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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南的大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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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林幽静,泉水潺潺,虎跑梦泉为大明四大名泉之一,再配上西湖的龙井茶,在再合适不过的休闲之地。
满山的树,大多数边微黄,尚青,一阵风吹过,耳边传来“沙沙”的声音。
虎跑寺角落偏僻的禅房内,两个士打扮的人盘膝对坐。从背影看,这两人生的都很壮实,与一般的踏秋的人雅士大不一样。时隔半年再相见,翟哲与许都的身份变化,让这个安静的禅房的气氛有些尴尬。
间的茶座上,沸水往上散发着蒸汽,翟哲双手放在膝盖上,透过水汽,看对面许都在忙碌。
许都的手指很粗,关节处突起,看样平日在练功上没少下功夫。但是——,翟哲还记得当初自己随萧之言第一次伏杀察哈尔斥候的情景,就算你功夫练的再好,没经历战场的锤炼,仍然是绣花枕头看不用。
粗糙的手指触碰在透亮的白瓷杯的外侧,发出的声音像两块砾石摩擦。许都的动作很娴熟,但落在翟哲眼里总有些不协调。
“翟总兵,我若举事,你会协助我吗?”许都把一个瓷杯推到翟哲面前,眼睛却看着茶盘,不敢抬头。
这是个愚蠢的问题!翟哲心叹了口气,问:“若许公坐在我这个位置上,会怎么做?”
许都半天没有回答,禅房安静的令人心悸,风轻轻扑打在木上。
“若翟总兵愿主事,在下愿奉总兵大人为主,闯王已占原,改朝换代的时候来了!”许都的声音激动,“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
翟哲注视对面的这位白头军头领,心既好笑又悲哀。许都是官宦出生,竟然想走上造反的道路,沉浸在李自成的那些口号出不来。不纳粮,大军吃什么?军饷怎么发?总得有人要倒霉的。
“无需你举事,就你最近干的那些事,官军不会放过你的。”翟哲露出怒气。
近两个月来,潜伏在衢州山道的白头军越来越嚣张,不再根据季弘的消息打劫对来往的商旅,杀人越货之事频繁出现。翟哲已命季弘暂时断绝了与白头军的连续,这才有许都在虎跑寺约见他这一幕。
“巡抚衙门有消息了吗?”许都的声音颤抖,“杀了那些商旅,非我所愿矣,劫掠难免有失手的时候。”
“上个月杀了二十二人,这个月增加了一倍,快到五十人了,不但杀闽人,浙人也杀,你真当这江南之地事糜烂原了!”翟哲厉声斥责。
“那又如何,要做事岂能不杀人!”许都顶了一句,但说到后来声音慢慢软了下去。这件事确实是他不对,违背了与翟哲的协议。但义军流贼就是这样,有几人都严控军纪?都是活不下的山民,若不能得到好处,有谁会跟在他走上造反的道路。
翟哲冷笑,“那就好,你回去准备应对官军的围剿吧。”
“你不能来!”许都轻拍茶座,“你不能来围剿我!”他听说过左若麾下五百士卒斩杀邱凌霄的事迹,知道白头军的那些部众绝不是翟哲麾下那些虎狼之师的对手。
“为何?”翟哲似笑非笑。
“你若来,我会把这几年你我之间的事全公布于众。”许都面色狰狞。
翟哲饮了一口茶,陷入沉思。浙江有两个总兵,一是浙江总兵方国安,另一个就是他浙江防倭总兵翟哲。因李自成偏师犯凤阳镇,方国安军被调北上守备南京。翟哲在浙东之地,担任守卫浙海的职责,又是才上任,所以才能稳在宁绍没动。
“我不来,白头军那些人也抵不住官军。眼下你干的那些事,还不会招惹来大军围剿,最多是督抚营标兵。但你若想举事,只怕不能像这般草率,一旦出动,当如雷。”
翟哲的话让许都惊喜,“你会站在我这一边?”
“我也不知道!”翟哲叹了口气,“我身负皇恩,不可做这种不忠之事,但当今天下,确实也已民不聊生。”
为难的神情堆在脸上,心里一阵阵作呕,他已经走上武将无可避免的道路,跟在左良玉的身后。朝政眼下还没到失控的时候,但离失控已经不远,左良玉已经跋扈到不听调遣,下一个会是谁?
