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庆余年
日落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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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的武氏圆堡外的大晒场上,已经堆满了一捆捆麦子。
晚霞如火,烧红半边天。
清河畔,武家的三轮水碾利用着渠水,日夜不停的转动着,相比起人推驴拉的碾磨,这些水碾更大、效率更高,成本也更低。
已经有收获了新麦的百姓,在排队碾新麦。
“碾新麦呢?”
“嗯,打算用新麦酿点麦浮子酒,今年收成不错,要庆贺庆贺。”
怀玉陪着老武巡视着武氏的财产,老武有如一只昂扬的花冠大公鸡,但跟村民们打招呼时又特别的热情客气。
在碾房排队的村民不少,这碾房算是十里八乡的一个小中心,武家自己的粮也大多在这加工。
碾房里还遇到下乡来收粮的商贩。
夏收才刚开始,但粮价已经下跌不少。
“现在啥价?”
“斗米二十钱,粟一斗十二钱,”
这个价格低的惊人,碾房里的乡民都在说太低了。
去年这个时候都起码是斗米三四十钱了,而再早两年,甚至斗米三四百,甚至上千钱。
那商人看着应当是哪个粮铺商行的高级伙计,人比较机灵,他解释道:“现在各地丰收,粮价本就会跌,而且如今朝廷打击私铸、劣钱,如今市面上可没多少私钱劣钱,到处卡关严查,各地市场上也查,谁敢顶风作案?
商家、百姓都不敢接受私钱交易,否则就砸手里了。”
打击私铸、劣钱,带来的一大后果就是现在市面上铜钱紧缺,朝廷官铸的开元通宝,变的很紧俏,也更值钱了。
虽然朝廷也下了禁私藏铜钱诏,严禁民间私藏过多铜钱,按品级限额储钱,又规定十贯以上的交易,须用绢帛不得用铜钱等等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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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市面上仍然铜钱紧缺,偏偏现在私钱也被打击的厉害十分少见。
钱贵物贱,钱更值钱,那商品自然就变的相对便宜,甚至连替代铜钱的绢,也跟着涨价了。
如今一匹绢已经值三百文钱。
而一斗米才二十钱,粟一斗只折米六升,所以粟一斗现在才值十二钱,麦和米价差不多。
现在一匹绢值一石五斗米,值两石五斗粟。
而在前几年,一斗米就可以换一匹绢了。
大家叫苦不迭,觉得粮价太低了。
真应了那句老话,谷贱伤农。
武怀玉在旁边听着,他也知道商人报的价也算是行市,而且过段日子应当还会跌,再跌两三成都可能。
做为计相,武怀玉清楚,跌的不止是粮价,其实所有物价都在回落。
既有天下安定,物价恢复相对正常,也有私钱打击,加上官钱供应量不足,带来的货币紧缺,导致钱荒、通缩的原因。
不过总的来说,不全是坏事。
农民们地里产出的粮食虽不那么值钱了,可相对应他们交换或购买的其它商品,也没那么贵了。
农民们交的租调,甚至代役的庸,都是农产品实物,价格高低变化,并不影响税率。
农民也不可能完全自给自足的,也需要购买盐,甚至针线等各种百货,还有看病买药等等。
不过大多数百姓看不到那些,只觉得自己种的粮突然就不值钱了,跌太多了。
一石粟,才值一百二十个钱,两石半才能换上一匹绢。
这个时候,倒也体现出男耕女织的重要性,每家种的那几十棵桑树,还有种的麻,这个时候效益就提升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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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民们对武家父子很尊重,也有许多羡慕。
龙桥堡原来一多半都是禁军,最初就是整整一队五十户元从禁军安置于此,当初大家地位都差不多,老武到致仕也不过是个旅帅而已。
平时老哥老哥的叫着,偶尔聚一起射射箭,或是喝两碗麦浮子酒,都起码是自耕农身份,有些军官还是小地主,大家生活还挺有优越感,起码在龙桥堡里,他们这些军户,属于上层,其它的那几十户百姓,多是半自耕农,还得佃军官们的地种。
可现在老武沾儿子的光,不仅去长安又当了两年官,甚至最后致仕时皇帝还特旨赠了五品官阶,穿上了绯银。
年轻美貌的小妾都又纳了七房,孩子都又生几个。
武大郎成刺史了,武二郎更了得当宰相了。
以前大家都住差不多的窑洞,区别也就是老武家住的高些,可现在老武家那五孔旧窑洞还在,后来给怀玉修的三孔窑洞也在,可人家武家现在不住窑洞了。
