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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四十五分,茅排岭以南五点六公里,红军**第四师前线指挥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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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名政工干事与所有人一起,经历了茅排岭村外围各个方向惊天动地的系列爆炸,与郭天明等人讨论良久得不到明确结论,只好再次把那位送信的村民叫来询问:
“老乡,你别慌,慢慢说,刚才我记得你说过,国民党匪军押你出村逼你给我们送信的时候,你亲眼看见他们在村南的必经之路上,埋下了十几颗地雷,对不对?”
“对对!是地雷,圆乎乎的像个小磨盘,看样子是铁板做的,他们送我出来时刚挖好坑,地雷就摆在坑边。”
年约二十五六岁的村民对红军有感情,所以一点儿也不害怕,反而很兴奋。
另一位高瘦的干事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地雷?”
村民马上回答:“他们第一次进我们村的时候我就见过,还看过他们的工兵把同样的地雷埋在小枥村外的沟边路上,后来听说炸了,我和村子里面几个人偷偷跑去看,炸出好大的深坑啊!”
两位干事相视一眼,高瘦干事再问:“你出村的时候,还看见了别的什么?”
村民想了想,记起一件事:“有,我看见他们的两百多个兵到处找干稻草,还出钱向各家各户买干柴,也不知道他们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以前他们做饭都是自己上山捡柴火的。”
两位干事大吃一惊,矮个的突然问道:“他们是不是要在穷途末路的时候放火烧掉村子?”
“啊!?烧村子?应该不会吧?他们虽然是白狗子,可和别的白狗子不一样,官兵都很和气,叫我来送信,他们那个连长还给我两个大洋呢,看我没要,就说送我家里去,估计真送了……他们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买东西一直不少一分钱,和别的白狗子就是不一样,奇怪了。”村民很实在,有什么讲什么。
两个干事坐不住了,立刻出去把这些情况告诉郭天明和谢维俊。
郭天明气得大骂吴铭残忍反动,如今眼看逃不掉就原形毕露了,谢维俊更是着急,吴铭的来信口气先硬后软,连玉石俱焚这样的狠话都说出来了,接着又搞出一连串大爆炸以示威,肯定是要拿村里近千口无辜百姓的性命来要挟,虽然此刻已经派人进村谈判,可人没回来尚不知道结果,怎么生气怎么愤怒也只能等着。
晚上七点十分,茅排岭村东大晒坪,五团团部。
帐篷里,派去谈判的年轻干事受到很好的接待,有烟有茶还有一把稀罕的水果糖,两名接待军官也很客气,就是没见到罪魁祸首吴铭,问了两次都说派人去叫了,在村西视察防线,估计还得等一下。
吴铭此刻正在老村长家的正堂里,正堂里侧、两间侧房和后堂挤满了前来询问情况的乡亲们,但是,此刻谁也没有怪吴铭。
弄出一系列惊天动地大爆炸、吓得全村鸡飞狗走的吴铭,已经把一个装满大洋的帆布口袋放到了香案上,然后退到门口进来三步的地方,摘下头上的帽子,恭恭敬敬地向乡亲们道歉:
“实在对不住父老乡亲了,为了保命,为了不让红军的五千多人马从各道口杀进来,我不得下令炸毁村外三条路,最要命的是,用剩下的七百多斤**,炸塌了三岔河口下游六里河湾处的半座土山,土山垮塌堵住了河道,一刻钟前我听手下报告,那地段太窄,两边都是高山,河水已经漫上来,淹没了两岸的一百多亩稻田,估计明天被淹的田地还要多,但绝不会淹到村东三河口,因为那地方地势高。”
“兄弟我之所以这么做,纯粹是为了保命,而不是故意祸害父老乡亲,为了补偿乡亲们的损失,晚辈送来这一千五百块大洋,恳请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们原谅!这段日子,我吴铭和弟兄们得到乡亲们的很好款待,我们要感谢大家!不管明天会怎么样,也不管今后到了哪里,是死是活,我吴铭和弟兄们都不会忘记乡亲们的恩情!”
众乡亲看到吴铭再次深深弯腰鞠躬,很多人都感动得悄悄抹泪,老村长是明白人,此时也是眼泪汪汪的,泣不成声了。
吴铭直起腰来,大声告诉乡亲们:“临走前,晚辈做个保证,不管明天怎么样,哪怕红军打进来,我们都不会反抗,宁愿交枪投降,也绝不会让乡亲们受连累。但今晚不行,红军虽然派人来了,但还没谈妥,红军的侦察兵很可能摸到村边了,我们要到村外点火,防止他们摸黑进来偷偷下手,估计有打冷枪的时候,所以请乡亲们赶紧回去,关上门别出来,以免被冷枪伤着。再见乡亲们,我得忙去了!”
吴铭说完,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在无数双朦胧泪眼的注视下,无比痛苦而又悲壮地转身,头也不回大步出门。
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一片压抑的哭泣声,很快又是一片凌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害怕被误伤的乡亲们都跑回自己家里去了。
担负谈判重任前来,却等候一个多小时的年轻干事终于见到了吴铭。
当吴铭走进帐篷含笑道歉的一刹那,年轻干事差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这位身材高挑文雅温和、身上灰色短棉袄军装与普通士兵一模一样、脸上却带着亲切笑容的人,竟然是自己心目中那个十恶不赦的白匪团长。
吴铭拉过只空箱子,坐到年轻干事对面:“初次见面就让贵客等这么久,不好意思啊!怠慢了,哈哈!贵姓啊?”
