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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1章 我用残损的手掌
“放那儿,往墙角再推一下,好,就这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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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同河指挥着工人将打印机放到墙角,最后用一句话为他们送行:“走的时候把垃圾带出去。”
书房虽大,家具都是装修设计公司原装的,空间利用得秾纤合度,房子买了多年,位置一点没挪过。现在凭空弄进来一台企业级打印机,顿时显出几分局促。
尤其是通体灰白色的机器,打印、复印一体,启动后喷吐着热气,跟全屋红木的家具不太搭。
石同河回到书桌前坐好,面露微笑:
“有这个就方便多了,我这眼睛,实在是盯不了屏幕,待会儿,小梁,你先打印出来,打印出来我看,看完再改。”
屋里另一头坐在电脑前的女人点头:“嗯。”
“我先把这一段改好。辛苦你再等等。”
那位小梁坐在椅子上,拘谨点头:“没事儿石老师,您不用着急,好了叫我就行。”
石同河搓了搓手,拿起钢笔,吸好墨水,写了两笔字,桌子上手机又响了。
他眉头锁起,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又舒展眉头接通了电话:
“喂,小萧吗?”
电话那头,萧梦吟说道:“是我,石老师,王子虚已经拜访过您了吧?”
“哦,他来过了。”
“嗯……他找您是什么目的呢?”
石同河苦笑着说:“他稿子被《古城》刷了,过来找我兴师问罪呢!”
“啊?他、他怎么这样?他找我的时候可没说是想找麻烦啊!我真不知道……没有弄得不愉快吧?”
萧梦吟语气里充满了遗憾与悔恨,光听她语气,都能脑补出她此时的痛心疾首。
“没事,我不怪他。”石同河说。
“我代他向您道歉。”萧梦吟郑重地说,“他这人是有点愣,心思很单纯,说好听点,心里只想着文学,什么别的都不管,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痴。但是他真没有什么坏心眼。他没有对您说特别过分的话吧?”
“也没什么特别过分的。他也就是想让我给他道歉。”
“呃……”萧梦吟一巴掌捂住了自己的脸,“他怎么敢的啊!”
“没事,小萧,我不怪他,”石同河又重复了一遍,岔开话题,“感谢你帮忙漱秋润笔《昨日星》了,我今天又看了一遍,有些地方写得真好,一问他,都是你帮忙改的。”
“应该的应该的,他悟性也高……”
“就是最近啊,他突然又突发奇想,觉得《昨日星》还不太够表达完他的所有想法,所以想给这本书写个续作。”
“是吗?”
“写续作的话,我想问问,能不能接上去,跟《昨日星》一起算同一部作品投稿啊?”
萧梦吟吃惊起来:“您的意思是说,虽然《昨日星》已经入围翡仕提名了,但他再写一部续作,再连同续作一起,作为一个整体,一起投稿翡仕?”
“嗯,就是这个意思,你理解能力很高。”石同河说,“他想写个三部曲。”
萧梦吟想了想,说:“这个还真是……史无前例,我也不太清楚。我想,如果您出马,去找他们说说,应该不至于不同意……不过,要注意他们的投稿截止时间。”
“还有多久投稿截止?”
“只剩下两个星期不到了。如果超过了截止日期,可能这件事会有点难度。”
石同河说:“那没事,只要让他赶在截止日期之前写出来,不就行了吗?他其实已经完成了一部分了。”
“那,如果我再润色的话,没有足够的时间,可能……”
“这次就不麻烦你了,哪能每次都麻烦你。行了,我就想了解一下这个,既然你说了,那我就知道了。”
挂断电话,石同河又和颜悦色地转过脸:“小梁,咱们时间可能有点紧迫,那就麻烦你多呆一会儿,得熬几个晚上,要多辛苦你一下。”
小梁又说:“没事的石老师,您平时那么照顾我,我还想找机会帮您的忙呢,能帮上老师创作的忙,我也很荣幸。”
石同河拿起笔,对着稿子涂改起来,一边笑道:“我也是很多年没拿笔写点东西了,要不是儿子非要我帮忙改……话说回来,我现在的水平,都未必比他强。”
小梁笑道:“您老当益壮,重新出山肯定震惊文坛。”
石同河看了她一眼:“我就不出山了,就帮儿子改改作文得了。”
说完,他表情严肃下来,一言不发,在稿纸上刷刷写下数行字。
小梁偷偷掏出手机,打开屏幕,把音量调到最低,开始回男朋友消息。
房间里静得只有笔尖摩擦纸张的“沙沙”声。
半个小时后,石同河终于丢下笔,揉了揉发酸的手指,叫道:“小梁。”
小梁起身,过来接了稿纸。石同河说:“你先打一段出来吧,后面我继续改。”
小梁点头,接了稿子去电脑前,揉了揉手,开始敲击键盘。
房间里响起稀碎的“咔哒”声,小梁敲了几行字,由衷地说:“石老师,您写得真好!”
“是吗?是恭维还是真心话?”
