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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正旺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神情有些惘然,他仍然想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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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上午之前,他手中提着的这颗首级是他追随多年的上官,为何突然变成你死我活的争斗。
四周的步卒向刘承胤带入东营的那一百个亲兵包围过去,森冷的枪头等着饱饮鲜血。
许义阳举起鸟铳对天扳动机簧,“砰”的一声巨响,吸引了四周的目光。终于响了,他心中暗骂,这手铳还是有缺陷,他事先仔细准备,在关键的时候还差点坑了他。
“刘承胤刺杀钦差,已将伏诛,其余人等,一律免罪”
于正旺走到许义阳身边举起右臂,刘承胤的首级滴下的鲜血染红了他的皮靴,喝叫:“首恶既除,余部免罪”
事已至此,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能依靠的只有这个才斩断他身上绳索,给他许下承诺的钦差。
众目睽睽之下,许义阳朝刘承胤的亲兵卫头领刘正使了个眼色。
刘正会意,下令身后的一百亲兵放下手中兵器,退到一侧。
中军大帐外的喧闹声渐渐平息,许义阳见局势已经平稳,扭头返回大帐。
于正旺提着刘承胤的首级等在门外。鲜血仍然在滴落,他神情麻木。
中军大帐中,空气似乎已经凝固。
从许义阳追击刘承胤出营帐,堵胤锡保持了一个姿势,纹丝不动。那份圣旨放在他身前,他不用看,知道这份圣旨不可能是假的。
许义阳走到他身前十步,恭敬行礼,道:“堵大人,刘承胤偷袭我,你可是亲眼见到的”
堵胤锡似乎被突然惊醒,伸出右手指着他,喃喃道:“好,你很好”
“堵大人,也许你不知道,大将军并非因为刘承胤不去南京才要撤掉他的总兵之职,刘承胤也不是因为这道圣旨才对朝廷起了反叛之心”
堵胤锡两边的耳门处嗡嗡响,许义阳现在无论说什么,他也不想听。
但许义阳不知道,仍然在解释,因为他需要堵胤锡的配合才能安抚长沙兵
“刘承胤早就对朝廷有了不臣之心,年初在南京刺杀的大将军的那两个刺客是湖南人,想必堵大人是知道的,那两个人正是刘承胤的亲兵”
堵胤锡恍然大悟。
“大将军宽厚,只想撤去刘承胤的总兵一职,并不想对他斩尽杀绝,但他是长沙总兵,一不甚便会引变故,所以我不得不冒险行事,请堵大人见谅”
堵胤锡吞了一口吐沫稍稍润湿于燥的喉咙。
“他已经死了吗?”
“已将被于正旺斩杀在大营门外”
堵胤锡回想起一刻钟之前大帐中发生的那一幕幕,苦笑道:“果然英雄出少年,许使好手段”他心中悲凉,想到刘承胤上任长沙总兵是因为他的举荐,不由得对南京的朝廷生出一丝畏惧之心。
顺晋王者猖,逆晋王者亡。
许义阳拱手不动,继续道:“首恶既除,朝廷不再追究其他人,堵大人在湖南德高望重,士卒见您归心,还需烦劳大人往长沙城外三营安抚军心”
“许使”堵胤锡靠在座椅上皱着眉头,称呼完后良久没有说话,终于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从今日起,无论他配不配合,晋王都已经完全控制的湖广,他将做的事唯一的意义在于可让大明的百姓少流一点血。
现在,这个目标比入阁对他的诱惑更大、
中军大帐门外,于正旺提着一颗血淋淋的脑袋细听里面的动静,见到堵胤锡的官袍一角立刻垂下脑袋。
堵胤锡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他手中血淋淋的首级,径直向督抚营参将招手,道:“随我出营”
他背影仍然挺直,但已步履阑珊。
许义阳紧随堵胤锡走出来,于正旺连忙凑上去,瞄着堵胤锡的背影,问:“堵大人走了?”他在担心在东营外候命的五千长沙镇兵。
许义阳胸有成竹,道:“堵大人自有分寸”他指着刘承胤带入兵营那一百亲兵,下令:“把这些人放了”
于正旺不敢违抗命令,招手命士卒让开道路。
刘正领一百亲兵紧随堵胤锡之后向东营大门退去。
中军大帐的喧闹只持续了片刻,但东营内兵马的调动让在大营门口观望的长沙诸将惊疑不定。京营的五百士卒没有动,刘承胤也没有命令传出来,那些人只能观望。
众人都看的清楚,湖广总督堵胤锡正缓慢走向门口,他身后没有刘承胤。
士卒自觉打开大门,堵胤锡一直走到长沙副将张宸正面前,厉声宣布:“朝廷宣旨,已经解除刘承胤长沙总兵一职,从现在起长沙四营兵马各不隶属,只听总督府命令行事”
张宸正上前一步,单膝跪地,惊呼道:“大人,刘总兵身犯何罪?刘总兵人在何处?”
