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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2章 施威布德,干犯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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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万历明君 | 作者:鹤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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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22章 施威布德,干犯天和

    仙仗移平乐,霓旌拥上兰。www.biquge900.com忽惊千骑并,旋讶六营团。

    作气陈金鼓,前驱建玉銮。轻云承翠盖,日丽表朱竿。

    ……

    在阅射之后,兵部尚书跪奏大阅毕,皇帝缓驰,问三军辛苦。

    随着鸿胪寺官奏传制赞跪,各官叩头,钲鼓响器与大乐一齐振作,退马战兵至长安左门,一齐恭送皇帝升辇起驾。

    在一声又一声的“万岁”呼喊中,万历八年正月的大阅礼圆满结束——此后两日所拟的兵部具本奏闻,以及皇帝接见优胜、赏赉将士等后续仪式,就是纯粹的礼仪功夫了。

    仪式结束了,仪式的影响,却仍旧不绝如缕。

    或许是因为邀请军民百姓旁观的缘故,这场时隔十年的大阅礼,在朝野内外掀起了超乎意料的议论热潮。

    茶楼酒肆,谈者皆称国家威武,满面红光;街巷老叟,无不忆峥嵘岁月,感慨万千;士林诸生纷纷吟诗写词,歌功颂德;贩夫走卒额手称庆,盼外敌收敛,莫再侵掠京畿。

    从私塾学堂,到寺庙道观,言必赞大阅之盛况。

    时人言,天子躬甲胄,选卒十二万,都城远近,观者如堵,军容之盛,近代罕有。

    数日过去,激烈的议论丝毫没有减退的趋势。

    引得文坛盟主王世贞,亲自下场撰文点评。

    “龙纛曜日于燕蓟,虹旌掣电于滹沱。貔貅列阵,虎狰连云。”

    “刀戟耀芒,映西山之寒翠;铳炮裂空,撼北阙之崇墉……”

    “嗟乎!纪土木长耻以奋武,玄穹垂祚于千秋;警庚戌猝变以强军,凤历恒昌而百代!”

    王盟主写文向来是被特授尺度的。

    此番直接拉踩土木之变,以及庚戌之出乱,不知道说出多少士人百姓的心里话。

    再加上其在《弇州报》上不时放出小道消息。

    例如介绍一些阅兵时的新型武器装备,宣布一些惩处的无能将领,以至于皇帝为了优待士卒,停止军队一切经商活动等等。

    几把火下来,民间反应越发热烈。

    当然,也不可避免出现了一些微词。

    譬如批评朝廷的劳民伤财,表演花拳绣腿只为让百姓相信自己被保护云云。

    亦或者此番耀武耀威,不过是近年以来,谋逆者甚众,恐吓赤民而已。

    甚至还有说皇帝不顾祖宗成法,穷兵黩武,只为压榨各省赋税,随时镇压不服。

    这等状况,以往的朝廷要么抓些倒霉蛋立威,要么信了广开言路的说法,自己受受气也就过去。

    如今的行事风格却大不相同了。

    通政司立刻开动宣传机器,破天荒地请了一名翰林院学士做为特约评论员,在新报上文白互译长篇点评。

    简而言之。

    翰林院认为,自阳明后学泛滥以来,我朝一度军队形象败坏、民族意识低迷、家国认同扭曲。

    翰林院指出,政治仪式,乃规范、程序、象征之工具,只有效用之优劣,而无善恶之与否。

    翰林院强调,此次大阅,使民用财,物有所值。

    在功能上,展示京营将士面貌,构建国家认同,营造集体记忆。

    在治理上,对百姓意识进行整合,形成政治认同,使得大政的实施向更多百姓延伸,进而促使大明朝以及天下百姓走向更远的未来。

    最后,翰林院同样对穷兵黩武的关切做出回应。

    翰林院表示,宣宗皇帝当初的战略收缩,是基于天下赋税沉重之大背景,如今休养生息多年,赋税大有改善,国库日渐充盈,自然不可一概而论。

    拿着宣宗成法刻舟求剑,是片面的论证,是孤立的视角,是主观的心态,建议学两年逻辑学再出来搬弄是非。

    如此种种。

    赫然是开始争夺起了舆论高地。

    就在口水战尚且激烈的时候,正月二十六,皇帝又下赦书两道。

    “兹有土默特万户忠顺夫人,那颜出·中根·哈屯,掌兵柄,止干戈,筑汉城,主贡市,今以两族讲信修睦,情同父女,万世不改。”

    “乃赦封为永宁公主,赐名朱轩姬,封城一座!”

