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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健小步快跑的来到行政楼,上到二楼的楼梯间,就见苗碎穿着打补丁的旧军装,胸前别着一枚军功章,手举纸牌,面向走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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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老婆费洁也穿着朴素,背着背包,腰里还挎着水壶,一副打持久战的后勤兵模样。
耿健连忙转到走廊的方向,抬头一看纸牌上的字,正是苗碎不停念叨的四字经外加人名:耿健!欠债还钱!
两个大大的感叹号也是用红漆写的,异常醒目。
耿健瞬间就血涌上头了。
行政楼他来过好几次,还来参加过党委组织的多项针对学生党员、预备党员和积极分子的活动,所以,耿健清楚的知道,二楼二十多间房,最少有一半是院领导。
这些人只要走出门来,就没有看不到苗碎的,但凡看到苗碎的,就没有看不到纸牌的,而看到纸牌的,就不会看不到耿健两个字。
就现下的环境,“耿健”两个字,在生物系是要出名了,且是要出大名。
耿健倒是一直希望出名,北大生物系在全国执牛耳,若是能在四年的学生生涯里给同学们一个好印象,给学校老师一个好印象,以后再在相关领域里闯荡会很顺利。
但是,耿健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变的臭名远扬。
“咱们有什么仇怨,你要……这样子!”耿健望着苗碎和少妇费洁,恐惧大于愤怒,他也察觉出一点不对了。
苗碎和费洁表现的很平静,大多数时间,他只是站在那里,既不阻挡其他老师的来往,也不大叫大嚷。
唯独有人询问的时候,苗碎会将准备好的话说一遍。
耿建问也是一样,苗碎看他一眼,道:“不是仇怨,只是老爷子的忌日快到了,我不这样子,怎么拿回钱来,重新买花瓶给他,我们全家人的钱都在这里了。”
少妇费洁则有些怜悯的看耿健一眼,说:“我婆婆在家里哭,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你是个学生,拿不出这么多钱,我们只好和?学校要。”
借女人的优势,费洁就是可以不讲逻辑,只讲“道理”。
耿健才不在乎别人家的忌日呢,急匆匆的道:“我们不是说好的,我有钱就还给你们吗?咱们昨天说好了,今天早上,苗碎你也答应了,结果才几个小时,你们就返回来闹,哪里有你们这样的人!”
“我本来是想,你有了钱,肯定会还给我们,但我没想到,一天过去了,你就准备了八毛钱。”苗碎说的耿健不由脸红。
昨天回到学校,耿健光是生气和后悔去了,哪里有去筹措资金,事实上,他想的是毕业以后,再过两年,等把家里人都安顿好了,再看机会还不还这笔钱。即使做不到如此,耿健也是希望多拖两天,等事情的影响淡下来,再说其他。
他哪里料得到,苗碎和费洁两人如此“果决”。
费洁再次用怜悯的表情看耿健一眼,继而用柔弱而平静的语气道:“620块钱照现在的利息,一年怎么也要100块了,我不是说我要和你要利息,但你也不能一次8毛这样的给我,那多久能还的上,再说了,我们还等着钱再买一个花瓶呢。”
“那也不应该找到学校里来呀。”耿健满腹的委屈。
苗碎淡然的道:“学校有钱啊,要不然,你给了钱,我们转身就走。”
“我现在还没钱……”
“那就看你们学校了。”苗碎安静的举着牌子。
耿健转头回来,望向导员,道:“我真没钱还他们,再说了,他们手里拿一个花瓶碰到我身上打碎的,我是实在没办法,才被他们逼着写了欠条。”
“我们有你的同学作证,是你碰碎的花瓶,花瓶的碎片还在,购买的单据也在。”苗碎紧接着给了一句话。
导员喘了一口气,道:“先去刘院长办公室吧。”
耿健垂头跟上去,进入走廊里面,悄声道:“不能叫校警先赶人吗?”
“过天再来又怎么办?刘院长要先了解情况,尽可能解决问题。”导员一句话就把耿健给击退了。
现在虽然是严打,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见人就抓的,尤其是北京这地界,有案底的,没工作的有可能倒霉些,受些不公平对待,但苗碎穿着旧军装,胸前戴着军功章,目的又是要钱,校警也就不方便管理了。
事实上,现在各地讨债的人多了去了,国企卖得出去货,拿不回来钱,以至于正常生产都维持不下去的不在少数,许多国企工厂都成立了自己的讨债部门,一年四季的奔波于各地讨债,除了被对方工厂整,否则大多是被司法部门睁只眼闭只眼冷处理的。
苗碎和老婆更是听了王弼的指导,学着深圳来的先进经验,只举牌子不喊叫,连红漆都不泼了,就算被抓到派出所里也不怕。
导员也没有处理这种事情的经验,因此更加烦闷,道:“我问你,欠条的事是真是假。”
话刚说完,导员又摆摆手,道:“行了,别给我说了,一会院长问起,你好好说清楚。进小心点,少说两句话,哎,你说你,刘院长今天的心情本来是很好的,就让你给毁了。”
最后一句是珍贵信息,耿健忙问:“院长因为什么心情好?”
