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车入京,
这次可不是一群学子们押送了,而是大批的锦衣卫缇骑,那一辆辆囚车引得京城百姓纷纷围观:
“这是哪的官啊?还有,还有好几个穿绯袍的呢!”
“这是江南的官吧?前些日子朝廷不是去江南拿人了?”
“是啊,听说江南那边烂了,皇上他老人家雷霆大怒,这不让锦衣卫去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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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得好!抓得好!就是这些贪官污吏害的之前我们没了活路,要不是有皇上圣明,加上首辅力推新政,咱们这些升斗小民能有如今的日子吗?”
“这些贪官污吏,全部被砍头才好!”
”看看吧,这可是太祖年间才能见到的盛况!“
“少不了的,我二舅姥姥的三姑夫家的小春子就在宫里当差,他说皇上已经下旨了,这些人谁也跑不了,都得掉脑袋!”
“好啊,好啊!按我说,那些学子可都是能人啊,这要是真恢复了洪武朝的景气,那才好呢!”
百姓们的议论声传到坐在茶楼里饮茶的魏广微和黄立极耳朵里,他们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忧虑。
如今老百姓竟然想恢复洪武祖制,以民督官,到了那个时候,这天下怕是真的要大乱了啊!
“听到了没,这些百姓,要监督百官啊!这样一来,百官人人自危,朝廷还如何运转下去?”黄立极是止不住的叹气,这老百姓就该老老实实耕田织布,提供赋税。
监督官员自有御史来做,你们老百姓瞎掺和甚么?
魏广微也是皱着眉:“监督百官,监督百官,有御史不够,又设锦衣卫,东西厂,如今百姓还要监督,这当官怎么就当的这么难?”
“各地百姓全都跑去监督官吏了,大明该乱成什么样子?”
黄立极说道:“下次朝会,必须要向皇上表示出来,这个头不能开,不然今天有学子鼓动百姓冲击县衙抓捕县官,明日就有有心人发动暴民来造反,这种头开了,那天下就要乱了。”
魏广微有些迟疑:“我们自然是要上表的,可张好古那里要是反对我等.”
想到这,黄立极也忍不住头疼起来,这些时日,新旧两党就唯物论与新儒学展开激烈争论,那是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两边人见面就掐,眼下让新党支持他们,怎么可能?
无奈之下,黄立极说道:“我去见一见张好古吧,毕竟这百姓督查官员实在是太过骇人听闻了一些,到时候各地官员人人自危,大明朝岂能不生出乱子?”
“他张好古虽然不是我等东林党,但也是个忠心体国的,应当能理解我们的难处。”
魏广微点了点头:“眼下也只能如此了。”
当晚,内阁诸公下班时,黄立极就叫住了张好古:“元辅,可否暂留片刻?”
张瑞图、卢象升等人诧异的看了眼黄立极,张好古笑道:“大家先回家吧,黄阁老相邀,我岂能不留啊。”
等众人散去后,黄立极先是叹了口气,随即说道:“元辅,老夫便开门见山了。”
“如今这民情汹涌,百姓要监督百官,恢复洪武朝制度,此事,元辅如何看?”
张好古沉默了片刻:“百姓监督百官,有好有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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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立极见张好古语气并不是什么坚决,也是松了口气,他继续说道:“元辅啊,今日一群学子带着百姓就能冲入县衙抓捕县令,明日要是有人对朝廷政策不满,直接鼓动百姓涌入县城郡城去围堵官衙,要代替朝廷抓捕命官,那又该如何啊?”
“元辅,此例不可开啊。”
张好古笑道:“黄阁老多虑了,朝政若是得当,百姓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围堵官衙呢?”
“如果这一地真的发生了百姓围堵官衙之事,那当地的官府必然是出了问题,有百姓替朝廷查缺补漏,也是好事。”
黄立极又问道:“那若是有心人鼓动百姓冲击朝政呢?”
“例如逃去辽东那些人,他们要是回来,鼓动百姓暴乱,围堵县衙,抓捕命官,这天下各地纷纷乱起,又该如何?”
“是好言相劝让百姓离开,还是当成暴民派兵镇压啊?”
“元辅,今日学子们能带着百姓冲入县衙去抓一县县令,谁敢保证他们明日不会鼓动百姓去围堵府衙?若朝廷不加以制止,那后日如果有什么政策是他们不满意的,再带人在京师游行,围堵皇宫,又该如何?”
“元辅啊,学子们一腔热血,报效朝廷是好事。但是不免这些学子年轻,被人利用啊。”
“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不说天下各府县,就是这京师的百官都人人自危,担惊受怕。虽然皇上仁慈不追究大家过往的一些小错误,但这些学子要是热血上头非要为国除害呢?”
“今日是鼓动百姓冲击县衙,明日是不是就直接替天行道了?”
张好古沉默不言。
黄立极趁机说道:“元辅啊,老夫也不是针对那些学子,他们的确是为了朝廷,但这行事是不是要改进一些?”
