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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刚亮,早起洒扫的一群孩子们已经打开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拿着黄铜水盆、柳条扫帚把火正门堂口前扫了个干干净净,顺带着还沿着火正门堂口左右的街面上扫出去了十八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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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城里规矩多,尤其是买卖人家和当街戳着门面的各路生意,都讲究个与人为善,更讲究个远亲不如近邻。
大早上开了自己买卖上的门脸洒扫,那是怎么着也得帮着隔壁门脸挥上几扫帚。而起晚了的隔壁家买卖只一见这场面,那也立马就得堆上笑脸道乏、道劳,明儿起了个大早时,自然捎带手的把人家门脸前也洒扫得干干净净。
这一看着火正门里这些学徒赶早上就把半条街都扫了个干净,街面上的买卖营生没一个不夸不点头的,明里暗地都得朝着火正门堂口挑个大拇哥夸一句——讲究、有家教!
等得街上略有了些行人时,火正门堂口前已经站上了四个精精神神的小徒弟迎客。只要瞧着有朝火正门里走着的玩家主顾,再一看那些玩家主顾手里捏着的主顾牌子,迎客的小徒弟顺着大门口亮开嗓门就能吆喝出去——有贵客到!
这吆喝声里头还有讲究——拿着黄铜主顾牌子来的,这一嗓子吆喝里那‘有’字的调门就得拖得长些。而那拿着玉石主顾牌子来的,那吆喝声里的‘到’字调门就得顿挫得合辙押韵,叫人听着心里头就觉着敞亮!
而那手里头啥也没拿着的,自然就是横平竖直的四个字吆喝出去。大门里头候着的另外几个徒弟立马就迎了出来,当面就是一拱手——这位爷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说起来,也就是半拉大的孩子记性好、灵性足。在闹腾着相有豹领着去街边吃了一碗卤煮、听了一耳朵路边那些买卖吆喝揽客的动静之后,九猴儿回家就给琢磨出来这么一套吆喝迎客的法子。关上门压着嗓门练了几个晚上,一帮子小徒弟一嗓子接一嗓子地吆喝出去,半个火正门里都能明白来了哪路的客人!
端坐在二进院子里,纳九爷一手拿着几张小徒弟刚买回来的油饼,一手端着一壶冷热刚好合适的小叶茶,正有滋有味地吃着早饭,耳朵里已经听见了大门前小徒弟那横平竖直的吆喝声:“有贵客......哎唷......”
叫那喊了半截子的迎客声一憋,再让后头那明显就是惨叫的声音一吓,纳九爷刚咽到了喉咙口的茶水猛地呛进了肺管子里,顿时伸长了脖子咳嗽起来!
还没等纳九爷咳嗽几声,另外两个在大门口迎客的小徒弟已经撒丫子跑进了二进院子,小脸煞白地朝着纳九爷叫道:“掌门......外面......外面,来了好些带枪的!还把迎门的小师弟给打了!”
哆嗦着手指头,纳九爷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是一个劲地指着相有豹住着的屋子,像是要让小徒弟去赶紧去叫相有豹。
只是一眨巴眼的功夫,跑进来报信的两个小徒弟都已经看明白了纳九爷的意思,急赤白脸地朝着纳九爷叫道:“纳师哥一大早就出门了,说是送师姐去什么园子里......”
狠狠一跺脚,纳九爷好容易才顺过来憋在喉咙口里的一口气,磕巴着朝那俩小徒弟叫道:“那你们坐馆的师叔呢?”
很有些惊惧地回头看了看通往二进院子的大门,俩小徒弟异口同声地叫道:“都叫那些拿枪的人给看起来了!”
再一跺脚,纳九爷也顾不上多说什么,抬手朝着二进院子的侧墙一指:“赶紧从那儿出去找你师兄回来,可千万别叫你师姐回来!”
眼睛盯着两个点头不迭的小徒弟叠着罗汉上了墙头,纳九爷从茶壶里倒了些茶水抹了抹脸、再低头瞅了瞅身上的衣裳没出什么差池,这才玩命地喘了几口气,抬腿朝着通往大堂的门口走去。
撩开门帘,纳九爷迎面就瞧见了二十来号戴着礼帽、穿着黑阴丹士林布长衫的健壮汉子三三两两地戳在了大堂中。在门口迎客的几个小徒弟捂着脸蛋被撵进了大堂里,而在他们原本站着的地方,八条腰间鼓鼓囊囊、明显就是揣着硬家伙的壮汉,已经封住了火正门堂口的大门!
似乎是听到动静不对就冲出了大堂旁边的小耳房,谢门神等人已经叫几个掏出了手枪的壮汉拿枪逼到了一旁。兴许是瞧着谢门神那牛高马大的模样着实瘆人,在谢门神的胸口上,足足戳着三支手枪!
迎门摆着的太师椅上,坐着个留着背头、身穿西装、手里头还把玩着个鼻烟壶的年轻人。粗看起来,这年轻人的长相倒也说得上俊朗。可要是朝着细处一打量,却能叫人觉着这年轻人的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子邪气!
瞧着纳九爷从二进院子里走出来,伺候在那年轻人身边的两条大汉顿时伸手从腰间摸出了手枪,直愣愣地将枪口指向了纳九爷!