    “兹有朝鲜大王,李昖,崇儒重道,诚孝出天,守边保塞二百载,入贡往来十四代,忠恳如前,不曾或改,今以两国之交邻怀柔,上邦之慈爱情深。”

    “乃开对朝鲜之海禁,赐莱州海港互市!”

    诏书下后,朝鲜使臣入宫拜谢,随即匆匆忙忙离了京。

    三娘子则是在亦步亦趋,于皇极门接受了简单的敕封仪式,领旨谢恩,口称父皇。

    与此同时,敏锐的豪商当即嗅出银两的味道来。

    尤其大长公主、国舅、英国公等各家,先后派出商行掌柜前往归化城与莱州,诸豪商纷纷闻风而动,一时间趋之若鹜。

    朝野内外,军政大事,属国外藩,士人商贩,轮流上阵成为焦点,如火如荼。

    就这样。

    京城上下,吵吵闹闹,马不停蹄地,过完了正月。

    ……

    万历八年,二月初六。

    年前年后总有忙不完的事。

    才了结大阅,册封公主,开设朝鲜互市等一揽子事,又该为二月初九的春闱做准备了。

    眼见商讨完抡才大典的各项事宜,又到了潞王出宫就府的时候——工部干活并不快,五公主府才建好一半,奈何架不住潞王整日催促,亲自监工。

    于是,朱翊钧只好免了午休,抽出时间尽一尽兄长之谊,亲自送上一段路。

    “这些年,朕先后册封两宫圣母、中宫等宫、九嫔,还有你与五公主,各色金银,青红宝石且不说,其中疋用料八万七千叚,内库已然所余无几。”

    “加之苏杭节被灾伤,河堤失守,朕已然让司礼监减免了半数织造,今年到头都补不了多少。”

    “朕的意思是,你下月才十三岁,尚且年幼,先不急着考虑成婚之事,先在京城呆两年再说。”

    朱翊钧捂着嘴,连连打着哈欠。

    他这个弟弟想成婚,花销可不少。

    虽说不至于像历史上一样,掏空内廷,挪用军费九十万两,再顺便抄了张居正的家,办得风风光。

    但李太后还活着呢,朱翊钧的这些弟弟妹妹婚事不好太过马虎,一个看得过去的规制还是要保障的

    内廷今年的预算,差不多都掏出去了,只能“下次一定”了。

    潞王落后半个身位,亦步亦趋跟在皇帝身侧,躬身听训。

    待皇帝说完,潞王才小心翼翼接话:“陛下,臣弟不求多少叚疋珠宝,实在近日元阳躁动,垂涎美……”

    话还没说完,一个巴掌,五指带风,结结实实拍在后脑勺!

    “自污自污!污个鸟蛋!谁教你这些乱七八糟东西的!?”朱翊钧拎着潞王后劲的衣领,骂骂咧咧,“你这愚痴模样,朕失心疯了来猜忌你!”

    李太后早早被请去西苑养老,在将儿子的教育之事托付给朝臣后,潞王平稳地度过了叛逆期。

    当然,矫枉总是容易过正。

    不知道是谁的功劳,潞王现在谨小慎微的作派,都快赶上楚藩了。

    整日出宫调戏民女,邀约纨绔赌斗。

    这才十三岁,就开始未雨绸缪,奏请之国就藩了!