硬是在北岸平原上起了那么大一坞堡庄园,占地小百亩啊,那高大的围楼,充满了安全感,高高的土墙,也让武家跟以前的这些村民们多了道隔阂。
不过大家对武家还是很尊敬的,不仅是尊敬他们的官爵,也是他们发达后还没忘记大家。
龙村堡的社学,如今办的不错,村里适龄孩子都可以去开蒙读书,甚至女童愿意读的也可以去读几年,一应开销,都是武家捐钱粮在社学里支用,甚至武家还特意捐了二十亩地,租子专用于社学,连族学里的五个老师,都全是武家从长安请来的。
龙桥堡的社学,学生三百多个,不仅有龙桥堡的,周边不少村子孩子也来这读书,一举超过了李家庄的李家族学。
甚至这两年,村民们但凡有个急需的时候,不管是婚丧嫁娶,还是生病抓药,缺钱急用都可以来武家借,数量少甚至都不用利息。
借的多点,利息也比较低。
武家还带头在龙桥堡建立了龙桥堡自己的义仓,武家每年带头捐献钱粮入仓,组织了义仓理事会,负责监督,武家派管事负责管理经营。
用大家捐献的义仓钱粮,拿出部份,拿来借支给堡中有需要的村民,利息极低,所收取的利息,则是用来增长义仓本钱,以及用来救助村中有需要的孤寡残疾,
村里有人读书好,拿义仓本钱奖励,有人点选上府兵了,奖励。
龙桥堡的这个义仓粮,虽说现在本钱还不多,主要还是武家捐的大头,但起到的作用还是很积极的,村民们风气极好。
正是因为这些,大家对发达后的武家还是很尊敬和感激。
就如这水碾房,权贵们家的水碾房,一般都不可避免的要跟当地的百姓争水争渠,引发诸多矛盾,甚至百姓们虽然会到水碾房碾米磨面等,但往往又对碾房不信任,觉得他们多侵吞了他们的粮食,
水碾房虽利很大,但却名声不好。
可武家的这水碾房就没这些问题,大家十分信任,甚至往往都不需要亲自来,武家水碾房会定期到村里帮忙用车把粮拉到碾房,碾好后再直接送回各家,不用看着,大家信任。
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对武家来说,做这些善事,其实往往是要贴钱的,但不管是武怀玉,还是抠门的老武,又或是武柳氏,都很赞同。
这是一种认同感,一种心里上的成就飞升。
相比起衣锦还乡,他们更希望得到老家乡民们的那种心底的尊重。
武怀玉很能理解这种心态,因为古代皇权社会,也是乡绅社会,就算官做的再大,致仕后都会回乡,大官小官皆如此,所以古代家族的根就在原籍老家,宗族聚族而居。
混出人样来走出去,但终究要回来。
这些回来的乡绅们,对于乡里来说是股极重要的力量,皇权不下乡,县令是不允许下乡的,防止扰民。
大唐的百户一里,五里一乡,乡没有乡长,而是五个里长轮流主持乡里事务,且他们主持乡里事务的主要表现,就是到县衙去当值听差,县里有什么任务要交给乡里,都由在衙听差的里长们回去传达。
大唐的里长、村正们,就是个小吏,主要是传达的,登记些文书手实,没啥太大实权,乡里的实权,都是在那些乡绅、宗族、豪强、地主们手里。
因为根在乡里,所以不管是宗族豪强,又或是致仕乡绅们,其实都很在意在乡里的名声名望。
主持公道、做些善事,也就是基本操作。
除了刑事案件,一般的民事纠纷,那都是直接在乡里解决的,先由宗族内部解决,解决不了,由乡里有名望的乡老,也就是乡绅们主持调解,实在不行,才可能上县里。
不过这时代,普通百姓是不敢进衙门打官司的,因为乡里都是人情社会,但进了衙门,首先就得面对如狼似虎的胥吏们的盘剥,最后得不偿失。
武怀玉边听大家说话,边仔细的观看了武家水碾房的工作,这是大三轮碾房,比起大五轮的要效率低些。
整个水碾房其实工作原理不复杂,但对水的依赖很强,得拦渠建堰,设立斗门等,修建的成本其实不低,但收益确实挺高,不用骡马不用人,日夜不停可以工作。
但对水确实太过依赖,尤其容易跟百姓争水引发矛盾。
他不由的想到了风车磨坊,利用风力带动,那就不用争水,而且大风车不仅可以碾米磨面,他还可以带动水车,从水渠里向高处引水,遇到旱季时,也是对农业有大帮助的。
甚至也可以用风车带动水碾,不用再拦坝筑堰蓄水,直接风车带动水车,从低处的清河里抽水上来,倒进水渠里,一样可以带动水碾。
他想到中世纪荷兰风车,围绕一根柱子建造,中央支柱由四至六棵十字架支撑,大木腿搁在石块上,中间的柱子升到建筑物里,支撑着带轴承的大轮子,柱子可以转动,这样就能捕捉到任何方向的风,大大提升效率。
柱子外建有房屋,既能保护风车柱子,还能是休息场物和储物房。
当然,也可以用石建筑磨坊,或是就地取材,用黄土夯筑。
武怀玉觉得,大风车磨坊,应当比水碾房高效,且不用面临不可调和的争水矛盾。
毕竟历史上唐朝,曾多次下诏拆除长安京畿地区的水碾,连公主家的都要被拆,这也是有风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