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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空气里弥漫着扑鼻欲呕的血腥气与焦味,隋军终于缓缓地从黎阳仓下往后退却,除了一部分留守在城内负责巡逻卫戍处理善后,大队人马撤出城外进行安营扎寨休整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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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军退走之后,满目疮痍的黎阳城宛如落潮后的礁石,从水徐徐呈露出来。到处是残垣断壁焦土灰烬,尚未熄灭的大火卷裹着黑色的烟柱滚滚升腾冲向天际,浓烈的烟气刺得人眼睛通红流泪,几乎无法睁开。
街道上的路障、沿路的街舍,在昨夜一战差不多全部被摧毁,如今的黎阳城千疮百孔跟一座垃圾场没什么两样。
隋军战死两千多人,伤者不计其数,所获得的成果则是成功地将兵锋推进到黎阳仓下,并且扫平了瓦岗军在城设下的多处埋伏与陷阱,为接下来的攻坚战铺平了道路。
宇成都大将军已经颁布军令,明天拂晓时分向黎阳仓发动最后的总攻,哪怕战至最后一人,也不准后退。
听到这消息后攻城的禁军骁果们不仅没有紧张,反而大大地松了口气——总算可以吃饭睡觉了,至于向黎阳仓发起总攻的军令,那不是明天的事儿么?等老睡醒了以后再说吧。
可惜并非人人都能有觉睡,一队隋军正在裨将的率领下,奉命驻守城内,对附近的街坊进行清理,填埋地道破除陷坑,搜索潜伏的残敌。
他们一个个饥肠辘辘疲倦欲死,没精打采地走在空旷死寂的街道上,累得甚至对时不时从暗处射出的冷箭都感到麻木,反应冷淡。
这里已是最接近黎阳仓的一片街坊,数以百计的尸体横七竖八地卧倒在血泊里,有隋军的,也有瓦岗军的,都直接往土坑里一丢埋了了事。
大伙儿闷头干活,连说话的力气也欠奉,随时随地站着都能睡着。
突然一名负责周边警戒的军士叫道:“头儿,城门开了!”
裨将大吃一惊,只见黎阳仓的东门正在缓缓打开。他连忙隐蔽到一段残垣后,招呼道:“快躲起来,看他们要干什么!”
百多名隋军纷纷躲藏起来,瞪大眼睛紧张地注视着黎阳仓洞开的东门。
出人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从城门里走出来的既不是杀气腾腾的骑兵步甲,也不是落荒逃难的老弱妇孺,而是几十个推着小车的伙头军!
在小车上装着一筐筐刚刚出炉的烧饼、馍馍,还有让人闻着就流口水的肉汤!
隋军们躲在墙后面面相觑,闹不明白城里的瓦岗军唱的是哪出,难不成他们想出城野餐?
这时就看到所有的推车在城门外一字排开,一个领头的年轻人跳上车板,冲着街对面大声喊道:“隋军兄弟们,你们辛苦了!不要害怕,我是刁小四——过去也在禁军里吃过皇粮当过差。”
他的脸上露出人畜无害的灿烂笑容,高高举起手里的馍馍道:“我请大伙儿吃馍馍,喝肉汤!想吃的兄弟把兵器放下,空着手过来排队打饭,先到先得吃饱了再回去,有了力气才好接茬干架!”
真的假的?禁军骁果们死死盯着刁小四手里白花花的馍馍,拼命吞口水。
那裨将叫道:“大伙儿别上当,只要我们一露面城上就会放箭!”
刁小四闻言勃然大怒道:“哪个王八蛋在造谣污蔑,老也是有名誉的人!”他跳下推车端起一筐馍馍奔着裨将冲了过来。
裨将大惊失色,高喊道:“快放箭,射死他!”
身边一个老兵犹豫道:“头儿,他手里端的是筐馍馍。”
话音未落,刁小四就像一阵风冲到近前。裨将气急败坏,掣枪刺出道:“杀了他!”
刁小四放下箩筐,伸手抓住枪杆,运劲往外甩出。“砰”的声,裨将连人带枪撞在断墙上昏死过去。
周围的禁军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举起刀枪拉开弓弦,围住刁小四。
刁小四不慌不忙从筐里拿起白面馍馍,随手丢给周围的禁军道:“接着,还是热的。”
一众禁军呆了呆,下意识地接住抛来的馍馍,有胆大的便送到嘴边狠狠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好吃!”
“哗啷、哗啷!”上百名隋军丢下手里的兵刃,从墙后蜂拥而出到筐里抢馍馍。
刁小四笑嘻嘻地帮忙分发,随口问道:“老哥,你是哪儿的人?”