    对此,跟在身后的申时行等大臣,目不斜视,神态自若地提醒道:“陛下,注意仪态。”

    朱翊钧冷哼一声,才给潞王衣领撒开。

    潞王尴尬地理了理后脖颈,唯唯诺诺:“陛下教训得是,教训得是。”

    等皇帝神色略有舒缓,他才苦笑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陛下,不是臣弟恐惧兄长,实在是去年刘应节谋逆,拿臣弟作幌子,简直害人不浅!”

    潞王到底年纪还小,见皇帝念着兄弟之情,心中委屈,干脆将心中为难一一道来。

    自刘应节事之后,朝臣隔三差五来敲打他。

    这就罢了,儒生们好歹讲道理,在他答应出宫后,也收敛了不少。

    最闹心的是,总有勋贵子弟邀他驾乘驴车,禁军侍卫意欲传授他斧法,太监老是半夜凑到床前,趁着他迷迷糊糊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准备举大计,大家都愿意紧跟潞王。

    事后还总能在锦衣卫、东厂看到这些人。

    这般鸡飞狗跳,想着早点之国就藩,去封地过安生日子,实在是人之常情了。

    潞王拱手作揖,满脸苦涩。

    朱翊钧听罢,偏过头瞥了张宏、申时行这些人一眼,张嘴欲言。

    又见得这几人满脸无辜的赔笑,话到嘴边,愣是没说出来。

    朱翊钧沉默片刻,无奈地摇了摇头,放缓语气,安抚潞王:“不住宫里就消停了,朝臣还是明事理的,别的人也不至于上门找事。”

    潞王闻言,自然是千恩万谢。

    甚至不忘跟申时行、张宏等人赔笑拱手。

    “别听你那些近臣的话,整天搞些虚头巴脑的事。”

    朱翊钧颇有些语重心长:“你现在还小,有时间有精力,多跟李诚铭学学,去做点喜欢的事。”

    “别以为你的名声不重要,日后自己当家了,你这个亲王是什么模样,潞藩这一支就是什么模样,朕不想在御史的弹章上看到潞王二字。”

    虽说如今削减宗禄,但潞藩离七世斩为庶民还远,再削减也不妨碍亲王享福。

    富贵闲人,演着演着就真坏了,不如跟李诚铭一样,培养些正当爱好,安心养老。

    潞王偷偷打量皇帝的神色,见自家兄长确是真心实意,这才悄然松了一口气。

    “臣弟受教了。”他连忙表态,“等诚铭表兄伤愈,臣弟便邀表兄过府,同学同习。”

    朱翊钧愣了愣,好奇问道:“李诚铭最近不是与邓绍煜在摆弄墨家机关么?怎么?夹手指了?”

    他并没有要求李诚铭这些近亲勋贵子弟必须做什么。

    只是强行要求其修习数、工课程,以及严格禁绝不良爱好之后,这些勋贵子弟自然而然就开始发散好奇心,鼓捣一些没什么用处但有趣的事情。

    潞王闻言一脸茫然,显然也不太清楚。

    朱翊钧又转过头朝张宏投去问询的目光。

    “陛下,李校尉跟定远侯世子,前些日子钻研机关时,不慎火药加多了,不慎被溅出的铁片划伤了肩膀。”

    答话的是李进。

    他跟李诚铭好歹是堂叔侄,对这些事反而比张宏清楚一点。

    朱翊钧皱了皱眉头,难怪这小子最近没见人影:“人没事吧?”

    李进见状,连忙上前一步,解释道:“陛下,医者去看过了,无甚大碍,只是烧了作坊,吓走两名工匠。”

    为了不挨李太后的骂,李诚铭还特意嘱咐别跟宫里说。

    奈何现在皇帝当面问起来了。

    朱翊钧缓缓点了点头,旋即追问道:“他们怎么玩上火器了?”

