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历五年(198年),章武三年,一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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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的新年,陈都之中,却没有任何的过年的气氛。
一匹快马自东奔入陈都,将广陵郡遭到入侵的消息传入了宫中,再度给原本就阴云密布陈都添上了数份沉闷的气息。
宫殿给人的感觉多是巍峨壮丽,但是夜幕降临,却往往会使得原本巍峨壮丽的宫殿因而蒙上一层神秘而恐怖的感觉。
白日里的凋梁画栋、玉阶金柱都因为夜幕的降临而变得光怪陆离、冰冷扭曲。
东明殿内,宫灯昏暗。
一幅巨大的疆域图被悬挂在殿内的首座的位置。
刘协背负着双手,神色阴沉,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疆域图。
舆图之上,那赭黄色的阴影越发的广大,已经是自东、北、西三面完成了合围。
灯火摇曳,昏暗之中,无数的阴影在跃动,那些躲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正在游动。
刘协闭上了眼睛,眼前的一切让他的意识无比的劳累。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做错了什么。
亲贤臣,远小人,他做到了。
他努力发展绣衣使者,让其将朝中大小官员,事无巨细都禀报上来。
他没有重要那些只会阿谀奉承的小人,而是置之不理。
所任用的臣子皆是风评良好,能力卓越者。
他逃出洛阳之后,从未敢于懈怠。
刚刚进入陈都,他对一切都茫然无知,他在王越的教导之下,以及那些被请来的名师教导之下,一步一步向前行走。
他一直都记得蹇硕说过的话。
对于大臣的话,就算是忠臣的话,也应当只信七成,不能全信,
因为那些大臣他们的利益有时候和他的利益是相对的。
作为天子,他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不能被世家和儒生牵着鼻子走。
蹇硕所说的,他也做到了。
他甚至还做到了掌握足够的军权。
他训练了一支新军,一支只属于他的新军。
没有人告诉刘协兵权的重要性。
这些都是来自于刘协自己的经历,他很清楚,当初为什么自己会被逼迫下位,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当时他的手中没有掌握足够的兵权。
这一次的变法能够顺利推行,也正是因为他有兵权在手的缘故。
但是……
但是为什么他一支没有携带,也做了这么多事情,国力越发的强盛,为什么局势却是一日比一日的更为糟糕。
曾经在数月之间便屠三十六方,夷黄巾之师的皇甫嵩战死于繁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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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兵威进洛,威震天下的孙坚也是没有再重新能够站起来。
那个在东明殿内,目光深沉的曹孟德也败在了青州。
……
刘协双手紧握,眼前的赭黄色正在不断的扩大,他却是根本无法阻止。
青州之役,本来以为应当是一场持久战。
当初发现明军准备主攻青州,朝中诸臣都认为明军在武关、上庸恐怕留下的军兵并不多。
在之前绣衣使者的策应之下,已是偷偷将三十辆抛车运入南阳郡。
若是明军在武关和上庸的军队不多,只不过是偏师,那么便可以命荆州军主力进攻武关与上庸两地。
一旦掌握了上庸、武关。
进可以威胁汉中、关中,望益州之地,
退可以关隘用少量之兵保卫南阳郡不失,将荆州军主力北调至青、兖二州。
同时又命交州军尝试顺着山道进攻益州,以此作为牵制。
只要攻取了上庸、武关,便能迫使明军不得不回撤,如此也可以解除青州之围。
为此他甚至派出了自己麾下的一万余名禁军,协助荆州兵进攻上庸、武关两地,而不是去驰援青州。
明军确实如同之前所料,只是进攻青州,在兖州以北只是陈兵,而在上庸、武关两地两地完全就是防守,根本没有一点出击的迹象。
这确实是一个机会,如果利用的好的话,只要击破上庸、武关便可也逆转形式。
只是,终究是事与愿违。
明军进入青州之后,一路以来势如破竹,根本无人可以阻挡。
不动则已,动如雷霆,正是那许安用兵的风格。
而在西线,由两万余名荆州军加他麾下禁军组成的进攻部队,却是先后在上庸和武关同时折戟。
一直以来,明军都保持着对外压制,所以对于武关和上庸的信息,汉军也少有知情。
三十辆抛车运送到武关关下之时,本以为攻破只有夯土关墙的武关不过是轻而易举。