一个胡拉碴的老兵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口齿不清地回答道:“颍川的。”
“巧了,我也是关的。”刁小四顺手又塞给他一个馍馍,感慨道:“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一路,你们走得太苦了。”
“可不是嘛?”老兵眼眶发红,说道:“要不是想回家,龟儿才愿意打仗。”
刁小四拍拍老兵,语重心长道:“老哥,保重啊,家里的婆娘还等着你回去团圆。”
没几句话的工夫,刁小四带来的馍馍已经一个不剩,还有不少人下手晚了没吃着。
刁小四微笑道:“想吃馍馍的兄弟跟我走,还有汤喝!”
他大摇大摆往回走,似乎毫不担心背后会有人放冷箭。
禁军骁果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再望望城门外一字排开的推车,想跟上又不敢。
突然那老兵叫道:“你姥姥的,都跟着老去喝汤,怕个鸟儿!”
几十个禁军骁果在老兵的带领下,像群饿狼般冲出阵地。
他们这边一动,其他各处的隋军也跟着一窝蜂地从街坊里冲了出来,生怕去晚了连骨头渣都捞不着。
几十个火头兵一面维持秩序,一面熟络地搭茬认老乡。不管你是陇西的陇右,河内的京畿的,在这儿总能找到自己的乡亲。
大伙儿一边说一边吃,一边哭一边笑,拜把的,认干爹的,攀亲戚的,场面越来越火爆热烈催人泪下。
结果,一百多位禁军弟兄当场决定弃暗投明拨乱反正,跟着刚认下的老乡一块儿进了黎阳仓,换身衣裳便光荣地成了瓦岗军的一员。
一时间,“刁馍馍”的美名传遍两军阵前,所到之处比隋军的亲爹亲妈还受欢迎。
刁小四带着一百多个阵前倒戈的禁军骁果满载而归,一想到此时此刻宇成都直闪绿光的小白脸心里就乐开了花。
三万大军算个鸟,你有兵,我有粮,看看谁玩得过谁!
正在这工夫,一个程咬金帐下的亲兵急匆匆找来,叫道:“刁四爷,出大事了!将军府里许多兄弟刚吃过早饭就上吐下泻,浑身冒汗发起高烧。程将军也快要撑不住了,怕是有人在井水里投了毒!”
刁小四心一沉,他早已将厄月法王座下四大杀手潜入黎阳仓的情报告诉了徐懋功等人,没想到还是着了道。
回到将军府,就看到程咬金满脸黑气坐在榻上,无罪真人正运功为他迫毒。隔壁的屋里还躺着他的老兄弟尤俊达、史大奈,两人的情况更加严重,全靠长孙无忌和张无极用真气护持心脉才没彻底玩完。
徐懋功和天罪真人在外面忙着熬制草药,救治将军府里毒的士兵,整座府里愁云惨雾乱作了一团。
刁小四一把揪住徐懋功道:“有没有查出投毒的人?”
徐懋功摇头苦笑道:“我已经在府里仔细排查过,尚未发现可疑人物。当务之急,是赶快找到解毒的药方,不然黎阳仓就危险了。”
刁小四顿时头大如斗,望了眼屋里不停从嘴里往外冒血沫的程咬金,叹了口气道:“拿个杯给我。”
徐懋功怔了怔,扭头吩咐亲兵道:“快去,找个大点儿的杯!”
刁小四冲这无耻程度绝不下于自己的冒牌牛鼻老道瞪了眼,从束龙腰带里掏出幽泉短刀,比划了老半天终于两眼一闭牙一咬,往手腕上割了下去。
那亲兵赶忙用杯接住从刁小四手腕上滴落下来的鲜血,徐懋功站在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问道:“小四兄弟,能不能再多来点儿?”
“娘希匹,你当老是奶牛?”刁小四没好气地封住伤口四周的经脉,拿过杯走进屋里,招呼道:“老程,喝一口。”
程咬金睁开眼睛瞅着杯里的血,摇头道:“这是啥玩意儿?”
刁小四绷着脸道:“人血,你爱喝不喝。”
程咬金愕然道:“这玩意儿真能解毒?”
徐懋功站在刁小四身后,朝他偷偷使了个眼色。
程咬金二话不说,抢过杯咕嘟一口咽了下去,完了咂巴咂巴嘴,眯缝起眼睛品味了一番,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道:“娘的,这是谁的血,跟马尿一样,骚气。”
刁小四气得飞起一脚把这混蛋踹翻在床榻上,掉头就往外走。
程咬金一骨碌爬起身,就觉得肚里一阵翻江倒海,“哇”地吐出一滩秽物,浑身寒意退减,胸口热融融的舒坦畅快,不由得又惊又喜,连靴也来不及套上,光着脚脚丫追出门道:“小四兄弟,你的血真灵!”
刁小四郁闷稍减,得意地哼了声没说话。
程咬金笑呵呵凑过来,亲热地搂着他的肩膀,也不顾身上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酸臭味儿,低声问道:“你能不能再送俺一瓶,下回俺大老程毒啥的也不怕了。”
“砰!”刁小四一拳把这瘟神直接打回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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