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室衰微,先有两帝争位,后分南北两庭,纷争不休,久无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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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变法,意在图强,但是天命更替,岂是人力所能抗衡?”
糜芳双手作揖,向着北方虚虚一拜,沉下了声音。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
“小皇帝虽颇有雄主之资,只是终究太过年幼。”
“许安虽出身微末,但却非凡人,受命而正,顺应天命,起于太行,雄踞北境,横扫诸夷,慑服百蛮,扬威于四海,名传于八荒,腹有雄才,心怀大略。”
糜芳很清楚,要想劝服糜仁,必须要让其感觉非其不可。
“天下大势,顺之则昌,逆之则亡,如今大势在明,而非在汉,青州一战局势已经极为明朗。”
“许安坐拥八州九省,国内带甲之士数以十万计,外无忧患,仓禀丰足,诸夷之君,俯首系颈,委命下吏,任其差遣。”
“反观汉室,看似有分庭抗礼之势,实则外强中干。”
“青州一战,二十万大军一夕兵败,不过旬月,全州六郡六十五邑仅剩平昌一城尚在手中。”
“按照最好的情况推算,就算是这一次依靠着坚城守住了诸县和平昌,又能如何?”
糜芳身躯微微前倾,眼帘微阖,沉声道。
“兖州地势平坦,骑兵任意驰骋,如今明军攻占青州,可以自三线同时进攻兖州。”
“所谓黄河防线不过只是笑话,明军只需一路南下,即可攻占兖州。”
“汉室财政本就拮据,如今已失青州,再失兖州,财政必定更为沉重。”
“天下之势,难以逆转,汉室覆灭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就算退守江淮,也不过只是多延续数载的时间。”
“兄长难道觉得,依照许安的个性,能容忍汉室划江而治?”
糜竺双目微闭,诚如糜芳所说,许安绝对没有办法容忍划江而治。
许安现在想要做的事情,便是统一整个华夏。
甚至,他的野心其实早已经不限制在华夏之地,现在周边诸夷都被其平定。
许安现在虽未完成,但是却早已经打下了比起历代更大的疆土,其文治武功远迈前人,兵锋所指几乎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你已经决定了,想要押注太平道?”
糜竺听完了糜芳的话,沉默了片刻之后,凝视着糜芳,郑重问道。
“正是。”
糜芳点了点头,他早在去年就已经开始和鹰狼卫接洽,暗中递了不少的情报给鹰狼卫,以此换取功勋。
“归附太平道,就算是主动投献,若无立功,须上交八成家私,九成土地,还有所有的矿场、林场、湖泊等控制权。”
“明庭不允许蓄养僮仆,不承认所有的卖身契约,只要奴仆愿意,允许其随时可以脱离主家,朱主家不得违抗,执法是由鹰狼卫缇骑及其道政部、户部三方协理,没有半点辗转的余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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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奴仆不愿意自行离开,主家也要承担高额的违令税,虽然不是强制解散僮仆,但是却逼着我们解散僮仆。”
“子”
“这些事情,你可都知道?”
糜芳神色微沉,糜竺现在所说的确实是一个巨大的问题,正是这个问题,使得大部分的世家豪强都不愿意归附明庭,想要做最后的挣扎。
这样的代价实在是过于沉重。
糜氏如今坐拥田亩数以万计,养有僮仆、食客近万人,八成的家私,九成的土地……
“兄长往日精明,此时如何难以明察局势,贪小利而失其大利也?”
“汉庭若是退守江淮,明军进驻兖、青,徐州难保,徐州田地又如何能够保全?”
糜芳握紧了拳头,咬牙道。
“坐拥亿万家私,却也禁不住百般盘剥,不断捐献。”
“总有一日,有穷尽之时。”
糜芳见糜竺神色,知道糜竺已经有些被说动。
“兄长可知明庭开海一事?”
