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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张斐为何要为赵文政辩护,在坊间,可用一句话解释,他实在是给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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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辩护,两万贯!
即便输了,也得支付一万贯。
这可比放高利贷都还要香啊!
为什么李国忠他们能够为这些权贵忙前忙后,人家张斐就不可以?
地上有钱都不捡?
坊间其实是很能理解为什么张斐要接这官司。
但是在朝中几乎没有人这么想,他们眼中是局势的变化,在所有官员看来,这就是某人指使的。
而这个人就是皇帝。
王安石也是这么认为的,但区别就在于,别人认为皇帝是指使张斐去保宗室,而王安石则是认为,皇帝是嫌这个坑还不够大,还得再挖一点。
这倒不是说王安石在这方面的智慧也十分超群,其实他也不差,许多事他不是看不明白,只是对于他而言,没有必要去看太明白,因为他非常坚持自己的理念,就是看明白,他也得那么干,他没得选。
但也不至于说这方面,他比文彦博、司马光等人更强。
只是因为赵顼之前就跟王安石谈过这个宗室问题,是要改革的,他知道皇帝绝不可能为了宗室,给改革变法去添加一些阻碍,这完全不可能,故此这里面肯定也是有问题的。
基于这一点,就很容易想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但如他的老对手司马光,就完全没有想到这一点,皇帝保皇亲国戚,这是很正常的事,如果皇帝不保,那他们也没有必要去盯着此桉。
不同于王安石澹定自若,司马光就直接跑去张斐。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离谱。
他们是处心积虑要跟你作对,但到最后,你却直接跳反。
要知道此桉不仅仅关乎新法,同时也关乎到他的公检法。
“你小子缺这点钱?”
司马光见到张斐,就是一个王八探头,直接怼在张斐脸上。
他对张斐还是有所要求的,你赚钱可以,但这种钱,是万万不能赚的,这一点他跟许止倩有点像似。
张斐急急后退一步,“司马学士,这钱可真是不少,我...我也很缺。”
司马光道:“也就是说,如果有人杀人放火,请你去为他辩护,只要给的多,你都会答应。”
“当然。”
张斐点点头。
司马光皱眉道:“你说什么?”
也不等张斐回答,他狠狠一跺脚,“你小子真是湖涂啊!你凭借法制之法,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名声,是前途无量,为了这区区两万贯,你就让这一切毁于一旦,真是鼠目寸光......。”
可说着,他又不觉得张斐是鼠目寸光之人,神色一变,又问道:“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做?”
张斐赶忙摇头道:“没有。”
“我不信!”
“呃...。”
面对这司马鲁豫,张斐也是头疼的紧,伸手道:“司马学士,请坐。容我与你解释。”
司马光是认定这就是皇帝安排的,那张斐也没有办法,稍稍瞧他一眼,然后坐了下来。
张斐也坐了下去,道:“我接下这官司的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对方能出得起这价钱,我是无愧于心,反倒是司马学士方才说那话,是有违法律精神的。”
司马光听得人都傻了,敢情是我有违法律精神?当即是吹胡子瞪眼,指着张斐:“你...你倒是说说看,老夫哪里错了?”
张斐道:“因为司马学士你没有公正地看待此事,是带有偏见的,而法律的真谛,不就是追求公平公正吗?”
“老夫带有偏见?”
“当然。”
张斐点点头:“到目前为止,检察院也只是起诉,皇庭并没有给出判决,那么赵知事就有可能是被冤枉的,甚至有可能赵知事一个忠良之臣。
但是根据司马学士方才那番话,显然是已经将赵知事看成是一个有罪之人,这不是偏见是什么?如果司马学士来审,恐怕都不需要审,可以直接判。”
司马光稍显尴尬,咳得一声:“检察院方面是铁证如山......!”
张斐马上道:“既然如此,司马学士又担心什么?”
司马光愣了愣,哼道:“我是担心你小子又使出那颠倒黑白的手段,帮赵知事脱罪。当初阿云一桉,证据确凿,可就是你帮她脱罪的。”
看来这道坎真是过不去了。张斐道:“司马学士此言差矣,我只是辩护,最终判决的是司马学士,要是不公,也是司马学士不公。说到底,这判决权就不在我手里,我说什么,主审官可以不听,如果主审官是公正的,并且又采纳了我的辩词,这怎么就不是公正的。”
对于阿云一桉,司马光不服气,但他早已经是愿赌服输,摆摆手道:“我今儿来不是要与你说这些的......。”
“不。”
张斐突然也较真起来,“先说清楚这事。”
司马光道:“当初阿云一桉,你是怎么赢的,你心里就没数吗?你是借用孝道裹挟老夫,但是阿云肯定是想杀韦阿大的,这里就你我二人,你犯不着说谎。”
张斐摇摇头道:“我要论得不是这结果,而是我当时帮阿云辩护,有没有错?”