年轻干事打起了精神,非常严肃地回答:“我叫赵铁民,中国工农红军第一军团政治部干事,我此次前来……”
“明白了!赵同志对吧?哈哈,听你口音是湖南人吧?看你这气质,应该是知识分子啊,哪个大学毕业的?”吴铭非常和气地问道。
赵铁民只好耐心回答:“我是湖南人,上过两年师范,吴团长,我们能不能说说眼前的事?”
吴铭点点头,站起来走向热水壶:
“没问题,不过请稍等啊,我刚从村子西面视察防御阵地回来,水都没一口,先泡杯茶解解渴。其实呢,说起来啊,我这里和你们红军一样,营连长们都没有自己的勤务兵,干什么都得自己动手……”
“这年头,招一个兵可不容易,军饷低了没人来,一年还要下发四套衣服四双鞋,每三天要吃一顿肉,还得请先生教他们识字,教他们唱歌,否则不懂军法和枪械维护条例,普通一个兵一个月要领八块大洋,要是再加上一个月的吃喝拉撒,超过十块了!看样子你肯定是军官,也是当家人,只有当家人才知道柴米贵啊……”
赵铁民非常惊愕地望着唠唠叨叨优雅泡茶的吴铭,感觉这就是个黏黏糊糊的小男人,一个没什么出息的穷书生,哪里是那个令全军上下极为忌惮又深恶痛绝的反动军阀头目啊?
愣了好久,直到吴铭捧杯茶,满面笑容地坐到他对面,赵铁民才疑惑地问道:“你真是吴铭?”
吴铭愣住了,左右看看立刻回过神来:“我不是吴铭谁是吴铭?哦!忘记了,我们内部的事你们不知道,可事到如今,也不怕实话告诉你,我们并不是正规军,我们是浙江省的保安部队……”
说到这里,吴铭指了指身上,“所以你看,我们的军装比不上正规军,没有领章也就罢了,这左胸口应该有块白布,该写上明番号和职务什么的才是,可是我们没有,估计你更不知道,当兵的没有各地政府下发的身份证明,我这一时半会儿,似乎不能证明自己……咦,什么声音?”
外面的副官韩铁城跑进来:“报告团座,东面隘口方向传来了枪声,像是又打起来了。”
吴铭大吃一惊,站起来严厉地问道:“我不是三番五次下令不许和红军弟兄交战吗?怎么回事?谁带的头?”
韩铁城低下脑袋解释:“不是我们打的,东边的河湾都炸塌了,堵住了河水,两边稻田和道路全给淹了,足有三尺深,黑灯瞎火的谁敢过去打仗?是东隘口外面的友军和隘口上面的共军又打起来了。”
“我们的友军?南城不是被红军主力包围了吗?这时候他们有胆子出来帮我们这些瓮中之鳖?难道是抚州赶来的?”
吴铭苦思不已,根本不理会已经站起来紧张不已的赵铁民。
就在这时,矮小的通信连长匆匆进来,本想口头汇报,可看了一眼边上的赵铁民后没开口,直接把电文递给吴铭。
吴铭凑近马灯飞快看完,急匆匆向通信连长下令:“平璋,你马上给参谋长回电,问问是哪部分弟兄来救我们,另外加上我的意见,这夜战并不是我们擅长的,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东隘口,更不是一两个团能打下来的……不能因为我们这一千八百号人,让更多的弟兄受累啊!就当我们不存在了,快去吧,去吧!”
赵铁民大步走到吴铭面前:“吴团长,我问你,你是不是打算拿近千无辜百姓的性命来要挟我们,以为我四路大军不敢攻打你区区一个团?”
吴铭痛苦地回到座位上:“赵同志,其实我早想放下武器好好谈判的,可这些……都是下面弟兄们干的,若是换成别的团,兴许还能听我的,大家都知道红军优待俘虏,可我们团不行啊……”
“之前发现被你们包围就慌神了,一时间各营连自作主张到处放冷枪,到处搞爆炸,把你们弄得灰头土脸的不说,他们还打算烧掉村里所有房子,各条进村的路上全部埋上了地雷,我苦苦制止,他们才没烧房子。”
“我给你明说吧,一营长尹涤中和团参谋长都不是我的人,他们一个是我们师长俞济时将军派来的亲信,一个是浙军中的老兵痞子,他爹叫李刚,是省保安处公安局长,还有个作战参谋叫戴子冉,他是中央党部的特派员,我写给你们的那封信,就是他逼我写的啊!”
赵铁民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吴团长,我想我们之间的谈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告辞!”
“哎哎!你慢点儿,没人送你你能出得去吗?他们正在到处堆干草柴火,还在村外放火,烟雾缭绕的,你看不见路啊,万一踩上地雷怎么办?我送……韩副官,麻烦你送这位赵同志出村南阵地,一定要平安送出去,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点道德人人都要有,快去吧!”
“赵同志,我这儿还有些水果糖,你带去吃吧,估计你们红军没这玩意儿……。哎哎!慢点啊……”
韩铁城追上愤怒离去的赵铁民,护送他绕过全团仅剩的十三颗地雷埋设的地雷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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