说,是敌人在比速度上,大败亏输!
整个福宁宫再度变得喜气洋洋,向太后起身,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给亲兄弟报仇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增强:“公孙判官实乃能臣也,此次老身一定要清剿无忧洞,无论是洞内贼子,还是那敢妄言招安之辈,依律加以严惩,不得徇私,不得宽宥!”
……
“六大行会之一被抄,排名前列的正店关门歇业,这等剧变,对于整个汴京来说都是一场震荡,无忧洞应该也会察觉,是我们行动的时候了!”
就在各方被纷至沓来的消息,震得七晕八素的时候,李彦也行动了。
此前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现在东风被公孙昭刮起来了。
所以他持枪,卢俊义举棒,索超拿着大斧,三人带着干粮和水囊,进入无忧洞中。
相比起前两位的驾轻就熟,索超第一次深入到这个区域,振奋得难以附加。
但他很快发现,虽然许多地方有贼人活动的痕迹,但贼子却不见踪迹,不禁有些奇怪。
卢俊义解释了这个疑惑:“哥哥此前经常来洞内诛贼,那些贼人畏惧哥哥的神威,就全部缩入深处了。”
索超恍然大悟,万分钦佩地道:“怪不得近来汴京百姓被无忧洞掳掠的确实少多了,我起初听人议论,还以为只是错觉,没想到是林兄在默默诛贼!”
“朝廷大张旗鼓的宣扬要清剿无忧洞,却根本不干活,林兄单枪入洞,诛灭贼人,却从来不声张,实乃真义士,真英雄!”
李彦道:“力所能及罢了,每日睡觉,底下是这片藏污纳垢之地,睡得也不踏实。”
卢俊义冷笑道:“我看这京中百官睡得可踏实得很,在他们眼中党争比什么都重要,哪里管百姓死活?”
李彦道:“倒也不能一棒子打死全部人,这无忧洞确实难以剿灭,如果能轻松诛贼,京中官员还是会付之于行动的,公孙判官也不会等到现在,现在我们经过这么多努力,总算看到了希望,切不可掉以轻心。”
卢俊义和索超齐声道:“是!”
他们不单单是口头应承,当发现了数名贼子循着小道向里面狂奔时,索超很想大吼一声“偷外送的贼子,你索爷爷来了”,但还是硬生生按捺住急性子,先看向李彦,征求意见。
李彦拍了拍他的肩膀,做了个按兵不动的手势,低而清晰的声音传入耳中:“这些报信的不要杀,让他们把消息传进去,让无忧洞知道,外界与之勾结的势力,落得何等下场,而我们再守住粮道……”
两人明白了,畅然地道:“正该让无忧洞好好体会一下,绝望的滋味是什么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