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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芝龙远远看见晋王的旗帜,晋王能够来金华,让他原本惶恐的心思多了一份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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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传令兵耀武扬威飞驰而来,挺拔的身材,健硕的骏马,还有那千里挑一的骑术,无一处不在炫耀,无一处不在展示晋王的兵威。他来到郑芝龙的队列前,就在马山拱手传信:“王爷传话,请延平王就在镇外相会,莫要到侵镇内扰百姓”
外围的护卫把话传入军,郑芝龙环首扫视周围,见三四里外有一个小山坡,策马上前,用马鞭指向那里道:“请晋王到那边的小山同行,如何?”
信使回去答复翟哲。
片刻之后,两边各派十个骑兵往小山坡周围查探,确认没有埋伏,各回本阵禀告。才经历过刺杀案,双方都很小心谨慎。今年,翟哲的防范心理格外的强。
那二十个骑兵就守在山下。
一刻钟之后,翟哲先行,郑芝龙随后,两人在山脚下把战马交给随行的亲兵,步行上山。
小山坡上有树、有石,野草参差不起,才受春雨滋润,长势旺盛。
两个人并肩上山,走了好一段路,竟然都不说话。
这阵势,好像谁先说话,谁就输了气势。
此一时彼一时,当大同陷落的消息传到衢州后,郑芝龙不想再为刺杀案付出太高的代价。
一直走上山顶,翟哲伸了个懒腰,赞叹道:“真是一个好天气”
“不错”
“与延平王登山一游,心情大悦”
“晋王心情好,才能见到好风光”郑芝龙语带刺,道:“大同的姜镶死了,我这几日都睡不好觉同行抗击清虏的人又少了一个”
“姜镶是我的义兄”翟哲心一阵起伏,如满山随风而动的野草。
风过,野草如故。
“哦”郑芝龙故意拖长声调,似才听说了这个消息。
这是在揭人伤疤吗?翟哲嗅到了不寻常的味道。他是因为郑芝龙的谦卑才来到金华,而不是因为着急处理完刺杀案的余波。他的声音骤然变冷,反击道:“郑森在南京甚是思念父亲,延平王也好久没去南京觐见陛下了”
预料心平气和的谈判,在双方心态都起了细微的变化时,从一开始便显得火药味十足。
郑芝龙借助话头,道:“晋王若能放大木归来,让我父团聚,本王感激不尽”
你想得很美,不知有什么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翟哲脸上浮现出笑容,两个声节从胸口的最底处发出来:“呵呵”
那笑容,让郑芝龙看上去极不舒服。他有些慌张,也许他临时改变的主意很不合时宜。他用皮靴使劲蹂躏脚下的青草,直到脚底沾满了绿色的草汁,才发问:“晋王久在南京,可能不知道外人如何看待王爷。”
翟哲侧首,眼露出探询的目光。
“世人都道晋王为曹操,迟早要篡取了大明的江山”这句话,郑芝龙说的气十足,惊飞不远处草丛的一只小雀。他当了十几年海寇,对朝廷阳奉阴违,但从未奢望过自己能坐皇帝。说出这番话,他心情复杂,有警告,也有羡慕。
翟哲浅笑未退,道:“市井小民的话,理他作甚,只要陛下信任我,本王有什么可以担心的”
“只怕不仅是市井小民”
翟哲傲然回答:“老虎岂会在乎羊群的哀鸣”
“可是……”郑芝龙抿了抿嘴唇,道:“别人都说,猛虎架不住群狼”
从翟哲关押郑森,困死郑氏在南京的三万兵马,到浙海开禁,意味翟哲与郑氏合作的蜜月期已经结束了。南方的疆土虽大,容不下两个不断膨胀的势力,双方现在还不敢正式决裂,但郑芝龙和翟哲都知道那一天终会到来。
群狼?谁是群狼?清虏加上你郑氏吗?翟哲的耐心渐渐流失,脸上的笑容僵硬,反问:“是吗?”
郑芝龙又细细设身处地揣测翟哲的心意,觉得他不敢与郑氏决裂,道:“请晋王开恩,让我父团聚还有南京城那些郑氏兵马,一直在守卫长江防线,晋王不想让天下人寒心吧?”
当年左良玉能以“清君侧”的名义起兵,郑氏当然也可以。他说翟哲像曹操,已经暗含警告之意。郑氏的水师还是天下无敌,如果翟哲与郑氏决裂,江南沿海再无宁日。
但是,他错了。
“听了延平王的话,我觉得我做错了一件事”翟哲心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如春风拂过野草的沙沙声。
老虎岂会被羊群的想法扰乱心境,即使那是一头野狼,他也熟视无睹。
他有时候会很仁慈,有时候绝不会让步。晋王之名,不是让步让出来的。他偶尔的仁慈在无意识其实掺杂了怜悯的意思,只有那些对他无反抗之力的人才更有可能得到它,显然郑芝龙不在此列。
“什么事?”