但是谁曾想到,武关外面那一层的夯土城墙只是一层伪装,当最外面的夯土城墙被击垮之时,汉军才发现,内里居然是包砖的城墙。
抛车所抛出的大石砸在包砖城墙之上根本没有太大的杀伤力,连续轰击了七八日的时间,也没有办法打开缺口,更不用提,明军的新式床弩不仅提高了精准度,还提高了射程,甚至可以威胁到操纵抛车的兵丁。
他们在学习明军,在仿制明军的器械。
只是不只有他们在进步,明军也在进步,而且进步的比他们更快,而且拿出了针对的器械。
上庸攻防战更是一场血战,依托坚城,驻守上庸的明军兵力虽少,只有六千余人,但是他们却顽强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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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身穿着革甲的明军,甚至没有披甲的明军,确实是明军的三四线部队,守城的军兵,是少部分的地方守备军,其余的人都是军屯兵,还有部分的出自于民屯的民兵。
实际上的地方守备军只有两千人。
在明国国内实行的屯田制规定,无论是军屯和民屯都要接受一定的军事化的训练,只是军屯要接受的更为详细。
说是上庸攻防战其实并不贴切,应该用上庸血战来形容。
驻守在上庸城的那些明军装备简陋,只是比之当初的黄巾起义之时的黄巾军要好一些。
当时所有进攻的汉军都觉得上庸城很轻易的便可也攻下来,因为有很多人明显就是农夫打扮,只是拿上了一柄短刀或则是长枪。
一群农夫能有什么战斗力?只要登上城墙,多半就会崩溃退散。
但是最后现实却是狠狠的打了汉军的一记耳光。
那些身穿着麻衣,甚至连甲胃都没有的农夫在他们登上而来城墙之后,并没有退却,而是蜂拥而至。
他们毫不畏惧,眼眸之中充斥着皆是杀意和恨意。
汉军数次进攻无一例外都被打退,汉军最深入的时候,派出一支重甲兵,只差一点便占据了城楼,但是最后还是被蜂拥而至的明军所击退。
到最后,军阵彻底的混乱之时,那些明军几乎是用以命换命的打法来搏斗。
他们手中的兵刃没有办破防重甲,甚至有明军冲上来只为抱着人一起跌落城下,同归于尽。
登城的汉军甲兵被明军这悍不畏死的打法彻底的吓倒了。
上庸城内根本就不是什么明军,他们就是一群疯子,一群甚至连死都不怕的疯子!
汉军胆怯了,无论是将校如何的呵斥都没有办法再鼓舞起他们的战心。
作为中郎将的黄忠甚至亲身上阵,但是最后还是被明军打退了,他也明白了为什么麾下的军将如此畏惧。
他曾经在中平元年之时参与过剿灭黄巾的战争,如今上庸城的这些明军,虽然装备简陋,但是他们的战斗意志却是每一个人都像是他曾经遭遇过的黄天使者。
随后就在汉军正在筹备下一次的进攻之时,增援上庸城的明军却是已经赶到,他们只能是无奈撤退。
攻略上庸和武关就此破产,不等他们卷土重来。
许安所带领的明军主力连破青、徐两州,派遣支援的禁军因此也被召回了陈都。
明军强劲的战斗力就如同阴霾一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也压得刘协几乎喘不过气来。
刘协如何想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不仅是明军主力的战力强悍到可怕的程度,就是普通的民兵都可以击退他麾下全副武装的军兵。
青州之役传来的战报,也是如此。
玉泉亭伏击成功,但是曹操以三万八千人的大军围住了五千人的明军前锋,将其困在了狭窄的河滩之上,最后却都没有能够成功,反而是被驰援而来的许安所击败。
明军就如同是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汉庭所有人的心头。
太平道自建国以来,好像就没有输过任何一场战役,甚至是连战斗都没有输过。
汉庭的认知其实有些偏差,明军主力的战斗力确实强悍,明军主力确实已经是一支有思想武装,且有了家国观念的军队,和封建军队已经开始划清界限。
但是明庭之中那些普通的守备兵和军屯、民屯兵却是还是和普通封建军队差距不大,之所以上庸攻防战如此惨烈的原因。
只是因为那些上庸驻防的军兵因为保家卫土而爆发出来的战力。
明庭管辖之时,他们只需要缴纳一定的田税,便可以安居乐业,他们的生活一日过的一日好,不需要再负担什么沉重的苛捐杂税,也不需要再受那些世家豪强的欺压。
所以当汉军兵临城下之时,上庸聚兵之后,那些军屯和民屯之中的军兵拼了命奋战。
那些往日告诉他们,权益要自己去争取的太平道符祝没有像那些达官贵人一样躲在最后,而是拿着兵刃站在最前方的位置,更是极大的鼓舞了上庸城的士气。
城中的居民无论老幼,皆是加入了这一次上庸的防守战,竭尽所能的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
万众一心,上下同欲。
再加上上庸城的城墙还有着为数不少的守城器械,许安本就谨慎,他从来不觉得,汉军没有胆量敢于进攻。
这样的情况之下,汉军如何能够不败?
