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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煤矿的食堂里,它打饭的窗口一字排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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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价位的饭菜,放在不同的窗口后面。
这就有点类似于,以前罗旋上学的那座中等技术学校,那种学校食堂的结构。
只不过,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
这个食堂打饭的窗口,是用手臂粗的木栅栏,将打饭的柜台,和吃饭的大厅之间,给严格隔离开来了的。
站在里面的食堂工作人员,他们身上也懒得穿什么白大褂了,而是各自穿着一件毛衣、抡着长柄勺在那里忙活。
罗旋仔细观察了一下:
这个吃饭的大厅,被半人高的砖墙、和一通到顶的木栅栏分为三处。
就像去火车站排队买票的隔离带一样,每一批打完饭的人,会分别进入不同的吃饭区域。
也就是说:同样都是在这个煤矿里面干活。
但等到吃饭的时候,虽然说彼此可以碰面、也能看得见对方。
但下矿井时间段不一样的矿工们,却无法聚集在一起。
第一个窗口上方,有一个三尺宽的小木牌子。
木牌上面的墨迹已经褪色,但仔细看的话,还是能够变入出上面所写的内容:矿工免费饭菜窗口。
在窗口的格栅栏后面、摆放搪瓷盆的水泥台上,放着有一盆黄米饭、一盆酸白菜熬粉条。
新进来的这群劳工当中。
排在第一位的那个人叫简腾,只见他举着手中崭新的铝制饭盒犹豫不定:“师傅,这是什么饭?我们就吃这些呀?”
由于刚进来这些人,全是从巴蜀省、南云省来的农民。
像大西北这种用糜子,做成的黄米饭,他们见都没见过,根本就搞不懂这是什么东西!
更何况这种黄米饭里,还掺杂着用肉眼都能看出来的沙砾、糜子壳。
见此情形,
哪怕就是最笨、最傻的人他恐怕也知道:这种饭吃到嘴里,不仅仅会满口钻、而且还会塞牙,一不小心就会硌的人牙疼。
要是遇到那种饿到极点、狼吞虎咽之辈,恐怕能把他的牙龈都弄出血来!
——传说中的渣滓洞,给小萝卜头吃的饭,大抵也不过如此了吧?
那位负责打饭的龅牙婆娘,满脸的横肉。
她听见对方这么一问,顺手就用手中的长柄勺,敲了敲饭盆儿:“看不上这个饭菜呀?搁在早几年困难时期,你还吃不上呢!”
简腾被敲击声吓了一跳。
随后小心翼翼的问,“大姐,难道今天晚上,我们就只能吃这些吗?”
“想吃好的呀?有。”
满脸横肉的婆娘,用勺子指指下一个窗口,“喏,2号窗口有干辣椒炒驴肉、只掺了5成粗粮的大白馒头。”
那位简腾一喜,赶紧乐滋滋的端着饭盒去2号窗口打饭。
站在队伍后面的罗旋,一直都多了一个心眼儿。
仗着自己的视力好,罗旋分明看见二号窗口的上方,同样也钉着一个木牌牌:管理干部打饭窗口。
等到简腾在2号窗口,打了一勺干辣椒炒驴肉之后,不想吃馒头的他于是顺着通道继续往前走。
紧接着,便是第3号窗口。
其实在这个窗口的栅栏上方,同样还是有一个木牌牌,上面用已经褪色的、差不多看不清字迹的墨汁写着:高级管理人员打饭窗口。
在这个窗口里面的水泥台上,
同样也是放着两个巨大的搪瓷盆:分别是一盆白米饭,和一盆土豆红烧牛肉。
简腾问格栅后面的人:“这位师傅,我可以打红烧肉和米饭吗?”
里面的厨子,朝着那盆红烧肉吐出一口烟雾:“可以,你哪怕吃双份都行。”
简腾看看他自个儿、铝盒里面的干辣椒炒驴肉,最终只得叹口气:“那就麻烦师傅你给我打一份儿红烧肉、一份米饭吧。盒子小,打太多饭菜的话,装不下。”
等到他打好饭菜,顺着通道进入对应的大厅区域里坐下来,开始吃饭。
有了那个简腾在前面,给大家做娃样子。
后面排队的这些矿工们,便有样学样的学他:都去打干辣椒炒驴肉,打红烧牛肉白米饭吃。
在这家煤矿里干活,居然可以吃的这么好?