    李进顿了顿,斟酌着如何解释。

    片刻后,他才解释道:“回禀陛下,并非是火器。”

    “此前刘学者坚持,‘力,形之所以奋’的观点,但近年以来,又觉得颇有矛盾之处,便托了李校尉跟定远侯世子,做了几项实验。”

    朱翊钧下意识自鼻腔中嗯了一声。

    这事他当然知道怎么回事。

    所谓“力,形之所以奋”是墨子的说法,也是刘顿开当年总结规律的根基之一——物体本身是静止的,只有受到力之后,才会有所动作。

    这当然不对。

    但朱翊钧没有去自鸣得意地去给刘顿开科普什么叫匀速直线运动。

    所谓科学,乃是相对真理的演进,自我纠错本就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在吸纳西洋学识后,刘顿开可谓学贯中外。

    如今似乎已经意识到其中隐隐的不对了。

    “做完实验后,李校尉不知受了什么启发,整日念叨着‘动力’云云,买下一处作坊,摆弄水车等机关。”

    “上月,有工匠献策,说观阅兵火器,以及当年万户之事有感,火药未尝不能为‘动力’。”

    “于是,李校尉便寻上定远侯世子,意图用火药驱动机关……”

    后面的事,自然不必多说。

    当年万户坐火箭企图上天的下场历历在目,李诚铭的小作坊爆炸,实在正常不过。

    李进说完,便默默退了下去。

    潞王跟在皇帝身边,余光打量了皇帝一眼。

    见皇帝目光凝重,嘴角抽动,暗道不妙,小心翼翼地放缓脚步,生怕皇帝迁怒。

    一时无话。

    君臣一行自皇极殿平台走下,来到午门前。

    “好了,朕就送到午门了,以后的路,你好自为之。”

    朱翊钧摆了摆手,示意潞王自去。

    潞王后退三步,躬身下拜:“臣弟谨记。”

    朱翊钧轻轻颔首:“记得每月初一十五,入宫与太后问安。”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地转身就走。

    最⊥新⊥小⊥说⊥在⊥⊥⊥首⊥发!

    只留下潞王形单影只,在原地恭谨下拜。

    一干朝臣近卫簇拥着皇帝,招摇往回走。

    申时行见缝插针,连忙凑上前:“陛下,温总宪还在文华殿等候,是否等陛下在暖阁小憩片刻再行召见?”

    口中说的是等皇帝休息一会,心里想的是拦着皇帝别直接回西苑睡大觉。

    朱翊钧摆了摆手:“让他去东华门等着,朕要出宫一趟,路上分说。”

    “啊?”申时行愕然抬头。

    正欲再说些什么。

    皇帝已然加快步伐,风风火火转道东华门。

    ……

    朱翊钧到东华门前的时候,温纯已然在此等候。

    后者见得皇帝仪仗,连忙上前行礼。

    朱翊钧伸手将其扶住,开门见山:“播州人回去了?”

    事务繁多,播州的事如今还上不了桌,干脆一并留给了温纯去应付。

    温纯起身,跟上皇帝的步伐:“陛下,当初贵州巡抚王凝所奏之事,大为不实。”

    朱翊钧此时已然换上了出宫专用的道袍。

    他听到温纯这话,不由与申时行对视一眼。

    去年云南兴兵戈,贵州巡抚王凝,上奏播州杨氏蠢蠢欲动,与陇川逆逋岳阳往来密切,恐有图谋。

    天高路远,如今大半年过去了,才对此事有个结果。

    不过看这意思,显然跟王凝的奏报有所出入。

    温纯从袖中拿出一份奏疏,口中道:“陛下,多年以来,四川、贵州两地,争相遣用播州客兵。”

    “嘉靖四十二年,播州虽土兵被划归贵州,却仍与四川关系更睦,以至贵州方面对杨氏多有成见。”

    “去年云南被侵后,杨氏又未告于贵州巡抚衙门,擅自发六千生苗驰援云南。”

    “生苗无状,往返之间劫掠贵州多县,王凝兴师问罪无果,便上奏弹劾杨应龙擅调兵卒,暗中过境,图谋不轨。”

    说罢,将奏疏双手陈递给了皇帝。

    朱翊钧停下脚步,伸手接过,一边翻看一边状若不经意问道:“这么清晰笃定?”