糜竺眉毛微挑,微微颔首。
明庭开海一事,他有耳闻。
许安派遣其麾下卢盛远征三韩,于三韩故地设海东行省,追封箕子为海东伯。
又遣公孙度讨伐沃沮国和挹娄国,击破两国,而后卸磨杀驴,明军以不敬之罪为由,杀入高句丽王都,尽诛高句丽王族,其军队孤悬海外,被围而歼之。
至于扶余国,老王死后,嫡长子战死,后众子争位,使得国家纷乱,因为其争国之时,有乱兵侵入辽州,许安于是派遣辽州军进往扶余平叛。
叛乱平定之后,许安再废扶余国,扶余国王族全部被废为庶民,流放至海东行省。
自此辽东四国覆灭,扶余南部、高句丽国故地被归入辽州,沃沮国则被归入海东行省之中。
扶余国北部、以及挹娄国地区,被设为新的行省,定名“远东”。
许安在北地修军港四座,设舰队两支,似乎有远洋之意。
明庭开海,广泛发展海船,建立起了一条自海东行省、辽州、冀州、青州四处州省的海路贸易,源源不断的产出财富,收取大量的商税,明庭也因为官商、专营,而赚的盆满钵满。
糜竺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从小接受的教育也多是经商之道,因此他能够看得出来许安的手段。
汉室的税收来源主要是以土地、人口为主,大部分的税赋压力都集中在普通的民众身上。
而明庭的税收来源,却是主要以商税为主。
北方的边市、西域的丝绸商路、南面的珍草宝物贸易,还有东面的开海,都是明庭敛财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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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庭大力发展商业,作为商人,在明廷的待遇要比在汉庭高的多。
虽然商税苛刻,但是能够赚取钱财的道路却是也十分之多,能够获取的利润也更是恐怖。
若是能够成为官商,参与专营,那么当真是不愁吃喝,甚至达到糜氏曾经不可能达到的地位……
糜竺神色微变,心中已经是有了一些意动。
糜芳虽然有些时候冲动,考虑事情不全面,但是这一次糜芳的判断确实没有什么错误。
糜芳继续侃侃而谈。
“一旦汉庭退守江淮,便是我糜氏被抛弃之时。”
“不如及时停止损失,转投明庭,效彷母极甄氏。”
“你的意思是……”
糜竺眼神微动,偏头看向糜芳。
“若论先祖背景,官位门槛,我等再如何高攀,亦不如母极甄氏。”
“但是若论货殖营生,母极甄氏却是远不如我等。”
“官商一人,我已与鹰狼卫商议妥当。”
随即从怀中一处极为隐藏的地方抽出了一封颇小的文书,递给了糜竺。
“此为许安亲笔所签名之委任令,这些印章,分别是户部、道政府的印章,兄长请看,这里便是许安之玺印。”
糜竺心脏狂跳,他从糜芳的手中接过了那文书,只是薄薄的一张的黄纸,但是他却是感觉格外的沉重。
顺着糜芳所指的方向,糜竺也看到那一方印玺,还有许安的签名。
“只要我糜氏愿意归附,可以获得官商凭证,明庭已经确定会于徐州再行开海,第一处开港地点,在于东海郡临海之处,靠近郁洲山(云台山),港口名字已定,名为‘海宁’。”
糜竺目光闪烁,心中飞快的计算着利益得失。
八成的家私、九成的田地、林场、来换取一个官商的名额到底是否值得。
糜竺闭上了眼睛。
答案其实已经显而易见。
汉室这一艘大船,现在就算再如何的修补,也已经改变沉没的命运,他也无意做什么汉室的忠臣,为汉室而殉国。
他只是一介商贾,虽有官身,但是却是难以改变这一情况。
陆康对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此事由你安排,务必小心谨慎……”
“糜氏所有资源你都可以利用,不要出现任何纰漏。”
糜竺已经是被彻底说动。
两害相较取其轻,土地、僮仆、矿场、林地、湖泊,这些明军打来,他们若是随着一起撤离,必然是无法带离。
到时候只怕是要遣散大部分的僮仆,土地那些无法带走的东西,也尽数会被明庭所占据,他们也就能携带一部分的钱财南逃入江淮。
寄居篱下的日子本就不好过,更何况他们出身商贾,在本乡本土尚且遭受排挤,到了南方,恐怕境况更差,这亿万的家私,不仅不是财富,只怕是会让糜氏成为被人窥视的猎物,不知道什么时候便会引来群狼,最后被生吞活剥,彻底吞噬。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糜氏宅邸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为外人所知。