张好古微微点头:“黄阁老之言,不无道理。”
黄立极说道:“那老夫先告退了。”
等黄立极离开后,张好古坐在榻上迟迟未曾起身,黄立极说的这些问题,他怎么可能没考虑到,古往今来,那些一腔热血,心怀正义的年轻人,被有心人利用的例子还少么?
多少为了国家的热血青年就是被有心人利用,成了别人手中的刀。
“元辅?”
黄宗羲的到来叫醒了张好古。
张好古缓缓起身:“哦,太冲啊。”
“无事了,回去休息吧。”
黄宗羲笑道:“元辅,今天学生当值。”
张好古愣了下随即笑道:“这倒是忘了,这段时日内阁当值,有何感触?”
黄宗羲说道:“收获颇多,这内阁之地,果然不一般。”
张好古笑的更开心了:“内阁,说白了就是大菜市里的小菜市,没什么不一般的。”
“为人臣者,上无愧于天,下无愧于民,这胸里装着一颗为国为民的心,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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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会召开。
在群臣躬身山呼万岁中,朱由校龙行虎步进入大殿,还没等坐在龙椅上呢,就吩咐道:“把那些贪官污吏,都给朕带上来!”
一位位锦衣卫押着穿着囚服带着枷锁的犯官进入大殿,两侧文武群臣一看,这江南之地半数的府尊县令几乎都在这了。
这些犯官进来后,一个个几乎是瘫在地上,瑟瑟发抖,可谓是丑态毕露。
朱由校厌恶的看了眼这些贪官污吏,说道:“金坛县令黄明道,朕问你。”
“自天启二年推行新政以来,天启三年,四年,五年!朕连续下诏,给各地官吏增添养廉银,提高俸禄,多给米粮布匹,为的就是让尔等衣食无忧好尽心尽力为朝廷办事。”
“同时,朕自天启三年到天启六年,连续四年下诏,言明先前犯错,朕既往不咎,甚至赃款朕都没问你们追要,只要尔等接下来廉洁奉公,前事朕一概不论!”
“然而直到现在,天启十年了!尔等还在贪!还在贪!”
说着,朱由校重重一巴掌拍在龙案上:“尔等就这么缺钱吗?!”
“朝廷给的俸禄还不够你养活一家老小,不够你吃穿住行了?”
“之前贪的钱还不够!还要摊派加派,让金坛县九镇十五乡百姓穷困潦倒,乃至家无田产,缸无米粮!”
“朕下诏免苛捐杂税,免徭役,免摊牌加派,到了尔等这里,尽当耳旁风了!”
说着,暴怒的朱由校猛地抓起一本账簿狠狠扔出去砸在了黄明道的头上,黄明道是瘫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
“金坛县一万三千多百姓的血书!尔等干的好事!”
“这是什么?”
“官逼民反!”
“蒙元怎么亡的,尔等都忘了?!”
“真要逼得朕的子民造反不成?!”
看着暴怒的朱由校,文武群臣是战战兢兢躬着身子谁也不敢说话,而那些犯官则是一个个哭喊着:“罪臣死罪,死罪”
朱由校宣泄了怒气后,坐在龙椅上冷静下来,看着这些罪臣的丑态,冷笑道:“死罪?当然死罪!”
“江南之地,大明的南直隶!我大明的龙兴之地,让尔等如此糟践!朕轻饶了你们,都对不起大明的列祖列宗!”
“王体乾,宣旨。”
一旁的王体乾拉开圣旨:“金坛县令黄明道等,贪赃枉法,置朝廷法度如无物,欺压百姓,枉顾圣恩,朕再三警醒仍熟视无睹,无视圣命新政,肆意妄为,结党营私,串联上下为祸江南,实属罪大恶极,赦无可赦!”
“首犯金坛县令黄明道,镇江知府王有为,扬州知府张三醒,淮安知府莫文蔚,池州知府韩明远,安庆知府赵为民,凌迟并抄没所有家产!余下罪臣,皆斩!”
朱由校朱批一挥,就判定了这些罪官的命运,江南五府二十一县,数十颗脑袋人头落地!
站在庙堂上的这些文武大臣听着宣判,一个个是战战兢兢,浑身冷汗。
这狗皇帝越来越像太祖皇帝朱元璋了,原本以为这段时间狗皇帝转了性子,没想到还这么心狠手辣,如此对待百官!
这一次性砍了江南几十颗脑袋,别说南直隶的官吏要惶恐不安了,就是他们这京师重臣,都吓得腿肚子发软。
眼见这些被吓得瘫在地上屎尿齐出的犯官被锦衣卫拖出去,两侧的侍卫急匆匆过来清理现场,朱由校有意似无意的说道:“诸位爱卿,有无本奏?”
黄立极听到后立刻站出来:“回万岁,臣有本奏。”
朱由校一抬手,黄立极捧着玉笏上前一步,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子:“回万岁,臣,请治金坛县学子百姓之罪!”
此话一出,百官凌然,这狗皇帝明显是偏袒那些泥腿子的,你现在请奏治那些学子和泥腿子的罪,还包括那些大同书院的学子,别说狗皇帝了,张好古能放过你?
不怕张好古再来个三拳打趴黄阁老?