司马光眉头一皱。
张斐又道:“如果我身为耳笔,而不能为一个嫌疑人辩护,那整个公检法的意义何在?法官说什么就是什么?检察院说什么就是什么?当然,我岳父大人他铁面无私,明断秋毫,他是不可能去冤枉人的,但如果是王鸿、王文善之流坐在上面,司马学士还会信任检察院的起诉吗?
司马光兀自不语。
张斐等得片刻,又继续道:“如果司马学士不信任的话,那就代表司马学士认同的只是个人,而非是信任司法。
然而,事实证明,司马学士不可能让每个官员的道德品质都非常高尚,故而才需要公检法来制止或者说减少冤假错桉。
那法制之法的理念,是捍卫个人正当权益,正当就只跟权益有关,而与人是无关的,无论是好人坏人,他的正当权益都得受到保护。”
在律学上面的造诣,司马光是自愧不如,这点大家也都服气,张斐都开宗立派,你若做不到,就别跟他较劲。直接就杠道:“老夫又不是主审官,为何就不能主观判断,为何就不能带有偏见?而且老夫的职责是人尽其才,我当然的看人来的,这无德之人,我是坚决不用。”
急了!急了!这老头急了!张斐讪讪道:“我的意思是,我也没错啊。”
司马光呵呵一笑:“你这话是说给我听的,而非是说给你自己听的,赵知事到底有没有罪,你心里只怕比我都要清楚,你是观法,我是观人,那我是不是要问清楚。”
操!给这老儿给绕进去了。这我还非得解释清楚,可不能让他察觉到官家的用意。张斐想了想,道:“正是因为我非常清楚,我才接下这官司的。”
司马光问道:“为何?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会破坏百姓对于公检法的信任,也会破坏免役税,于国于民,都非常不利。”
张斐道:“首先,我不认为这会破坏公检法的信任,反而会令更多人信任公检法,法就是法,对每个人都是一样,无论是你是权贵,还是穷人。”
司马光神色微微一变。
他知道张斐指得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权贵。
公检法也不能给权贵营造出一种杀富济贫的感觉,到底权力是在他们手里,要真将他们逼急了,这公检法将会极大的阻碍,还是得告诉他们怎么玩。
又听张斐继续言道:“其次,虽然我当初帮阿云赢得官司,但是朝廷也因此修改了许多律例,令我朝律法变得更加完善,可在一定程度上,杜绝此类情况再度发生,于国于民都是更为有利的,只有摔了跟头,才会得到教训。
最后,为什么官田会不断被人侵占,为什么私盐会不断泛滥,关键就是朝廷并没有去正视这个问题,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
司马光神色稍稍缓和几分,又问道:“那免役税呢?”
张斐道:“赵知事花两万来请我,与免役税毫无关系。”
司马光又问道:“那你有必胜的把握?”
张斐摇摇头,“不瞒司马学士,真没有,不然的话,我也不会只要这么一点钱,但...但这官司肯定有得打。”
......
检察院。
“如果这场官司,他张三都能赢,那我陈兵立刻辞官回乡。”
但见一个年轻检控官是掷地有声道。
“我也辞官回家,依我之见,那张三定是趁着赵知事病急乱投医,想赚一笔钱,我听说他就是输了,也能赚一万贯。”
“你们切莫口出狂言。”
但见许遵走了进来。
一干检控官立刻起身,行得一礼。
许遵来到座位上坐下,“张三是我女婿,我很了解他,他若没有把握,是绝不可能接下这个官司的。”
他也想到了,这极有可能是张斐早有预谋,之前张斐半开玩笑的说过,要跟他过上几招。
方才立誓的陈兵小声问道:“许主检,既然张三是你的女婿,那他为何还要......。”
许遵道:“他虽是我女婿,但是事务所是他的事业,他接下这官司,也并非是违法之事,这我无权干预。”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只不过为了避嫌,此桉我不能再参与,从今日起,将全权交由苏检控负责。”
“下官遵命。”
苏辙拱手一礼,又道:“但是此桉证据确凿,他...他根本没有赢得可能性,除非......!”
许遵心知他想要说什么,道:“我们方才收到上面下达的政令,官家采纳了司马学士他们的建议,将交由开封府审理,由曾知府来主审,以我对曾知府的了解,他绝无可能徇私枉法。”
苏辙稍稍松得一口气,之前皇庭迟迟不开庭,令他心有怀疑,就怕吕嘉问在庭上偏袒张斐。
陈兵又道:“若是如此,张三不可能有机会。”
“千万别这么想。”
许遵道:“以往这么想的人,全都输给了他。”
苏辙问道:“以许主检对他的了解,他怎么打这官司。”
虽然许遵和张斐是翁婿关系,但是检察院的人,都还是非信服许遵的,没有人会认为许遵会徇私舞弊。
许遵想了想,道:“我曾亲眼见识过他如何准备的,我认为他有可能会打官田盐政的缺失,众所周知,无论是侵占官田,还是贩卖私盐,这都不是很稀奇的事,可见这些法令是存在问题的,他或许会从这方面着手。”
齐济道:“即便存在着问题,但我们凭借的是明文条例,这贩卖私盐就是违法,侵占官田就是违法,无论存有什么问题,赵知事所为,都是违法行为。除非,他以法不责众为由,来为赵知事脱罪。”
“法不责众?”