吊着眼皮子瞅了一眼纳九爷,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也不说话,只是抬手指了指放在身边的一个蒙着黑布的鸟笼子。
伴随着那年轻人比划出来的手势,另一名伺候在那年轻人身边的壮汉立刻冷声朝着纳九爷叫道:“你就是这儿主事的?!”
听着那壮汉明显夹杂着外路口音的北平话,纳九爷深深地吸了口气,朝着那坐在太师椅上的年轻人一抱拳:“在下纳九,忝为火正门掌门!不知......”
也不等纳九爷把话说完,那坐在太师椅上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再一挥手,方才说话的那壮汉立刻一点头,伸手从自己腰间摸出了两根用红纸包着的东西,抬手扔到了纳九爷的脚边!
耳中听着脚下传来的金属闷响声,再看一眼破裂的红纸缝隙里隐隐约约透出的橙黄色光芒,纳九爷顿时倒吸了口冷气!
四九城里豪横的爷们不少,手里头攥着金山银海的更是满坑满谷。寻常吃个酒席,看着跑堂的嘴里一路吆喝着送上来一条还张着嘴、弹着尾巴的大鲤鱼,那手一抬就是十块大洋的赏钱扔了一楼板,那大洋砸出来的动静,能把跑堂的和厨下的大师傅乐的牙不见眼。
再说那晚上听戏,也都不说茶社里面那些个朝着台子上扔大洋、大子儿的小场面,只要是四九城里能叫得响的坤角儿一挑帘子、一亮嗓子,这边四九城里爷们拿着金箔、大洋扎出来的斗大花篮一送就得是四个,讲究的是个四喜发财!
真要是那台上的坤角儿把捧角儿的四九城里爷们伺候好了,也都不必说旁的,班子里全新的头面少说给置办两套,戏箱那都得拿着香檀木重做一回。有那真玩得开了心、迷了魂的,楞就是拿着真金、白银、大东珠,把那唱穆桂英挂帅的坤角儿头上冠戴给做了一个,足有三十来斤的分量!戴上之后甭说唱戏了,人都能给压得崴了脖子!
可这话又说回来了,虽说四九城里的爷们是真舍得烧钱,可也都能说得上会烧钱!真要是撞见个拿着大洋楞朝着人身上砸去显豪横的,没准大洋砸出去一车,能换回来的也就俩字——傻缺!
这样的傻缺要是叫人给撞见了,那也不用多了,不出仨月,哪怕这傻缺家里头有着金山银海,那也能叫四九城里各路卷包会的英雄好汉们洗个一干二净!命好的在街上当个伸手大将军,命不好的,没准一个月之后,就是一铺草席卷了扔城外面义庄的下场!
四九城里爷们尚且如此,也就更不提外路来的那些个土财主了!但凡是在四九城里胡乱露了富,保不齐就是财去人空命归西的下场......
就眼前这位爷,身边带着的二十来号壮汉行走站立之间全都是行伍中的做派,腰里头带着的硬家伙也不避讳旁人,更加上抬手能像是扔土疙瘩似的扔出两条大黄鱼......
一个外路人敢在四九城里这么豪横,甭管怎么看,眼前这位爷都不是什么好惹的人物!
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两根大黄鱼,纳九爷双手捧着那两根大黄鱼放到了太师椅旁的桌子上,却是朝着那始终在把玩着个鼻烟壶的年轻人拱了拱手:“这位爷,您这赏太厚了,我火正门房低檐矮,平白无故的,还真受不住您这分量的赏赐!”
瞧也不瞧纳九爷,那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只是朝着身边桌子上放着的鸟笼子歪了歪嘴,方才那扔出了两根大黄鱼的壮汉立刻朝着纳九爷叫道:“这笼子里是一只画眉鸟!给你三天时间,把这画眉鸟调教出三十六个叫口,我们少......少爷还有重赏!要是不成.......”
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那开口说话的壮汉闪电般地伸手在腰间摸出了一支德造二十响手枪,横过了手腕指向了屋顶上的檩子,狞声低喝道:“这屋子不敞亮,看爷给你开个天窗!”
还不等惊得满脸发白的纳九爷惊叫出声,那壮汉手指一抠,手中那把德造二十响顿时炒豆般地发出了一阵爆响!
伴随着屋顶上的尘土簌簌落下,那一直把玩着鼻烟壶的年轻人厌恶地抽了抽鼻子,抬眼看着那正吹着枪口青烟的壮汉叫道:“闹这么大动静、扬一屋子灰,你那脑袋里有脑子么?”
把鼻烟壶凑到了鼻孔旁,那年轻人用力吸了口鼻烟,皱眉闭眼地猛打了个喷嚏:“话都交代清楚了,三天后来拿东西,走吧!”
壮着胆子,纳九爷张开胳膊拦在了那年轻人面前:“这位爷,可着四九城里找一遍,也没人能三天之内把一只画眉给调教出三十六种叫口!您这是......强人所难!”
冷笑一声,那年轻人看也不看拦在自己面前的纳九爷,只是自顾自地抬腿朝外走去。
而在那年轻人抬腿的同时,那开口说话的壮汉横过了胳膊搡开了纳九爷。在那年轻人已经走到了火正门大堂门口时,却是压着嗓门在纳九爷耳边狞笑道:“别不知好歹!我家少......少爷说话,从不说第二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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