朱由校冷笑一声:“金坛县学子和百姓何罪之有啊?”
黄立极面色如常:“回皇上,学子,百姓皆是白身;县衙乃朝廷在地方的威仪所在,象征朝廷颜面;这学子鼓动百姓擅闯县衙,抓捕朝廷命官,岂不形同谋逆?”
“更何况学子和百姓一无监察之权,二无抓捕之责,几个学子一鼓动,百姓就敢围堵县衙,此事不免太过荒谬了。”
“若日后随便几个学子一鼓动,随便一群百姓对朝廷法度不满就可围攻县衙,朝廷威仪何在,朝廷法制何在?”
“而且若随便一群人就能把朝廷命官揪出县衙,那各地官员还如何治理地方,还如何为皇上放牧一方?”
“此事若不制止,百官怕是要人人自危,寝食难安了。”
黄立极说完,一众感同身受的官员纷纷附和:“是啊是啊,哪有让百姓监督官员的道理?”
“若是有人一直盯着我,那我也没法办公啊。”
“这各地官员时刻都要担心被人围攻县衙,担惊受怕之下,各地政务怕是要停滞了。”
朱由校则是问道:“哦?若是为官清廉,秉公执法,为何要担惊受怕,寝食难安?”
“难道诸位爱卿,都内心有鬼不成?”
“朕就不信,一个清直中正的官,会不被百姓爱戴,百姓会不遵纪守法。”
“若是百姓真的围堵县衙,那只能说明当地已经烂了!”
“你们觉得应当制止,朕看来,若是天下百姓都是如此,都能监督各地官员,那就好了!”
“百姓监督官员是否秉公执法,清正廉洁,各地官吏必然洁身自好,如此一来,就天下大治,国泰民安了。”
眼见朱由校这么说,百官都快绝望了:不会吧,真要让泥腿子来监督我们的日常行径,那大家还能不能好好享受了?
这官怎么眼看越当越难了呢?
狗皇帝不会真的要恢复洪武朝的制度吧?
一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到了对方脸上那种无助的神情,如果狗皇帝真的要百姓监察官员,那不少人估计就要辞官回乡了。
朱由校笑着说道:“诸位爱卿,朕说的有无道理?”
“朝廷发放养廉银,月月发放米面油盐,还提供住所,吃穿住行朝廷都管了不说,朕还下诏,之前行径既往不咎,只要日后清正廉洁即可。”
“若天下官员皆遵循朝廷旨意,清正廉洁,又为何要担忧被百姓稽查?”
眼见朱由校似乎真的要力挺这些学子百姓,恢复明初的监察制度,文武百官已经绝望了,他们甚至在想,今天下朝后这个消息传出去,那京城的热心群众会不会直接闯进自己家里把自己扭送刑部。
然而,这个时候张好古站出来了:“回皇上,臣,有本奏。”
朱由校看了眼张好古,点了点头。
张好古捧着玉笏,神情平静:“臣以为,黄阁老所言,有理。”
这话说出来,百官懵了:你张好古不是新党吗?怎么和东林党纠缠在一起了?
魏广微也是懵了,原来黄立极真的说动了张好古?
他怎么做到的?
张好古再次躬身行礼,随后直起身子说道:“皇上,诸位臣工。”
“今日学子发动百姓为朝廷清除贪官污吏,其忠心固然值得嘉奖,然,万事万物皆有规矩。”
“今日学子可以为百姓鸣不平,朝廷嘉奖了学子,那明日说不定就有不满朝廷新政的士绅蛊惑百姓去围攻县衙攻击那些清直官吏。”
“此事并非不可能发生,不仅是那些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士绅,甚至辽东的有心人都可能鼓动百姓,引起我朝内部的混乱。”
“百姓都是忠诚皇上的,但百姓也是最容易被欺骗的,若是有人蛊惑百姓,冲击朝政,那朝廷又该如何处置?”
朱由校问道:“这么说,师父是认为那些学子该罚了?”
张好古摇了摇头:“臣并非此意。”
这下群臣懵了,你支持黄立极,又不认可惩戒那些学子,那你张好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张好古神情淡然,无视朱由校和百官狐疑的神情:“万事万物,皆有道理可遵循,我大明亦有大明律来治国,如今百姓有心监督百官,自然是好事,可必须加以引导,不能让百姓被有心人利用,把这利国利民的好事变成坏事。”
“臣以为,朝廷不妨将反贪衙门下设置县、镇,若当地官员有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之事,学子、商人、百姓皆可去反贪衙门举报当地不法官员,而反贪衙门不受各府县管辖,由各省的反贪衙门直属,而各省的反贪衙门直接向朝廷负责。”
“中枢设反贪总局,由内阁直辖对皇上负责,各省设反贪分局不受当地节制直属反贪总局,府、县、镇设反贪衙门,负责检查官员,接受百姓的举报。”
“如此一来,可保百姓不会被有心人利用,也能继续为皇上监察各地官员风纪。”
黄立极一听,连忙说道:“臣附议元辅所言。”
魏广微也是站出来:“元辅所言,实乃为国为民,大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