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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乐这张乌鸦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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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韩乐的病情没能朝好的方向发展,反而每次医生来观察的时候,脸一次崩的比一次紧。高烧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烧了整整一天,韩乐醒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大锅上煮过一次。
但是烧退去也不过是暂时的,过不了十几个小时又会卷土重来,而且一次比一次更凶猛,韩乐就在这种病发时的痛苦,以及暂时恢复时的清醒之间来回被折磨,有还几次醒着难受的受不了的时候,韩乐甚至想要是就这么突然死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一了百了。
但每次这么想的时候,韩乐一转过头,看到乔艺雨这张脸,他又有些不甘心——如果他能活下去,那生活将会多精彩啊,即使抛开乔艺雨的未来身份,能和这样一个女孩一起生活下去……
但即使是这样的意淫,都无法维持太长时间,就会被接下来的疼痛打断,再接着医生就会开镇定剂,然后整个身体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似的,意识陷入混沌和清醒的边缘。
“几天了?”在一次还算清醒的时候,韩乐问乔艺雨,他觉得在医院度过的这段日子比自己过去的一生还要长。
“今天是4月8日,”乔艺雨担心的看着韩乐蜡黄的脸色说,来医院之前韩乐看起来还是有些正常偏胖的,可这才几天啊,人一下子瘦了好几圈,“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韩乐本来想拒绝,可他知道自己的身体需要吃点,于是就喝了点医院准备的流食,但也只是勉强灌了几口,然后让乔艺雨把床摇起来,拉开窗帘——韩乐本来是觉得房间太沉闷,想看看外面,但是坐在床上这个角度几乎看不到什么东西,只有一颗看起来没多少树叶的大树,被外面大风吹的沙沙作响。
这时候医生走进来查房,看了下病历卡,大概检查了一下身体,问了问韩乐情况之后,又把乔艺雨叫了出去,韩乐相等乔艺雨回来问她医生都对她说了什么,但是等着等着,他就迷迷糊糊睡着了。
“病情有恶化的倾向,”乔艺雨对外面这一大家子转达医生的话,就连韩乐外婆都来了,因为怕不来连外孙最后一眼都见不着,“炎症已经开始扩散,也许在未来两天时间里就会大面积感染其他脏器……”
“我们听不懂这些?什么意思?你就直说吧,我们有准备。”小姨瞪大眼睛看着乔艺雨说。
“韩乐可能有危险。”
乔艺雨还是把话说轻了,其实医生的意思是,韩乐的情况很不容乐观,他们家属应该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一群亲戚已经来申海七八天了,最初的震惊也已经过去,这段时间不管是从网上,从其他医院,从其他患者,或者直接从医生这里学到的知识,都让他们对韩乐的病情有了清醒的了解,在没有针对性药物的情况,病人自身免疫力才是最主要的因素,在这场与禽流感病毒和其他体内细菌的拉锯战中,如果病人的烧能够很快退下来,这就说明人体能够在最快时间内打退病毒的进攻,不让它们取得战果,那么情况就会比较乐观,但是反之,如果一直僵持不下,那么很容易就会节外生枝,之前从肺炎转成重度肺炎已经说明这种倾向的出现,而韩乐刚刚度过的这次高烧中,更是出现了白细胞数量下降的情况——高烧本来就可以理解成是人体的动员机制,高烧中白细胞数量是要比一般情况多的,这种情况只能说明免疫系统已经开始维持不住了。
果然,到9号凌晨,睡梦中的韩乐突然开始抽搐,人直接被护士推进隔壁的抢救室,这次情况几乎是在医生意料之中的,所以准备的很充分,把人暂时从鬼门关拉了回来。等推回病房的时候韩乐已经被全副武装,呼吸机,心跳检测,脑电波检测……
出来的时候主治医生坦白跟家属们说了实话:“如果你们还有什么备用治疗方案,那就试试吧,人很可能挺不过今晚。”
医生说这话的时候乔艺雨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两点二十。
韩乐外婆10点钟的时候已经被劝回去了,毕竟老人身体也不好,也许是因为医生之前的交代,本来都是轮流守夜的,今天三家全在了。这个结果其实每一个人都已经想到,这几天时间在医院看死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在这之前总还不能确定,现在确定了,对许多人来说反而是轻松。
乔艺雨知道医生最后一句话就是在跟自己说的,不过其他家属不明白:“什么备用治疗方案?”
乔艺雨没有解释,她也没必要跟韩乐家属解释,而是直接朝病房里走去,换好衣服之后,护士已经把血清准备好了,就在一根试管里,她一边给韩乐找静脉,一边看了一眼乔艺雨,又问:“现在打吗?”
