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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闲坐对饮了几杯,倒是裴炎先行拉开了话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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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闻喜的高足,果然是非同凡响,与众不同。”裴炎说这话的时候倒是诚恳,至少没有让薛绍感觉到他是在挖苦。
裴行俭被封爵为“闻喜县公”,因此人称“裴闻喜”。其实“闻喜”是裴氏大族的发源之地,裴炎也是闻喜人。
薛绍淡然一笑拱手对北面方向拜了一拜,说道:“相公谬赞了。薛某学艺不精德行简陋,朝夕之间只恐辱没了师门。”
裴炎抚髯呵呵一笑,“公人龙凤武全才,弱冠之年名扬天下,谁不敬仰?”
薛绍淡淡一笑没有回话。这样的称赞如果从别人的嘴里说出来,薛绍可能还会感觉到一些被拍了马屁的舒爽。但如果是从强势宰相裴炎的嘴里说出来,听起来可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大人物的吹嘘,可不是那么好承受的。
裴炎恭维之时就在对薛绍查颜观色,见他反应冷淡不吃这套,心下一笑,又道:“公胸怀韬略少年老成,难怪天后对你如此器重。其实老夫也早就想与公一会,切磋曲艺谈些兵法,老夫正好向公多多讨教。”
薛绍也是呵呵一笑,“裴相公太高看薛某了。想我只会一些市井靡靡之音,难登大雅之堂。于兵法面前,我也是初来乍道未得真传。只恐裴相公耻笑。”
“学无长幼能者为先。公精通音律诗赋美妙,北伐之时又屡立大功震惊朝野,似这般雅量高致韬武略,着实令老夫敬仰崇拜。”说到这里,裴炎还主动拱手拜了一下薛绍,说道,“公切勿敝帚自珍,还望多多赐教。”
薛绍眉头微微一紧,听话听音,裴炎这话说得婉转,表面是上要请教韵律诗赋与兵法,实际上就是想让薛绍跟他说一说军队里的情况,与北伐时的一些所见所闻,尤其是——草原上的态势。
老奸巨滑!
薛绍忍不住在心里暗骂了裴炎一声,这种事情你不是应该把我叫到政事堂,正式的问我吗?为何要在家设宴私下来问?
莫非,这也是武则天的意思?她也是当面不请来问,却叫裴炎私下来问?
正式的汇报不听,却要私下的打听,为什么要这样呢?
薛绍一时想不明白这其的道理,于是打算——装傻!
你不明问,我也就不明说!
于是薛绍回了一礼,说道:“音律,我倒是略知一二。作赋填词,偶尔兴之所致。至于行军打仗斩获了功勋,那完全是我的上峰指挥得法,薛某只知奉命行事。不知裴相公,想要知道哪些事情?”
裴炎的眼神略微一沉,其隐隐透出一丝不快。
年轻后生,在老夫面前装傻充愣吗?
薛绍眨巴着眼睛看着裴炎,“裴相公今日若有兴致,薛某愿亲为相公抚筝一曲,如何?”
“咳……”裴炎干咳了一声表情略略有一点不自然,笑道,“老夫对公行军征战一事,更有兴趣。”
哼哼,老狐狸忍不住了?
薛绍心里鄙夷了一声,呵呵一笑道:“那裴相公都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既然已经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裴炎索性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公此次北伐经历颇多立功不小,所见所闻想必也是非常丰富。老夫想听一听公在北伐期间,和你最亲密的袍泽们共同经历的重要事件。”
薛绍心一凛,“最亲密的袍泽”,“重要事件”,这话问得是什么意思?这么笼统的一句套话就想从我这里掏出干货来,你也太会做生意了吧!
“裴相公,何不问得清楚一些?”薛绍只道,“北伐期间我认识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经历的事情也非常之多。如果面面俱到的说起,怕是三天三夜也不够。”
非要我挑明了说?——裴炎也在心暗骂了薛绍一声小狐狸,不动声色的道:“不瞒薛公,朝廷正在对几位重要的北伐大将进行考察。薛公是亲身经历了北伐的将领之一,你的意见对朝廷来说非常的重要。”
考察什么?
薛绍心再次一凛,看来今天的这场“非正式”的会晤还挺重要,可能就直接关系到马上就要来临的军队重组与人员建制。裴炎一直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是不想授人以柄让别人说他因私废公——用这种私下的打听来决定他人的政治前途,可不就是因私废公了?