“真心的。”小梁情绪十分热烈,“光看个开头,就觉得这一定是一部好作品。文笔太有质感了。”
“那我替漱秋谢谢你了。”
石同河拿起稿纸,从头阅读前文,读着读着,眼前开始一片模糊。
他摘下老花镜,伸手揉了揉眼睛。
年纪大了,这副残破的身体,用起来远不如当年那样得心应手。
这浑浊的眼球,总是漂浮着如同灰色柳棉般的飞蚊,稍微一动,就在眼前乱晃,让他把字看串到一起。他必须把手写的字号写得特别大,自己才能看清。
不光是眼睛,脑子也不好使了。写作耗的脑力是另一股劲,多年没这样使过,就迟钝了。现在它如同一台锈蚀的机械,运行时顿挫感严重,叮铃咣当乱响,还冒黑烟,没写两行字,就犯困。
就连手指上的肉茧,都变得软化了。他曾手写百万字,磨出厚实又坚硬的老茧,将手指锻炼的仿佛天生为握笔而生,如今娇嫩起来,手倒不像是自己的手了。
石同河仰头看天花板,眼前又是一片模糊。这回不是眼球不中用,是眼泪在作怪。
多大年纪了,还在熬夜写作。以前年轻时深夜孤灯一壶茶,多少次发誓成名后再也不写作了?
没想到这么大的年纪,还要吭哧吭哧赶时限交稿,重温旧岁月,还不能说是替自己写的。
儿子也不肖,耐不住性子陪他枯坐,要不然他就让石漱秋帮忙誊稿。现在不得不请文协里的小年轻来帮忙。好在是自己学生,靠得住,嘴巴严,可也得瞒着。
……几分钟后,石同河回到桌前,继续笔耕。
他也没有资格抱怨,都是自己选的。
拿起笔是自己选的,扩成三部曲也是自己选的,这把年纪了,突然回头想再写一本中国版的《百年孤独》,也是自己选的。
名也有了,钱也有了,下场跟小年轻搏杀,面子上难看得紧。
可他不得不这样做。
搞关系,宴宾客,结交各路人,是因为他是文协主席,是文坛泰斗,是因为他是一个父亲。
但重新拿起笔,没有其他任何理由,只是因为,他是一个作家。一个写作的人。
想起刚才萧梦吟的话——“他这人……说难听点,就是有点痴”。石同河冷笑一声。
萧梦吟打电话来,看着像是撇清关系,其实话里护王子虚的意思也挺明显,他不至于听不出来。
她说她事先不知王子虚是来找麻烦的,石同河一点都不信。萧梦吟这样一个圆滑的人,不问清楚意图,肯定不会轻易帮忙引线。她处理人际方面的事,跟创作能力一样高超。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然会为了王子虚说话开脱,这让石同河感到十分意外。
王子虚这人身上肯定有一些魔力,才会吸引到陈青萝、宁春宴、萧梦吟这样的人帮他。
但是萧梦吟帮忙说的话,在石同河听来,全都没有意义。
执笔写作之人,哪个不是带点痴?
当年和石同河一较高下各论短长争头条抢席位,天才作家名门才子,茫茫如同过江之鲫。
而今安在哉?
只余他一人,文坛寂寥,高处不胜寒。
许多年过去,激素水平消退了,新陈代谢已降低,欲望逐渐在岁月中消磨殆尽……
但他的名字依然是石同河。
也许没人会知道,几十年前纵横文坛的那个执笔者回来了。
但拦在眼前的障碍,将会感受到几十年前落败者的怅惘。
……
“因为我就是小王子。”
王子虚说完这句话,坐在了窗台上,仿佛终于卸下了背负多年的枷锁。
房间里谁都没说话,就连最聒噪的萨特也沉默了,只留下时针的嘀嗒轻响。
良久后,安幼南才开口说话:“你是小王子。”
她重复了一遍他的话。
王子虚点头:“对。”
“那我是秦始皇。”安幼南语气急促,“胡扯也要有个限度啊,你这不是还是把我当傻逼吗?”
王子虚说:“你是秦始皇也好,汉武帝也罢。我是小王子这一点无法撼动。就如同白鹿原的磊磊高土,是岁月作脚注的既成历史,你我都无法改变,能做的只有接受。”
本一书一最一新一章一节
在一一看!
“……”
安幼南发现了一件事。
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的气质变了。
他本来是个——或者说本应该是个滑头的中年男人。现在却拥有着他不应该拥有的自信。
从衣着打扮上看这个人存款不超过20万,面对自己时的如履薄冰就恰如他的车在路上跟她的车并行,方向盘扭偏30度可能就要付出扭转人生级别的代价。
但是他却堂而皇之地自称技师,面对着不着片缕的她大谈哲学。她承认自己有那么一瞬间被他给骗到了,躺在sPa室里还回味了一会儿刚才的对话,一个小时后才高呼上当。
在想清楚嫌疑人身份的那一刻,她也如现在这般震惊。也许当时要更震惊。当眼前这个貌似老实人揭开面纱,竟是个读黑格尔和阿多尼斯,用揉面的方式揉自己肩膀的人,再和小王子的印象重合,倒没那么突兀了。
“可是你怎么会是小王子?”安幼南说,“如果你是小王子,那你为什么要对一个翡仕文学奖孜孜以求?你随随便便就能赚到成倍的钱啊。”
“这跟钱没关系,”王子虚双手合拢,“我在乎的是钱以外的东西。”
“呵呵,这话只有有钱的人才有资格说。”安幼南冷眼打量了他一番,“穿廉价休闲西装的人说这种话,只会招笑。”
说完,安幼南又推翻了自己刚才一瞬间的感觉,点了点头,自己对自己说:“对,你不可能是小王子。”
“在你心中,小王子是怎样的人?”