一时间,
这帮新来的劳工们脸上喜气洋洋、个个都开心不已。
只是这些人没有留意到:停留在饭厅中部、另外一个区域之中吃饭的,那二三十位矿工当中。
其中有一个人,
他在简腾打饭的时候,便小小声声的咕噜了一句,“唉!这些憨货啊”
只不过这个人,刚刚嘀咕了这么一句。
就被站在一旁的那个郝大哥,用手指头遥指他一下,吓的那个人顿时把后面的话,给生生咽了下去!
轮到罗旋打饭之时,自然也是跟着大家伙儿,打一样的饭菜:驴肉、牛肉,白米饭。
放着有好饭菜不吃,傻子才去吃那种掺的沙子的粗粮呢!
至于说自己明明知道,刚才打这一顿饭,绝对是掉进了对方精心挖的坑里.
管他呢!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坑坑更健康.
正在大家狼吞虎咽,吃的满嘴流油之际。
郝大哥也端着他的饭盒,跟着走了过来,“哟,兄弟们都吃这么好呢?难怪别人都说我们巴蜀出来干活儿的人,最是舍得吃了。”
简腾笑道:“我正饿的慌。寻思着随便吃点,能不让饿肚皮就行。哪成想,人家这个煤矿仁义!
居然给我们管这么好的饭菜。
啧啧啧,说实话,我长这么大,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到土豆烧牛肉呢。”
旁边忙着吃饭的众人,
个个欢天喜地的纷纷附和:“是啊,这个驴肉还挺香的。都说天上龙肉,地上驴肉。我这辈子呀,今天还是第一次吃到驴肉呢!”
驴肉金贵,但那是在别的地方。
在塞北,有著名的“佳米驴”,当地卖的驴肉,价格其实并不是有多么昂贵。
还有这个塞外,有牛羊肉有马肉可供大家伙选择。
所以驴肉在塞北、塞外,价格都不是很高。
其中也有人问,“郝大哥,您咋只吃这些呢?干嘛不打一份土豆烧牛肉来吃?”
郝大哥他自个儿,只拿了两个粗粮馒头、打了一会儿干辣椒炒驴肉。
听见别人这么一问,郝大哥摇摇头:“我出来东奔西跑,就图个赚钱回家。哪敢像你们一个个的,吃的这么奢侈哟!”
简腾往他自个儿嘴里,塞进一大块牛肉。
然后含糊不清的问,“这不是矿上,免费提供的饭菜吗?不吃白不吃。”
“免费的饭菜?”
郝大哥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我看你是想吃龙肉哟!也不知道你们是高级干部、还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啊?”
“1号窗口的饭菜,确实是免费给你们吃的。”
郝大哥遥指窗口上方的木牌牌,“你要是识字儿的话,就自个儿过去看看上面写的什么。
你要是不识字的话那你得开口,多问问别人啊!自个儿没文化,嘴巴还不勤快点儿,甜点儿?”
简腾一愣:“啥,啥意思?郝大哥,你可别吓我.”
郝大哥冷哼一声:“你的脑袋,是不是长在屁股上了?哪个公家单位的食堂里,能够让大家伙敞开了肚皮,免费吃土豆烧牛肉?”
“啊?”
简腾,连同他旁边的所有的矿工们,个个都张大了嘴。
顷刻之间,大家伙儿一动不动的暂停在那里,似乎时光在这一刹那,被谁按下了暂停键一般。
“不,不是免费的啊?”
停顿了十多秒之后,简腾终于回过神来:“这,这饭菜不,不是免费吃的啊?”
“生产队里的狗,想吃泡热屎都还得靠抢哩。”
郝大哥这头毛驴,慢慢悠悠吃着他饭盒里的驴肉:“一个下井挖矿的受苦人,还指望着矿上,给他提供免费的土豆烧牛肉吃?你觉得可能吗?”
听到郝大哥这么一说,
在场的人都麻爪了:“那、那这一顿饭,得多少钱呢?”
郝大哥瞪他一眼:“老子又不是卖饭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咕咚——”
简腾异常艰难的、咽下他口中的那块儿牛肉现在他觉得一点都不香。
“郝大哥,您那一份驴肉,是多少钱?”
简腾问:“还有那两个杂面馒头,在这个食堂里,他们卖多少钱?”
郝大哥叹口气:“大西北的物价贵。像我这份饭菜,可能也就块八毛吧!”
食堂隔山后面、那些负责打饭厨师之中,此时有人开口了:“郝大哥,你的馒头二两一个,一个馒头是2毛4。
干辣椒炒驴肉,一份是1块5毛。拢共算下来才1块9毛8,您若是给我两块钱,我还得找你2分呢
算了,那2分钱,郝大哥你也看不上。搁在我这,就当是打开水的钱吧。”
在外面的饭店里。
二两一个的馒头,如果把粮票也折算成钱的话,一个二两的白面馒头大致是卖8分钱。
而在这个煤矿的食堂里,掺杂了一半粗粮的杂面馒头。
居然比外面的纯白面馒头,还要贵3倍之多!