没有人想到糜氏居然会和鹰狼卫早有勾连。
就在糜芳和糜仁商谈之后不过半刻之钟,糜氏一队前往朐县的商队离开了郯县,顺着平整的官道一路向东,因为糜氏的关系,这支商队一如既往的一路畅通,甚至连任何的盘查都没有遇到。
……
徐州之地,人心惶惶。
各地都在征募民夫,大量的军卒被集合起来,在将校的带领之下驰援徐州北部。
徐州北部的战事已经打响,明军在许安的带领之下,正在进攻平昌城和诸县。
一旦平昌城和诸县两城被破,那么徐州将会完全丧失抵抗的能力,明军将可以顺流而下,长驱直入,一路攻入琅琊郡,而后挺入东海郡,深入徐州的腹地。
官道之上,除去北上的军卒之外,便是大量逃避战乱的民众,他们恐惧战争,也知道战争会带来什么。
陆康没有如同曹操一般,将这些民众故意遗留在北方。
明军当初的举措可谓是教科书一般,十余万的流民根本没有对明军造成太大的困扰,也没有拖慢什么速度,反而被明庭尽数吸收,化为己用,陆康自然也吸取了教训。
徐州各地的武库被相继打开,大量新募的军兵被武装了起来,一杆长枪或是一柄短刀便是军兵。
这些刚刚被募集,根本没有多少经验的军兵,或则说是拿着武器的农夫更为贴切一些,就这样被推上了战场。
只是……
所有人都在注意平昌城和诸县,徐州各地的军队,都在快速的向着这两城赶赴而去。
他们都的注意力都被转移到了北部的两城,被明军的主力,被许安的大纛旗所牵引了过去。
没有一个人将注意力放在徐州东面辽阔的大海之上。
……
东北海中有大洲,谓之郁洲。
郁洲山虽然名为山,但是实际上是一座濒临陆地的大岛,岛上定居有不少的居民,皆以渔猎为生,一生之中,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海上山中,虽然相隔内陆不远,但是却几乎与内陆没有什么交集
郁洲山西部的朐县,这里曾经短暂的作为徐州水师的水寨,因此繁华了一段时间,但是此后,随着徐州水师的北离,便不复盛况,这里的水寨也荒废了下来。
海面之上,小巧的渔船在波涛之间看似颇为惊险,实则稳定非常,丝毫没有倾覆的样子。
长久以来以捕鱼为生,他们早已经习惯了海浪的颠簸。
李仲看着空空如也的渔网,颓然的躺在渔船之上,仰头看着头顶的天空。
天空暗沉,不见烈阳。
他的年龄并不大,实际上他今年都还没有成年不过只有十七岁,若是往常,他现在只是这个年龄,他的长辈会带他出海捕鱼,毕竟没有那么多经验。
但是当初徐州水师成立,广泛征募渔民入军,郁洲山内的众多成年男子只有少数没有被征召,其余人都被强征入伍,这种事情,根本容不得他们抵抗。
一整日都没有收获,让李仲无比的懊恼和痛苦,没有收获,就没有吃食,家中只有几亩薄田,虽有租种的田地,但是租税沉重,他的父亲被征募入军之后,这些繁重的活计都落在了他和母亲的身上,小弟只有十岁,只能在地中稍微帮忙一下。
田地收成不佳,只有依靠打鱼来填补一下缺口。
只是这渔猎却并不容易,忙活了一整日的时间都没有任何的收获。
李仲闭上了眼睛,腹中的饥饿让他感觉身体虚弱,难以动弹,只想休息。
在海浪的推动之下,渔船轻轻的摇晃着,李仲竟然就这样一个人在渔船之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
这一觉,李仲感觉无比的沉重,甚至无法睁开眼睛。
直到他感觉自己的头被抬了起来,随后一股甘甜的水流顺着喉咙缓缓流入了他的胃中。
意识才重新回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这是……哪里……”
李仲抬起了头,看着暗沉天空,他不明白,为什么天空是竟然变成了黄色。
难道他已经到了死后的世界,这死后的世界也有天,也有地吗?
“徐州。”
他的问题,得到了回应。
李仲这才注意到他的身旁,两名身穿着甲胃,头缚着黄色巾带的军卒正坐在船上。
“徐州?”
回忆犹如潮水一般袭来,李仲想起了自己好像是在船上昏睡了过去,恐怕自己是飘到了其他的海域。
“那为什么……”
李仲正想问这天为什么是黄色,但是这个问题他终究是没有问出口。
因为他发现,天空的颜色其实并没有改变,遮蔽在他上空的,并非是天……
而是战船的船帆!
李仲环顾四周,这个时候,他终于是发现了自己的处境,看清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就在四周的海面之上,赭黄色旌旗几欲遮天蔽日。
千帆竞渡,百船争流。
数以百计的的巨舰大船,遮蔽了他所有的视野,根本难以望不到头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