“至少是个不缺钱的人。”
“你觉得我缺钱吗?”
“你确定想听我的想法?”
王子虚跳下窗台,走到安幼南身边,背着手围着她踱步了两圈,最后站定在她面前。
安幼南眼睛一闪不闪地跟他对视,似乎在比谁先会退让。
“我这件廉价西装,你知道多少钱吗?”王子虚问。
安幼南翻了个白眼:“我怎么知道?我对1万元以下的消费品价格不敏感的。”
王子虚伸出手,捏起了她的羊毛绒衣领,安幼南吓得眼睛猛猛眨了两下。
这个行为放在平常已经算严重侵入她的私域,但安幼南只是后退一步,并微微偏过头。
“你这件衣服是什么牌子的?”
“Brunello cucinelli,”安幼南用标准的意大利语脱口而出,“别问我价格,我买衣服从来不看价格。”
“很好,你看,我们都不知道对方身上的衣服需要多少钱。在消费主义的意义上,两件衣服殊途同归,就好像这个房间里的你我,如果忘掉所有身份,就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而已。你穿上这件衣服,无论多贵,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只有脱了它,才对我有意义。”
安幼南的脸微微发红:“但是对我来说有意义啊。”
“有什么意义?”
“会让我更自信。”
“你对自己的身体不自信吗?”
“怎么会?”
“那你为什么需要一件衣服来给你增加自信?”
“你这是在诡辩。”
王子虚丢了她的衣领,回到椅子上坐下,双手合拢,跷起了二郎腿:
“这不是诡辩,因为我不需要昂贵的衣服来给我提供自信。在我眼里,一件贵的衣服和一件廉价的衣服在功能性上没有差别,所以我不需要那么多的钱。”
安幼南嘴角勾起一抹微笑:“但是在别人的眼里有区别,而且区别很大。”
“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目光?”
“每个人都必须活在别人的目光里。你为什么可以不在乎别人的目光?”
“因为我是小王子。”王子虚说。
因为是小王子,所以不需要在乎别人的目光。反倒是安幼南,她才需要在意小王子的目光。谁让她想找小王子呢?
安幼南有些挫败感,她很少在嘴巴上输给别人,因此心里有些不爽。她想了想,随即笑了,摊手道:
“因为你不在乎钱,所以你是小王子,因为你是小王子,所以不在乎钱。你这是循环论证。我就说你是在诡辩。”
小王子说:“她太高傲了,必须击溃她的自信。”
萨特说:“喂喂,她只是个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恶趣味?”
“只有击溃她的自信,才能掌控对话的流向。”
王子虚闭了闭眼睛,然后又睁开:“你在追求什么?”
安幼南一怔:“怎么又问我?”
“或者说,你在恐惧什么?”
安幼南身体一震。
“你穿着高奢品牌的顶级羊绒毛衣,住在这座城市里最好的小区,你的存款一辈子花不完,你的脸陈设在这个国度的高空中,大家都喜欢你。可是你挖空心思,通过各种手段找我。你在恐惧什么?是什么在逼着你?”
安幼南脸色有些发青:“这些不用告诉你吧?”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王子虚说,“小王子的诞生是一个错误,我一直到现在都在为了弥补这个错误而付出着代价。
“因为我对自己的认知不是小王子,即使小王子的成就再闪耀,我也觉得与我无关,只不过是举手之劳,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事情,我并不在乎。就如同你并不在乎你的毛衣。
“你拥有的一切,都足以让这个世界上99%以上的人羡慕,但你却不在乎。你和我一样吗?也追求着另一个让你觉得体面的身份?”
安幼南眼睛里似乎有泪花闪动,但光芒转瞬即逝,她咧开嘴笑了:“你一直这样吗?交浅言深,跟刚认识的人说些很冒犯的话。”
“小王子的工作就是这样啊。”王子虚跷起二郎腿,手枕在脑后。
“小王子的工作不应该是逗女生开心吗?”
“小王子的工作是真正走进女生的内心。”
安幼南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说:“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小王子被那么多女生痴迷了。”
王子虚说:“这话的意思,应该不是你有些痴迷我了吧?”
“当然不是。”
安幼南说完,又说:“不过我有些认可你了。你是小王子,那么,你读哲学,读诗,还揉面,都是真的咯?”
“除了揉面。”
“那你作为一个没有揉过面的技师,按摩手法还挺舒服咧。”
“多谢夸奖,但我这辈子不会再去当技师了。”
“趁这个机会,来谈谈合同吧。”
安幼南转身,从书柜里找出一份合约,丢到了檀木桌上:
“我想要你。不,应该说,我们想要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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