    贵州偏远,事情查这么清楚,奇哉怪也。

    温纯闻言顿了顿,才缓缓答道:“回禀陛下,播州汉民遍地,繁荣富庶,贵州上下大小衙门皆以为,改土归流正当其时。”

    “贵州有官吏与臣私下来信,望臣在播州事上,推波助澜,以全七百年之功。”

    说到此处,他躬身再拜。

    其中的未竟之意心照不宣。

    西南改土归流,不是他温纯一拍脑袋决定的事情,这种大事,除了战略上中枢治理上的必要之外,背后往往还蕴藏着战术上,时机的成熟,以及无数大小官吏的共同诉求。

    例如播州改土归流,早就是贵州望眼欲穿的功绩了。

    如今但凡对开疆拓土之政绩有所期盼的官员,少不得到温纯这里来拜码头。

    所以,并不是调查能力强,只是贵州方面的官吏和盘托出罢了。

    朱翊钧低头翻阅着奏疏,对此不置可否。

    他将看完的奏疏递给了一旁的申时行,若有所思:“温卿的改土归流大略,播州最先绕不过去,说说你的想法?”

    要论天下最大土司,自然非播州杨氏莫属。

    土司土司,可不是插着羽毛,涂着迷彩的野人。

    杨氏在西南做了七百年的土皇帝,人口数十万,步卒以十万计,控制着整个西南的木材出口生意,兼带茶叶、大米等副业,外官去了无不惊呼“路可通车,居民富庶,有江南气象。”

    同时,富甲一方,以及顺着赤水河可以进长江的地理环境,足以保证其经营遍布天下的关系网络。

    与官员们关系到商品每年送一半——“起集人夫每年砍花杉板一万余副,一半买嘱来往官员,一半发往苏州等处变卖。”

    联姻的亲家,不是龙虎山的张天师真人,就是唐藩的宗室,偶尔迎娶几名中枢大员的侄女。

    甚至播州杨家与太原杨家,早就合流为杨氏第一大宗,营阳侯、昌平侯等勋贵,甚至得叫杨应龙一声叔父。

    要钱有钱,要兵有兵,人脉更是根深蒂固。

    若非如此,贵州方便也不至于一直干流口水,而从不敢正面奏请改土归流播州了。

    温纯低着头:“陛下,臣以为,播州自唐以来不见天日,杨氏入主以后,开山峒,招豪长,建学养士,更变土俗,户口二千繁衍至今,已不下十万户。”

    “臣非论杨氏破天荒之功勋,只言杨氏慕中华之根本。”

    “此前枝愈强,干愈弱,杨氏才忘乎所以,敢称‘帝有万军威,我有万重山’之狂悖言语。”

    “如今改土归流,只需中枢固本养干,适时修剪枝叶,其人自会审时度势,自去土司长官之位。”

    杨氏跟其他土司不一样,他们已经不只是汉化得彻底了,他们是干脆以汉人自居——这种心态的土司,且外貌无二,那就跟汉人没区别了。

    显然,温纯的想法与贵州方面有很大出入。

    王凝希望削平杨应龙这个山头。

    而温纯则主张招抚,也就是等着杨应龙识时务,配合朝廷改土归流。

    当然,朱翊钧也没有忽略温纯提议的前提,追问道:“固本养干就不说了,这个修剪枝叶,又从何着手?”

    这也是不言自明的道理。

    前元侵占播州土地,杨氏屁都不敢放一个,等明廷衰弱,杨应龙就敢屠灭綦江县。

    如今杨应龙握兵十万,不削弱一番,又凭什么“以礼来降”?

    温纯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保持着恭谨下拜的姿势:“陛下,杨应龙袭位宣慰司以来,年轻气盛,行事强硬,加之汉土二民,风俗相左。”

    “以至于播州两个安抚司,六个长官司,合计八个司,其中五个与杨应龙关系恶化,对杨氏劫掠、刺杀、纵火……不过十年便已然不共戴天。”

    “州内田、张、袁、卢、谭、罗、吴七家大姓之人,本是杨应龙的心腹,为杨应龙收权,此番竟然也向臣来信,揭发杨应龙不轨。”

    “彼辈土司之间,龃龉甚深,正有我等插手之机。”

    申时行在旁本是静静听着。

    他不知想起何事,张嘴欲言,恰好抬头对上温纯的目光。

    后者微微摇头。

    申时行看了皇帝一眼,犹豫半晌,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只见皇帝一时没有答话,似乎仍在思索,脚下缓缓迈着步子,不知不觉便走出了东华门。

    一干近臣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过去许久,朱翊钧才缓缓开口:“温卿的意思朕明白了,一言以蔽之,分化瓦解,再收下当狗。”

    “不过贵州巡抚王凝似乎不能担此大任了,温卿可有合适的人举荐?”