“当日斩首何腾蛟时,我该多加上一个人”
郑芝龙双手微微颤抖,说不出是恐惧还是愤怒。很多年来,从他在海上击败刘香后独霸闽海后,再没有人敢来威胁他。
“我是看着延平王的面才会饶恕郑森的性命,现在看来我错了”翟哲转身直接往山下走去。
“晋王”郑芝龙看翟哲的背影大声呼喊:“郑氏还有十万弟”他是海上一代枭雄,取下粤省后,信心膨胀了许多,但他只想在海上称雄。
翟哲往前走,郑芝龙看了片刻,在背后紧紧跟上去,他的脚步有些虚浮,心的慌乱终于显现在脸上。
前面的声音顺着风传过来,“我若是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了,早投靠了清虏,又怎会在浙东起兵”
两个人都在静静的走路,这对双方都是一种折磨,如果两人就此决裂,局势也许会向滑落到一个无法预料的地方。
这是一种博弈。翟哲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战争不是闪避就能躲开的。
快走到半山腰的位置,郑芝龙终于喊叫:“晋王,仙霞关决不能交给你
翟哲的脚步滞了滞,随后又继续前行,不过行走的速度慢了下来。
“我会把福建和广东三年的赋税上缴朝廷”
翟哲的脚步停下来。山下等候的亲兵远远看见两位王爷回来了,各自准备好战马。
“我该怎么才能相信你?”
郑芝龙咬牙,他知道那件事无法逃避,压低声音道:“愿把大木留在南京作为质”他不想让山下等候的亲兵听见。
翟哲回头,他在笑,笑的很得意,心情很舒畅。郑芝龙心底闪过一阵羞怒
“南京城的那两万兵马可以撤回福建,但那一万水师还需留守长江防线,一年之后可返回”他略做沉吟,再道:“郑森,我也只留他五年”
五年能发生很多事。五年前,他还在征缴白头军。
“如晋王所愿”郑芝龙咬牙切齿。他真的很在乎那个儿,那是他唯一的儿。
翟哲看向南边,又说:“还有,为了避免误会,衢州府最好不要驻军”
“好”
争吵了半天,真正达成协议只需寥寥数语。
翟哲想了想,觉得再没有什么遗缺的地方了,大声道:“延平王入京觐见陛下那日,本王一定倒屐相迎”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快步下山,从侍卫手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十个侍卫拥他疾驰离去。
郑芝龙看骑兵去远,发了一会呆,也下山纵骑返回兵营。
两位王爷达成协议的框架,余下的细节还需郑彩再到南京细谈。如水师的统领为何人,两万西营兵士何时返回福建,郑森在南京城将被安置在何处。
这个协议也许能保证郑氏和晋王之间陆上几年的太平。但郑芝龙绝不会眼睁睁看浙海海商抢占他在日本的海贸利润。海上的战斗说不清道不明,郑芝龙本就是海盗起家,水师可以假扮做海寇。只要不留下明显的把柄,料朝廷也无可奈何。
三十里路,两百骑兵缓行走了半个时辰。当金华城出现在眼前,两股兵马从两翼冲过来。孟康和张煌言见到晋王的旗帜,各率兵马前来迎接。
“那个球还算老实吗?”孟康拍着胸脯,甲衣哗哗作响。
翟哲笑骂:“有你在,他能不老实吗?”
张煌言见他心情不错,一颗心落到实处。
众人回到金华城,翟哲没有给这两人透露协议内容,但他把张煌言和孟康叫过来,好一顿嘱咐。
“延平王很快会撤兵,衢州府不会驻军,但金华城的守备要外松内紧,若延平王反叛攻下金华,可直接威胁杭州和宁绍,浙江危矣”
张煌言听的胆战心惊,又不敢多问,唯有口答应。
翟哲再嘱咐孟康:“你这个位置本是浙江防倭总兵,但是你不熟水战,我会把陈虎威调回来,加强浙海防备你与他要通力合作,力保出海海商和浙江沿海安全。”
守土也是浙江巡抚的职责。按照朝廷最新的制度的,正兵只有大将军才能调集,张煌言为浙江巡抚只能动用府兵。
翟哲久在军,知道号令不统一的弊端。他目光如电,在二人身上扫了几个来回,下令:“若情形紧急,浙江境内所有兵马都需听张沧水调遣”
“遵命”两声于脆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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