只不过,
由于煤矿都是开在远离人烟的荒郊野外,无论做什么,成本都很高。
矿区任何东西的价格,比别的地方翻上一倍,其实也不算很过分。
但窦家畔煤矿食堂里面,这种掺了一半杂面的馒头,卖2毛4一个。
这个价格,确实有点离大谱。
听到厨子报的这个价格,郝大哥他自个儿也一愣:“二麻子,以前一份驴肉不是卖1块1毛5吗?”
“现在也是卖1块1毛5。”
那个厨子笑道:“只不过郝大哥,您是什么人呐?我给你打的是精品驴肉。”
“泥麻!”
郝大哥咕囔一句:“麻麻皮!现在矿上,开始连老子也宰上了?”
光是打一份驴肉,就得1块5?
那土豆烧牛肉,卖的价钱还不得上天?!
简腾现在,都快被吓得崩溃了,“师师傅,那我这么一份饭得多少钱?”
那人笑道:“你就安安心心的吃吧。钱这东西,就是一张纸。钱来钱去,少讨沤气。”
简腾可不敢那么豁达,于是他追问:“师傅,我求求你了,给我说说我这顿饭,得多少钱?”
那人悠哉悠哉的点着了一支烟。
随着缓缓吐出的烟雾,朝着简腾飘过来一句话:“也不多。一份精品驴肉1块5,半斤大米饭5毛。
一份土豆烧牛肉2块钱天地良心!刚才,我可是给你打的大份。”
吃一顿饭,竟然花掉了4块钱?!
“咕咚——”
“嘭——”
“叮铃桄榔——”
一时间,吃饭的大厅里人仰马翻!
不少又气又急的人,纷纷因为自己这种极度败家的行为,一时间气急攻心、纷纷仰面栽倒!
4块钱呐。
在巴蜀地区生产队的农村里,不少庄户人家一个月的零花钱,都只有1块2块的!
全家人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半花,时时刻刻都得反复的计算:这个月买盐得花1毛2分。
一个月打煤油的钱,估计得1毛5。
这个月娘的头经常疼,给她买“头痛粉”,可能又得花9分钱。
大儿子上学,
铅笔都磨的只有一节指头那么长了,又得花7分钱,再给他买一支新的铅笔了。
还得是不带橡皮擦那种。
要不然的话,价格还要贵上1分钱一支.
生产队的社员们,就这么掰着指头一分一厘的计算着过日子。
而如今这些远离家乡,梦想出来卖力气、甚至相当于卖命。
打算赚点钱贴补家用的人,就这么一顿饭,居然干掉了4块钱?!
“啪啪啪——”
“呜呜呜——”
饭厅之中乱了套:有眼神发直,看着自己碗里的牛肉驴肉,大滴大滴的眼泪,忍不住的往饭盒里流淌的汉子。
也有人懊悔的直扇自己的耳光,尝试着用身体上的自我惩罚,以求减轻他自己内心的愧疚感.
也有的中年汉子,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嘴里的口水,伴随着还没咀嚼完的食物残渣,混合着鼻涕、眼泪在地上流了一滩.
二十几条汉子之中。
每个人都在用他自认为、最解气的方式,在饭厅里发泄着他们心中的愧疚、懊悔。
整片区域里。
此时还能保持淡然的人,也就是郝大哥和罗旋二人了。
其实罗旋自己,并不想表现得与众不同。
可问题是:自个儿真的哭不出来呀!甚至连装作悲伤逆流成河的样子,都装不出来。
这就没办法了。
郝大哥瞟了罗旋一眼,不由好奇心大发:“小兄弟,你家很有钱?”
罗旋摇头。
“一顿饭吃掉4块钱,你不心疼?”郝大哥问:“还是说,你是个烂滚龙、不怕欠债?”
罗旋一边挑牛肉吃,一边还是摇头:“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人不饿。
管他别人说什么,管他是不是为我好。
反正老子只相信:吃到自己肚子里的,才是自个儿的。”
“嘿嘿——”
罗旋补一句:“再说了,我不爱钱.”
“有种。”
郝大哥举起手来,朝着罗旋竖了个大拇指。
随后只见他顺势将手掌,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拍,一声炸喝:“都格老子的闭嘴,嚎个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