但是这一切,刘协他们并不清楚。
汉庭上下一片悲观,绝望在众人的心头萦绕着。
明军主力在许安的带领之下,一路势如破竹,攻入了下邳和广陵两郡,明军的海军甚至出现在了扬州的海疆,使得扬州人心惶惶。
扬州作为后方本就空虚,而下邳和广陵两郡也是一样,这两郡的沦陷已经是无法避免。
下邳、广陵陷落,淮水便就此落入了明庭手中。
守江必守淮,若无淮河,南方根本无法守住……
现在他们已经是真的被逼到了绝路,就是想要退守南方,苟延残喘都不可能。
这把由许安点起来的大火,起初只有星星之火,但是现如今这火焰却是映红了苍穹,火势愈演愈烈,已经无法再扑灭,只有等到燃尽一切的可燃物之后,才会最终熄灭下来。
一股无力感自刘协的心中涌起,此前发生一切都如同是一场幻梦一般。
他分明看到了重兴汉室的契机,但是最后却是在最后一刻功败垂成。
局势急转直下,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明军南下,琅琊、东海两郡改旗易帜,早早的便树立起了赭黄色的旌旗。
那些世家豪强,首尾两端,只怕是早就想好了明军打来应该如何。
明庭虽然手段强硬,但是毕竟除了曾经许安遭遇刺杀之后,明庭从未有过灭族之举。
土地、财产这些交付了就交付了,就算是公审,也只是根据所收集的证据,缉捕和惩处一批人。
明军的进攻路线和其目的,根本不用其他人的分析,刘协自己已经是看的清楚。
许安之所以先取比起兖州更难进攻的青州,便是为了攻取徐州,然后控制淮河。
为的便是封死其南逃的任何可能性,让他无处可逃,被困死在陈都。
现在虽然兖州、豫州、荆州、扬州、交州、徐州的彭城国还在汉庭控制之中,看起来并非是到了绝境。
但是实际上,如今已经是到了最后的关头。
汉庭看起来还居有五州之地,但是荆州却是被益州困死,而兖州无险可守,扬州空虚,只要许安想取,轻易便可取下。
交州本就地处偏远,鞭长莫及,而就在前不久,一个更为糟糕的消息传了过来。
交州进攻益州的部曲无一列外,其攻势尽皆被明军挡住。
而在交州的南部郡国,也就是在九真、交织两郡,出现了明军的踪迹。
交州军在交锋之中连战连败,一路溃败。
绣衣使者传递而来的消息,进攻交州的明军,似乎是从益州的南疆而来。
那股明军,大部分人其实都并非是真正的明军,很多都是南疆的部落兵,好像有一部分军兵的服饰,穿戴着的是处于南疆的两国,掸国、骠国军兵的装束。
除去部落兵之外,明军的军中还有大量的象兵,正是这些象兵使得交州军连战连败。
如果是南疆普通的战象,其实交州军并不畏惧,但是可怕的是,因为明军的加入,在其军中战象因此得以披上坚甲。
那些披甲战象在战场之上就如同是志怪故事之中的洪荒巨兽一般恐怖。
现在的明军席卷天下之势已成,任何挡在其前方的敌人和事物,都将会被碾的粉碎。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并非虚言。
“亡国之君……”
刘协抬起了头,看着眼前的舆图,缓缓握紧了双拳。
他已经下定了决心。
“王越。”
刘协目视着眼前的舆图。
“臣在。”
王越从阴影之中缓步走了出来,半跪而下。
“召集三军,通传天下。”
刘协缓缓转身,他的眼神无比的坚定。
“朕要。”
“亲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