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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的争论如从前一样没有结果,黄宗羲最终没有随方以智前往南京,但他也没有真与方以智割袍断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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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翟哲的感觉很复杂,他说过“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但自己说出来的话,自己也未必能完全体会和履行。
甲申剧变对东林党中有识之士的思想产生了巨大的冲击。早在甲申之前,陈子龙已经走向经世致用之路。黄宗羲的方向不同,他的思考在于天下剧变的本源——制度与人心,这是个在几百年后也没能得到完美答案的问题。
儒以一物不知为耻,方以智在这两方向都有涉猎。他们研究的东西没有明显的界限,甚至在许多的领域都有很深的造诣。
六年了。
从那次在秦淮河畔被义愤填膺的士子殴打后,方以智首次回到南京城。六年,早已物是人非,曾经的相好也不知嫁做哪家商人妇了。
秦淮河已不复往日模样,河坊边冷冷清清,南京城内最好的地方已经变成玄武湖畔。
酷暑刚过,秋风拂在他的脸上,这里的河坊本是难得的避暑胜地,但经过许义阳深夜横扫河坊后,士子富商不敢来这里寻欢作乐,官训丨也不敢再在这里扎堆买坊。
方以智站在河畔缅怀了许久,掉头离去。他在想当年的青葱岁月,也在想当年的纸醉金迷。
残败的河坊在诉说东林党最好的日子过去了。
方以智不确定忠贞营中是否有人能记得自己,如果复社士子知道他曾经确实跪在大顺军的脚下,黄宗羲等人会怎么看他?在甲申剧变前,他曾经有过担心,甲申剧变后,一切都变得不重要。
前日,他悄悄来到南京城,没想到一进城,摄政王世子立刻出现在他的面前。
儒家讲究尊师重道,但关系到帝王家完全不同。翟天健见他后仍如从前那般行礼,他不敢受。
这两天,翟哲一直没有召见他,他得以重游秦淮河。听说玄武湖那边青楼酒坊林立,比从前的秦淮河还要繁荣,南京城的勋贵多在那里聚会,他却没什么兴趣。
回到住处,翟天健在等候,随他走入屋后,道∶“先生,父王明日要见你。”
翟天健成熟之快,让方以智刮目相看,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他没有问,翟天健继续补充道:“户部尚书宗大人前些日子与柳掌柜去了太平府,昨日才回来。”这是他向老师透露的消息。
“这就对了”方以智笑。发行宝钞离不开户部,日升昌号是寄生在户部上的钱庄,相当于从前皇帝的内库,但又不完全相同。
翟天健见老师胸有成竹,不复多言。他没有久留,说了几句话告辞道:“明日辰时,我会来这里接先生。”
方以智送他到门口。
翟天健的个子甚高,今年十五岁与他身高已经相近。
他在驿馆目送翟天健坐上马车,自言自语道:“明年就到了可以大婚的年纪了。”
摄政王世子是陈子龙的女婿,复社士子又多了个幻想。世子大婚,那一定是个普天同庆的聚会,喜事之后,朱氏大明就永远变成过去。
次日辰时。
翟天健准时到达驿馆,方以智登上马车。
有摄政王府的侍卫骑马开路,马车一路畅通顺利。方以智盘膝坐在松软的垫子上,闭目沉思。他认同宝钞,但现在不是推行宝钞的时候,他今日一定要劝阻翟哲。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停下。
翟天健先下车掀开门帘,方以智只能承受。他走下马车,一眼便看见了门口那两座张牙舞爪的石头麒麟兽。
“先生,请入府。”翟天健没有让老师继续发呆。
方以智笑道:“我不喜欢拘礼,世子不必如此。是不是王爷嘱咐你这么做的?”