薛绍算是大致弄清了裴炎今日约他来私会的真实用意,他就是想知道军队里有哪些人是裴行俭的死忠,又有哪些人有可能成为他的追随者。同时他也想知道,做为裴行俭的学生,薛绍本人的立场究竟是怎么样的?……这或许,也正是武则天想知道的。只是,她不好当面亲自来问薛绍罢了!
薛绍的心禁不住砰砰的跳了起来,现在的我就像当年的裴行俭一样,一次站队,或将决定一生的命运!今日的会晤既是一个机遇,也是一场危机。我的话答得好,或许就能博取到裴炎和武则天的信任,将来能有一个不错的政治前途。我的话要是答得不好,那可能就很难再重返军队继续戎武生涯,也很难在政治上有所做为了!
“薛公,好像心事很重啊?”裴炎笑容可掬言谈轻松的说道,一边拿起了茶来,慢条斯礼的浅酌了一口,然后又将茶杯慢慢的,平平稳稳的放了下来。
裴炎的话语和这举止神态,薛绍听在耳里觉得刺耳,看在眼里觉得扎眼。那种口吻,完全是智珠在握掌管他人命运的人,独有的那种不动声色的炫耀与刻薄,这远比**裸的威胁和恐吓还要让人郁闷和愤怒!
两世为人的多次生死历练,让薛绍保持了不动声色的态度,仍是淡淡的微笑说道:“还请裴相公恕我愚钝,薛某就想问一问,朝廷想要考察哪几位将军?薛某也好一一作答。”
裴炎成竹在胸的微然一笑,他好像早就料到薛绍会有这么一问,于是道:“此次北伐除了行军大总管裴闻喜之外,从上至下的重要将佐,薛公都可以谈上一谈。”
从上至下,首当其冲的当然是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和程务挺,然后是大将李谨行、李多祚、张虔勖这些人。
薛绍心里又骂了起来,裴炎实在是太狡诈了,他就是不点名,非要我主动一一点评。万一到时候有人被清洗或是被贬官,那就是我背后伤出口伤人!要是我不说,那又是自动放弃了站队的机会,耽误的是我自己!
官场上常见的一套,腹黑上司给可怜属下设圈下套!
此刻,薛绍真是跳起来掐死裴炎的心都有了。
“薛公,还在思量?”裴炎仍是笑容可掬的,在催问了。
薛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行军副大总管唐怀壁,我不是太了解。”
“唔……”裴炎不动声色的应了一声,“那就谈一谈别的人。”
“另一名行军副大总管,程务挺……我倒是相对较为熟悉。”薛绍说道。
“好,那就谈一谈程务挺。”裴炎轻松自如的说道。
薛绍点了点头,说道:“军尊称程将军为‘古之恶来’,他麾下的骑兵堪称大唐最强骑兵,每逢征战如疾风之掠原,无可匹敌。北狄诸胡闻恶来之名而色变,不敢相抗。”
裴炎耐心的听着,偶尔点一点头,不作一字点评。
薛绍也一直在观察裴炎的神色来决定自己的言辞,心想起北伐期间曾经听程务挺和他儿程齐之提起过一件事情,就是裴炎好像有意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程务挺之,程齐之。
由此可见裴炎是相当看好程务挺的。这样的婚姻绝对是典型的政治婚姻。再加上武则天也曾经不止一次的对薛绍说过,将要重用和提拔程务挺。如此看来,程务挺的堀起几乎已经是不可更改的定局!
于是薛绍也就知道,该要如何回话了。他道:“恶来将军把守北疆十数年,精忠体国战功赫赫,堪称国门,栋梁之材!”
听到“堪称国门、栋梁之材”这八个字时,裴炎的脸上浮现出了一丝难得的真实笑容,但仍然只是轻轻的点了一点头,不置任何点评。
但就是他这一抹微笑,让薛绍心里有了一个清醒的觉悟,裴炎绝对是一个权力**相当强烈的人,身为宰相他想提拔和重用程务挺这样一位能干的将军,这没有错。但他同时又想嫁女儿过去,这其就有私心。毫无疑问,他是想提拔和拉拢军队里的人,为自己的权力增加砝码!
换句话说,裴炎想成为一名权臣。对于权臣来说,脑里面绝对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强烈意识形态。薛绍可以想像,如果刚才自己对程务挺做出了一番贬损,绝对会招致裴炎的不快。也就是说,很多事情在裴炎的心里其实早就决定了,他不会因为我薛绍的一番话而改变任何决定。
他就是想知道,薛绍是否与他“意念相合”。这不禁让薛绍想起了美国政坛上的“鹰派”——激进,强势,充满攻击性!
裴炎,何尝不是大唐朝廷上的鹰派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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