乔艺雨走到韩乐面前,在他耳朵边轻轻喊了两声他的名字,等了一会没得到回应,但还是对护士点头:“打吧。”
淡黄色的血清随着注射器缓缓进入韩乐的血管,在这个过程中,乔艺雨一直把手贴在韩乐的一只手上,注射没一会,乔艺雨的个人免疫系统也有了反应——系统本来是按默认要求运行的,但因为韩乐,乔艺雨这段时间学习了不少相关的知识,许多原本不会显示的底层信息现在也被要求显示了出来,这些信息相当一部分都是常规的体内安全指标,包括细胞数量,分布,化学物质分布,健康等级……为了便于让不具备医学知识的人也能够很好的理解,这些信息通常都是用图像方式来显示,通常来说绿色代表正常,红色代表非正常,至于具体情况,就需要看更基础的生成报告。
现在在乔艺雨的视野中,她能够看到就是在自己右手手掌的位置,绿色已经变成通红,这说明通信渠道产生了作用——也证明乔艺雨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人造细菌自带的通讯强度足以穿透这薄薄的几厘米皮肤。
通过这种方法,乔艺雨把自己的手当做扫描器,大概在韩乐全身上下扫描了一遍,正如之前医生所判断的那样,韩乐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在最严重的胸腔位置,细菌感染已经非常严重。不过还算幸运,扫描到大脑部位时,这里的情况还算比较乐观,尚没有出现炎症,所以乔艺雨就把手移回胸口,然后让它停留在那里。
在一边的护士看来,乔艺雨这一系列动作给人的感觉非常类似某种宗教仪式活动,闭着眼睛用手拂过病人身体全身上下,在额头、胸口停留几下,但她不是很确定,所以只是在一边不做声的看着。护士本来还以为乔艺雨动作停下来之后会开口说点什么,比如上帝护佑,菩萨保护之类的,或者索性念一些谁都听不懂的咒语……但乔艺雨最后还是让她失望了,她只是把手停在韩乐胸口,然后把闭着的眼睛睁开,也不说话,就这么平静的看着韩乐,一会又转过头看了一眼护士,看到她满脸的不理解时,还对她笑了笑。
时间就在这稍有些尴尬的气氛中一分一秒的过去,每隔一段时间护士都会偷偷观察乔艺雨的动作——这个时候乔艺雨都会闭上眼睛,以关注韩乐体内的情况,也许是因为韩乐体内的免疫系统已经濒临崩溃,暂时还没出现排异反应,人造细菌的工作效率异常之高,在乔艺雨的视角来看,自己手掌上的红色正在以肉眼勉强可以察觉的速度,一点一点变淡。
乔艺雨只是在资料库里了解到这种,或者说两种人造细菌共同组成的杀菌原理——其实与其说它们是细菌,更不如说是纳米级别的袖珍机械装置:其中一种只负责搜集信息,体积也比较大,功能和大小都相当于巨噬细胞,可以通过吞噬、接触的方式,来将细胞信息“逐级”传回位于乔艺雨肝脏部位的人工免疫系统计算中心。计算中心回传信息之后,第一种细胞会开始在体内合成第二种细胞,其过程可以简单理解为人体特异性免疫系统的翻版——本身这套系统也是仿生学的成功,只是两者区别在于人工细胞所合成出来的并不是效应细胞,而是“效应病毒”,被合成出来的单位只有病毒大小,针对性也更强,最重要的是这套系统不仅可以针对细菌,还可以针对病毒——效应病毒除了能像病毒一样吸引细菌病杀灭,还能够做到如细菌一般吸引病毒,同时这个功能还能够甄别那些已经被病毒侵占的正常细胞。效应病毒往往只有一个蛋白质接触端以及一个简易电荷释放端,其电荷可以产生纳米尺度的“局部高温”,以破坏目标原有的正常结构,达到消灭的目的。
和人体自带的免疫系统不同,因为这套系统采用了计算机辅助分析,反馈速度非常快,人体面对一种新病毒往往需要十几个小时的反应时间,这套系统可能只要十几分钟,杀菌效率更是和免疫细胞不可同日而语,而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虽然名字叫“细胞”,但这套系统完全不具备常规的细胞模型,它只是做到对细胞功能的模拟,本质上可以说是纳米机器人而已——所以它不会被任何自然界产生的病毒或细菌针对,因为它不具备细胞的生理结构,其功能实现大部分也不完全依靠蛋白质完成,击杀细菌采用的方式更是接近于无解的“电击”,所以不管自然界的病毒和细菌如何进化,只要它们还是用着Dna、Rna、蛋白质这一套系统,人工免疫系统就总是能够奏效。
而“生产”这些机器人同样也是人工免疫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和计算装置一起,都被设在肝脏部位,在乔艺雨的时代,这套系统就跟21世纪人生下来就打的疫苗一样,是每个人出生后都会接受的“小手术”,往往会伴随人的一生。
……
在这条走廊的尽头,医院专门在厕所边上设了个吸烟点,来这里的第一天韩永刚就注意到了这个地方,这些天每到等的不耐烦时,韩永刚都会来这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他也记不清自己已经在这里消灭了多少包红塔山——总之把带过来的一条都给抽完了,还在附近超市买了好几包,平均算下来,一天都快抽了两包多。
但是哪怕他抽的再多,也丝毫无助于缓解他这段时间以来的焦躁不安,这种情况在六年前曾经有过一次,那是在殡仪馆的一个吸烟点,他参观完弟弟的遗容,在等着最后葬礼结束的过程中,在殡仪馆的吸烟点,也像这几天一样,点着了一根接着一根……这情景多像啊,好几次韩永刚看到病床上,韩乐那张跟弟弟很相像的脸,总会产生一种错觉,好像那就是韩永昌。
但韩永刚知道,这次和上一次太不一样了,这个区别在刚刚听到韩乐得病的消息之后,他跟他老婆就意识到了,在来的火车上,老婆每几句话里,总是会不自觉的插上关于弟弟家在申海两套房子的事情,位置,租给谁了,装修怎么样,面积多少,现在申海房价多少……刚开始的时候,韩永刚狠狠的打断过她几次,但是后来听着听着,也陷入了沉默。
见到韩乐两个阿姨的时候,几乎是见面的第一眼,他就意识到对方的眼神中闪动着跟自己老婆眼睛里一样的东西——他们虽然生活在县城里,但跟自己一样过的不那么如意,一样有在读书的孩子,一样为未来的生活担忧和范畴,一样……需要钱!