堵胤锡板着脸,道:“我现在命你率兵退回南营”
张宸正跪地不动,坚持道:“刘总兵入营,就算被钦差抓捕,也要让属下见一面,以安军心”
堵胤锡冷冷的回:“你言下之意,如果见不到刘承胤,军心就不安了?”
他抬头突然见到南方旗帜飘扬,一队兵马正在往这边行军。
“陈友龙果然不甘寂寞”堵胤锡生出一丝无力感。许义阳施展计策,环环相扣,刘承胤已经身死,再有陈友龙相助,长沙镇其他几位武将再折腾不出什么大事来。
“你率军回去吧”堵胤锡长叹一口气。
张宸正瞬间明白了,颤声问:“刘总兵他,他已经……”他抬起头,看见对面刘正率一百亲兵从东营大门撤出。
堵胤锡终于说出实话,道:“刘承胤谋杀钦差监军使,已经被斩首,你回去安抚营中兵马”
张宸正站起来,呆立半晌,拱手道:“遵命”
他没有反抗的胆量,刘承胤死了,他还要活下去。大明已不是一年前的大明,朝廷的威望,或者说晋王大将军的威望日益隆重。
陈友龙率军在长沙东营五里外列阵,张三武站在他身边。
远见东营营帐如秋日橘子洲边的江水一样平静,长沙镇堵在东营大门外的兵马掉头离去。
陈友龙看见了堵胤锡的旗帜,不敢靠近。无论是他还是死去的刘承胤对堵胤锡都是既尊重又畏惧。
正踌躇间,一个京营士卒飞奔而来,到阵前高呼:“许大人有令,命陈总兵率军撤回兵营,听堵大人命令行事”
陈友龙扭头看张三武,张三武轻微点头,他认识那个传令兵。
看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
两路匆匆而来的兵马又匆匆离去。
堵胤锡目送旗帜远去,重新返回东营。
约半个时辰后,十几个士卒抬着一口樟木棺材走入大营,于正旺命人把刘承胤的尸体和首级放进去。
堵胤锡亲看看见棺材盖重重的扣上,道:“此事就到此为止吧”
许义阳道:“谨遵堵大人之命”
“还请许使与我一起上书朝廷,给长沙派一个总兵过来”堵胤锡不会再提名推荐,大将军既然下令诛杀刘承胤,应该早有想法。长沙才经过动乱,现有诸将与刘承胤关系密切,需要一名有经验的总兵来镇守。
夜幕时分,于正旺率东营四千兵马紧随堵胤锡和许义阳入长沙城,接管四门。
许义阳辞别堵胤锡后返回岳麓山下的公馆,一入府邸大门,他立刻像全身力气被抽空一般,仰卧在床上睡去。
亥时左右,一个独臂的布衣人领着两个侍卫出现在公馆门口。
许义阳接到张二武的禀告后,亲自出门迎接。
“季统领”
“许使”
季弘的手中提着一个油纸包,说:“我听说了许使的今日所为,特意买了一些卤味,想在许使这里借点酒”
许义阳知道眼前这个独臂人在晋王府的地位,笑道:“季统领有心了”
两人走入厅堂,张二武点燃烛火,提来两坛酒,悄然退出。
季弘把油纸包放在桌子上,伸手打开,里面是一包猪耳朵。
“我已经多年没有喝酒,今日听说许使壮举,心中佩服”他心中有热血,在掌管暗营后仿佛变成暗夜中的蝙蝠,但听到这样的事情,心胸还是生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共鸣。
许义阳的今日的壮举,让他想起当年在归化土默特王府的那场宴会,他在那场厮杀中失去了右臂。
许义阳拍开酒坛泥封,笑道:“能从季统领口中听到这番话,我今夜就破例了”从张名振突入南京那一夜喝酒误事后,他一直滴酒不沾。
清冽的酒花跳跃进两个白瓷碗。
“果然英雄出少年”季弘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长沙事了后,他明日就要返回南京。统领暗营的日子,就像生活在永远见不到白天的夜晚。他知晓太多的秘密,担负着旁人无法想象的压力。就是眼前这个年轻人,他父亲的死,自己也逃不了于系。
许义阳笑的欢乐,口中吟诵:“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也一口饮尽碗中酒。今日事后,他如放下千斤重担一般洒脱。
季弘听清他说的两句诗,眼中发光。
千金易有,知己难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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