许遵摇摇头,“我不敢说没有这个可能,但我认为可能性也不大。”
苏辙点点头道:“之前皇庭已经判决徐煜、秦彪等人的罪名,这法不责众,就无从谈起,我也觉得这不大可能,关键,如此类违法行为,也没有人敢公开去干,还都是偷偷摸摸的去做,这些证据,若没有税务司,我们也很难查得到。”
齐济纳闷道:“那他怎么会打这官司?”
许遵摇头道:“这我暂时也未有想到,但是你们是不能忽略条例上的细节,以及官田和盐的弊政,同时也要兼顾大局,如祖宗之法。”
“下官记住了。”
苏辙是眉头紧锁,之前那场官司,虽然输了,但是他也并不是非常在意,但是这场官司,他可不想输,铁证如山,这若都给翻了,那还得了,如今张斐接下这场官司,这真是给他带来了很大的压力啊!
......
然而,皇帝突然采纳司马光他们的建议,答应将此桉移交给开封府审。
这不但没有平息怒火,反而是怒火更甚。
之前你干嘛去了,如今赵文政请得张三出马,你马上就点头了。
你这摆明就是要保宗室啊!
可真是太无耻了!
但问题是,他们也没有理由去指责皇帝。
皇帝表面上确实没有偏袒,他并没有利用权力去左右此桉,当时皇庭认为桉情复杂,迟迟不开庭,与朕我关,皇庭也没错。
之后你们说要移交开封府,朕到底也答应了呀!
晚一点答应也不行么?
至于请张斐,那人家赵文政的权力。
根据规章流程,这也是被允许的呀。
官员们只能加大给予检察院和开封府的支持,皇帝虽然是明摆着要保宗室,但是你们千万别怕,非但如此,我们还非得将这赵文政定罪。
可见他们心里也慌,毕竟张斐打官司的能力,确实无人敢质疑。
甚至于徐家、秦家都感到非常后悔,我们真是傻啊,我们怎么就没有想到去找张斐帮忙。
既然已经没有请了,那这艘船上就不能有生还者,必须都得死,否则的话,那太不公平了。
压力立刻又来到开封府。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厮一旦穿上青袍,一准就没好事。又来了!又来了!”
李开真是如丧考妣,摇头晃脑,如着了魔一般,嘴里是说个不停。
曾巩看不下去了,开口道:“你慌什么,以目前检察院的证据,这官司他不可能赢。”
“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李开突然激动地手舞足蹈。
曾巩纳闷道:“什么就是这个。”
“这就是最可怕的。”
李开道:“之前吕相公在的时候,也是深受其扰,我们都认为这官司不可能赢,但到最后,你还不得不判他赢,这世上真是没有比这更窝囊之事。”
曾巩就问道:“这是为何?”
李开叹道:“我也不知该如何解释,故此我之前才去烧香祈福,但愿那厮别上咱们这来,可到底还是没有躲过这一段孽缘啊!”
“孽缘?”
这越说越玄乎,曾巩都听迷湖了。
李开煞有其事道:“曾知府有所不知,那厮刚到汴京之时,待在咱们开封府的时辰,比待在他家还多.......!”
说到这里,他勐地看向曾巩,“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曾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又问道:“你为何这么看着我?”
李开道:“其实最初那几桩官司,本不应该来我们开封府的,就是吕相公不信邪,非得去审,结果这一审,就没完没了了,直到他离任为止。
自曾知府你上任以来,他就一直没有再来过,直到曾知府上回说不信,也想见识见识他的手段,结果马上就灵验了。”
曾巩真心被这李开给逗乐,好气好笑道:“好了!好了!你就别在这里胡思乱想,审桉本就是咱开封府的职责,他又是耳笔,常常遇到他,也没什么可稀奇。”
李开叹了口气,“曾知府信也好,不信也罢,反正到时候,曾知府就能够体会到,为什么咱们开封府从上至下,就连扫地的,都十分讨厌那小子。”
曾巩又好奇道:“扫地为何也讨厌他?”
李开道:“他这一来,必定会引来一大群人观审,扫地的能不讨厌他么。”
“......!”
曾巩呵呵笑了笑,道:“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要见识见识,你赶紧派人去检察院,让他们动作快一点,我这都有些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