也许刚来这里看望韩乐的时候,韩永刚自认为目的是纯粹的,就是担心这个侄子而已,毕竟弟弟死了,按理说韩家就他和韩乐最亲,但是在这漫长的八天,哦,九天时间里,他感觉这种纯粹正随着自己在这里点燃的每一根烟,轻轻的在空气中飘散了,他开始越来越不受控制的开始想着房子,存款,遗产,律师,打官司这一类的字眼……甚至,几天前他还专门去问过那个韩建设律师关于遗产的事,当然去问的时候是“担心”弟弟家产被人“谋夺”,韩律师给出的答案让他不太满意——韩乐如果没立遗嘱,那么遗产几乎就没他的份。而如果韩乐已经立了遗嘱——据韩建设所知是的,只不过还没有公证而已,但如果他死了,其他人找不到这份遗嘱存在疑问,还是能够生效。那么就会按遗嘱来办。
这段时间韩永刚和他老婆两个人就一直在担心这个事,从之前乔艺雨的话里来看,韩乐肯定是立了遗嘱的,看乔艺雨这些天忙里忙外这么勤快,肯定有她不少好处,韩永刚就是不知道这遗嘱里有自己多少,但他和乔艺雨又不熟,不能问的太直白——所以只能通过韩源来旁敲侧击。但是偏偏韩源又是个没用的,一听他说这事就反感,更别说配合他行动了,所以直到现在,韩永刚都是一模两眼黑。
不过这种煎熬总算要结束了——当医生对他们说做好心理准备的时候,韩永刚能够感觉的到,所有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等待着这最后时刻的到来。看看窗外,地平线上都已经露出一丝惨白,也许……快了吧。
背后响起一阵气匆匆的脚步,在空荡荡的走廊回响,格外清晰,韩永刚光靠听就听出来那肯定是自己老婆的,他把手上的烟在瓷砖上使劲按了按,扔到烟蒂盒子里,然后用凉水冲了冲头,走了出去。
“跟鬼一样,走路没声音的!”老婆差点撞上他,看清楚之后一边喘着气,一边埋怨道。
“什么事,”韩永刚看着老婆,他从她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慌乱,“是不是韩乐他阿姨那边……”这几天里韩永刚已经反复考虑过了,钱本来都是自己弟弟挣的,如果到时候韩乐阿姨那边坚持不给自己一分钱,他肯定会去找韩律师,走法律途径……
“不是,是韩乐他!”大概是因为着急,老婆的喘气声更大了。
“韩乐他怎么了?”韩永刚感觉自己几乎快忍不住了,几个字脱口而出,“是不是没救了?”
“不是,是医生刚刚给他做了检查,说他有了点好转。”
韩永刚没有太在意,嗯了一声:“医生原话怎么说的?”韩永刚觉得可能是医生在安慰家属。
“别打岔,”老婆喘匀了气,摆手道,“关键不是这个,是那个姑娘,叫乔艺雨的,她又把那个韩律师给叫了过来,说是韩乐说的,要把遗嘱现在给立了!”
“她人现在在哪?”韩永刚几乎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抬腿就走。
“就在病房,韩乐刚醒,还跟我们打了招呼,看起来真的好了很多……”
妻子还在后面跟着啰嗦,但韩永刚以及顾不得那么多了,小跑着来到病房门口,这时候护士刚刚拉开病房里的百叶窗,韩乐的两个阿姨都贴在玻璃上看,韩永刚清楚的看见韩律师正在把一份文件塞进他公文包里,然后还跟韩乐以及乔艺雨握手,从那两个阿姨脸上掩饰不住的失落表情,他立刻意识到——他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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