    温纯连忙后退一步,下拜道:“陛下圣心独断,臣不敢妄言。”

    都察院在人事任用上不便插话。

    正常流程就应该吏部提名,温纯在廷推时投个票,皇帝想用的话,自然会按照他投的票来选人。

    不过。

    皇帝总是不按常规出牌。

    “既然如此,温卿亲自去一趟如何?”皇帝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温纯愕然抬头。

    只见皇帝神情温和,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申时行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

    他彳亍片刻,朝皇帝小心翼翼拱手问道:“陛下,都御史兼领贵州巡抚,是否不太……”

    朱翊钧神色和蔼地打断了申时行:“都察院于温卿而言反而埋没了人才,非名臣所取。”

    “温卿若能将这差事办好,理应有更好的去处。”

    “至于都御史……让海瑞尽快度完田回来罢!”

    说话间,朱翊钧掸了掸道袍下摆:“就这样了,朕要去国子监以及学院看看,申卿替朕送一送温巡抚,顺便将这事与吏部王卿通个气。”

    一句话落地,内臣与中书舍人迅速挤占了皇帝身后的位置,簇拥着离开。

    只余申时行与温纯二人,站在原地恭送。

    申时行看着皇帝的背影,若有所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都御史调任巡抚,按理来说自然是贬谪,但皇帝这话又不乏为温纯入内阁做铺垫的意思。

    两可之间,猜不真切。

    温纯目不斜视:“君心莫测,多想无益。”

    这姿态显然不想多谈。

    申时行却没有放过温纯,兀自叹了一口气:“那景文又是什么意思?播州的事,何苦欺瞒陛下。”

    称起表字,俨然是私下谈心的做派。

    播州的事申时行知道的也不少。

    温纯跟皇帝说的都是事实,唯独隐瞒了杨应龙的罪孽。

    五司七姓为什么与杨应龙不和?

    说白了就是杨应龙压榨下属——“凡承袭表笺须宣慰司印文乃达,往往索贿无厌。”

    这也就罢了,其人残暴酷烈,动辄杀人还不止,最爱在父前辱女,夫前淫妻,割耳挖鼻,阉民人为太监……林林种种,数之不尽。

    百姓叩阍鸣寃,杨应龙就遣属下暗中捕杀,乃至事后屠戮其家。

    遮掩杨应龙的罪情说与皇帝,自然是颠倒因果。

    温纯摇了摇头,神色有些许冷硬:“如今播州几姓,只杨氏自诩汉人,修剪枝叶,亦有主次。”

    “去汉留土则事倍功半,去土留汉则事半功倍。”

    “至于杨应龙,如此罪大恶极之辈,势弱之后,正好明正典刑,平息民怨!”

    温纯现在就是明着不顾是非对错了。

    其看重的就是杨应龙残酷暴虐,动辄屠家灭人。

    一心放任杨应龙,挑拨土司之间内耗,等到杨应龙给当地土人祸害得差不多了,再出面为民做主,打杀杨应龙,顺势改土归流。

    申时行默然无语。

    他自然早就看出一二,否则也不至于御前犹豫多时,没有拆穿了。

    “有干天和。”

    申时行再度叹气,表达了自己的内耗。

    温纯毫不避讳地点了点头:“所以,还是莫让陛下为难,知我罪我,等后人评说罢。”

    申时行负着手,唉声叹气地转身走回东华门:“我难道就不为难么?也不知道陛下是不是看出来端倪了……”

    温纯闻言,再度抬头,看向皇帝离去的方向。

    “难说。”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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