有些话两人心照不宣,翟哲徘徊的态度,令许都稍稍心安了些。
“你见我没什么用,我听说此次督巡抚标营去衢州府剿杀白头军的是你的好友陈龙。”翟哲透漏了一点消息。
“是他!”许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是喜是忧。十年老友,竟然要兵戎相见。
“若有什么需要,你知道怎么告知我,你我之间,日后若不是逼不得已,就不要再见面了。”翟哲站起身来。
许都紧跟起身,目送送翟哲拉开禅房的木门着步走出去。
方进守在虎跑寺门外,山下客商打扮的宗茂带着几个亲兵套着一辆马车等候多时。
从白头军势力扩大的那时起,许都就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他不想走,膨胀的下属也会推着他走。但衢州府混乱对翟哲来说是再好不过的消息,如此从宁波府往厦门港海路的生意会繁荣一阵。
下了大慈山,翟哲一头钻进马车,往宁波府赶路。
从许都的表现看,他还在犹豫,陈龙督巡抚标营去征缴的官兵不到千人,双方应该有一段时间的拉锯战。衢州往仙霞关的那些山林够官兵受一阵的,如果能撑到冬天,至少明年还要折腾。翟哲对白头军究竟能掀起多大风浪心里也没底,但他绝不希望许都不堪一击。
马车奔走的极快,坐在车内有些颠簸。一路不停,赶到绍兴宁波地界时,已是深夜。
方进往马厩置马,宗茂跟在翟哲到总兵府门前正要告辞,翟哲伸手招呼,“宗茂,你随我过来。”
亲兵掌灯,书房内覆盖上一层桔黄色的亮色。
“大人!”宗茂站在翟哲面前,他下巴蓄了一层胡须,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些。
翟哲抬头时,见宗茂的摸样,猛然才发觉曾经自己身边的一个个亲兵慢慢都长大成人了,季弘去年生了女儿,宗茂也有了儿。离开草原后,他再没有寻到像宗茂和逢勤这等人才,即使有这样的人才也不能为他所用。
“你寻机会卖给白头军一些火器和兵甲,他们最近打劫了不少客商,手应该有些余钱。”
“是!”
“不要走商盟的路,不要留下痕迹,即使别人知道是我们干的,也绝不能留下证据。”
“嗯!”宗茂点头。
又等了片刻,宗茂见翟哲再没有什么事,看夜色已深,准备告辞离开的时候。翟哲把脸往灯火亮出凑近了些,突然问:“你来江南大半年,与士交往频繁,对这里有何感受。”
宗茂想了很久,出言尖锐:“士和****可真没什么差别!”这可真是符合他的性格。
翟哲饶有趣味得到看着眼前的亲兵。他几年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说的是东口的晋商,现在他看这天下绝大多数人和****都没什么区别。
“江南士,也复社为最,数千人,能通世事,主大局者不过数十人而已,其余皆是追逐名利之辈。”宗茂沉思了片刻,把当日河坊会方以智的一番话说出来。
“复社四公,为其佼佼者,可以为例。陈贞慧只通诗,不明世事。冒襄的父亲被朝廷任为左良玉的监军,因畏惧左良玉跋扈,竟然花费数万两银谋求不上任,平日里的忠君爱国都抛到脑后去了。侯方域的父亲在北京城天牢关了四五年,他在秦淮河边寻花问柳,一点也没耽误。也只有这个方以智,还算是有点才干和骨头。”
“方以智真是这么说的!”翟哲的眼睛亮起来。
“正是如此。方以智和黄宗羲结伴往京城参加会试去了,有点能干的士,还在奔走朝廷去呢!”宗茂虽然表示了对方以智的认可,但语气还是不屑。
翟哲从书桌抽出两本书,道:“士沽名钓誉者多,但也还是有不少英才。这两本书,是绍兴司理陈龙编纂,一本是《皇明经世编》,一本是前任徐阁老的《农政全书》,你拿回去好生看看。”
宗茂躬身伸手接过去。
“陈龙,人杰矣,原不愿为官,因朝政糜烂,在家坐不住了才复出。今年绍兴洪灾,便能见到他的才干。如方以智这般年轻人经磨炼后必能成就大气候。”翟哲似有感慨,“正是这样的人,不是用权势和金钱能****到身边的。”
宗茂默然不语,他语气虽傲,其实对方以智等人心里还是佩服的。
屋沉寂了片刻,翟哲摆手道:“你回去休息吧!”
宗茂小心退出屋,把木门掩上,留下翟哲一人。在江南这两年,翟哲的把自己仅有锋芒隐藏起来,只有留下卢公赠给他的腰刀来提醒自己休要忘了本心。
“在朝政,黑和白并无界限,只有自己想做的事情。要想扭转乾坤,刀剑必不可少,但士、百姓之心,一样也缺不了,一切需从长计较,既不可操之过急,又不能守株待兔。只能借力打力,先扩充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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