翟天健恭谨道:“先生教诲我多年,理当如此。”他脸上古井无波,
方以智会意一笑,很了解他这个弟子。翟天健寡言,能藏得住心思,但他不是这么殷勤的人,一定是翟哲特意嘱咐。
走进王府,右侧的青石地停了两辆马车。
宁盛迎过来,先向方以智见礼,再朝翟天健见礼,堆着笑脸道:“宗尚书和柳掌柜都到了。”
翟天健告退,方以智随宁盛入内。
议事的地点在翟哲的右侧,那里有个小厅堂。
方以智到走到门前,看见翟哲与宗茂和柳全正在说的兴高采烈,宗茂甚至还在挥舞手势。宁盛先入内禀告,得准许后才又出来领着方以智进去。
翟哲由晋王升摄政王,规矩与从前比已是大有不同。
方以智缓步入内,翟哲令侍卫赐座,不会再上茶了。
翟哲朝方以智额首,道:“你们三人都到了,原本我还想叫来黄太冲,没想到他对我还有些误解。今日请你们来,是为了商议发行大明宝钞一事。”
这三个人是值得他信任的最能于臣子。宗茂、方以智和柳全的能力已被证明过。他抽调了如此强大的阵容,说明大明宝钞在他心目中的重要性。
“发行宝钞,势在必行。”翟哲先定下基调,随后转变语气道:“但如何发行,如版式、防伪、发行面值,发行数量,发行时间,尤其是如何限制宝钞滥发,你们三人要给我拟个规程出来。”
宗茂、柳全和方以智各怀心思,他们一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先听。
“宝钞不是一张纸,一张宝钞就是一块银子,一担稻米。柳掌柜和方密之不是朝廷官员,但我也不在你们三人中确定主官。从今日起,也许一年,也许两年,你们三人给我拟定一个发行宝钞的章程出来。我不怕时间长,只怕你们思虑的不够细致,只有你们三人共同认可的章程才能交到我手上。”
他已经说出来发行宝钞的最重要的原则。眼前这三人虽然不能迅速理解的透彻,但凭借他们的聪明才智和元宝钞和明宝钞两次失败的经验教训丨一定找出相对完美的规程。
柳全果然不会为精通钱货的掌柜,最先想明白,道:“王爷的想法真是奇妙。若如王爷所说,宝钞便如存在日升昌钱庄的银票。近些年,日升昌号信誉良好,富商常用日升昌号银票进行大宗货物的交易,宝钞像小数值的银票。”
翟哲大喜,道:“不错,正是这个思路。”柳全在这三人中才智最次,但他常年与银钱打交道,对此类事有旁人无法比拟的敏感度。
翟哲继续玩笑道:“只要世人相信日升昌号的银票可以随意兑换,你甚至可以伪造银票拿出去交易。”
“啊”柳全张大嘴巴,摇头否决:“此事万万不可。此法虽然可贪婪一时,但可毁万世基业。日升昌号做异地通汇日进斗金,财源滚滚,没有必要冒这个险。再说,此法一开,有一便有二,迟早会酿成大祸。”
翟哲点头道:“柳掌柜是明白人,但朝廷发行宝钞与发行银票相似,又有不同。”
方以智听了这么一会,转动念头,放弃了入门前劝阻的想法,问:“王爷,我只问一句,谁来控制发行宝钞?”
此言直指最死穴,再完美的章程,也需要有人来执行。他记得临行前黄宗羲说过的话,没有人能完美的控制欲望
宝钞虽有百利,但实如洪水猛兽。
翟哲现在无法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他有自己的设想,但现在不到说出来的时候。他没有解释,直接到:“先拟章程”
方以智不再坚持,他要回去找黄宗羲好好商量。
从方以智入门后,刚才还表现极为兴奋的宗茂再没有说话。发行宝钞本该是属于户部的事情,现在多了两个分权的人。还好这两个人他都熟悉,而且又不是他讨厌的人。
户部面前摆放了一个个艰巨的堡垒,盐政改制、各省田赋差异性改制。譬如将在杭州、苏州、松江和南京四地推行无田地雇工免除丁税的政策,以推进棉纺和武器工坊发展。
暂时不能推行官绅一体纳粮,宗茂只能找各种微调的方法找银子。
谈话持续了一个时辰,其中还说到今年朝廷将在十六个县直接征收粮食作为田赋,以填补户部粮仓的空白。
在南京城中逗留了一日,方以智踏上了归途。发行宝钞是一门学问,他要好生研究一番。
这也正是翟哲找他来的目的。宗茂和柳全可以找到合理发行宝钞方式,方以智和黄宗羲则可以把这些变成一门学问。
翟哲想从发行宝钞中得利还要有些日子。
好在今年北伐大军连战连捷,收复了扬州府和陕西,日升昌还是能从江南和湖广富商那里借到银子,那些银子转一次手便进了户部,成为北伐的军资。
江南产粮,尚有余钱组建骑兵,钱粮不是当务之急。
这边商议宝钞的事情才结束,锦衣卫密探返回南京。翟哲一直在盯着郑芝龙,没想到广西先传来噩耗。广西巡抚瞿式铝鞭打前往桂林送信的使者,公然宣称翟哲囚禁圣上,形同谋反,正式起兵清君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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