这一次,轮到导员用怜悯的眼神看向他了:“咱们系可能发表了一篇好论文,刘院长正高兴呢,你就撞到枪口上了。”
耿健嘿嘿的傻笑两声,除了傻笑,他也不知道做什么好了。
走廊两侧全是办公室,大门洞开,总有没事干的老师或办公人员,探出头来看苗碎举的牌子。
而今的楼宇狭窄逼仄,办公楼普遍是一层楼当两层楼用,两层楼当三层楼用,人均办公面积小,办公室里的人就多,生物系算是中等规模的院系了,一间办公室里要坐十几个人,门口面的脸盆毛巾都摆了一溜——卫生间一层楼一个,平时想洗洗手,洗把脸什么的,都要在办公室里进行。
如此一来,当苗碎手举着“耿健!欠债还钱!”的牌子站在楼梯口的时候,半个办公楼里的人都能发现。
耿健经过走廊,只觉得身后的视线火热,这种火热,直到进入刘院长的办公室以后,才转到了面前。
“刘院长。”导员轻声打了个招呼。
耿健也跟着叫了一声:“刘院长。”
“什么事?”刘院长头都没抬,声音听不出喜怒。
“这个是耿健。”导员着实不愿意做这个介绍人。
刘院长这下子抬起了头来,认真的打量起了耿健,一会儿,道:“也不急这一阵,你们先等一下,我先处理别的事。”
“好好好。”导员连连点头,谁都不愿意做报告坏消息的人,能有个好消息先冲淡一下再好不过了,他笑着道:“听说有篇好论文?”
刘院长嘴角果然挂起了笑,轻咳一声,语气也变的平易近人起来:“岂止是好论文,是《ceLL》。”
“美国的期刊《细胞》?”导员一下子振奋起来,他本人是本科毕业生,进入北大以后,虽然也有做些力所能及的研究,但cns三部期刊,还是像圣书一样,可望而不可及。
刘院长微微点头,道:“看抬头是没错了。”
“只看了抬头?”
“人家的信,我们怎么好拆开看,等一下人来了,咱们一起看。”刘院长确实很高兴。
这可是1984年,距离改革开放才几年的光景,北大原生的学者几乎没有做出几篇像样的论文,厉害的都是从海外归来的。
当然,即使加上海外归来的学者,能在《科学》、《自然》和《细胞》上发表论文的依旧是少之又少。
现在一篇《自然》或者《科学》论文,都属于院士级的配置,一些老牌院士习惯在中文期刊发表论文,没有《自然》或者《科学》论文都属正常。
但不管怎么说,作为?国最好的大学,北大的目标永远是积累越来越多的好论文。同为亚洲的大学,比如新加坡的南洋理工大学,一年出产的cns级论文接近三位数,目前的最强者东京大学更不用说,无论绝对数量还是质量都独占鳌头。
现在的北大,对好文章几乎是如饥似渴。
一篇《细胞》之于北大,就像是一盒美味的蛋糕,一篇《细胞》之于北大生物系,简直像是一车美味的蛋糕,加送两百瓶饮料。
刘院长笑的像是圣诞老人似的,道:“《cell》寄过来的信封,抬头写的很清楚,是给作者回寄的确认函,咱们等着看就好了。哎,所以说,大期刊就是不一样,一个信封都做的不一样。”
导员连声应和。
耿健缩在沙发的角落,既好奇,又高兴,还有一点点失落。
他闯了祸,没有被直接发落,这是高兴的事,但是,自己闯了祸,别人却有天上掉下来的礼包,然后,拿礼包的人还比闯了祸的自己重要,失落也不奇怪。
“一会儿就来了,咱们系今年的第一篇顶级论文啊。”刘院长笑呵呵的拍着办公桌,一封薄书高的国际邮件正正的放在他办公室的中心。
须臾。
办公室门被敲响,并伴随着一声“报告”声。
刘院长哈的站了起来,笑道:“来了,正说你呢,呶,《cell》寄过来的信,就等你开启谜底了。”
同样的论文,长短不同,位置不同,发表的时间不同,自然意义不同。
一直低着头的耿健也顺势看向门口。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身着定制亚麻衬衫,手工腰带和手工意大利皮鞋的杨锐同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