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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阳县折雁亭戊屯西坞楼顶上,还散乱堆着些石块,女墙下,二十余名乡农看着坞堡下还有的六百氐人骑,俱都手足冰冷,满是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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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侧的东堡,燃烧的火焰仍未熄灭,滚滚浓烟直冲天际,有它在,这边求救的狼烟根本不必再护持。
东堡三个时辰前就已失陷,屯长就是在掩护妇孺撤往西堡时断后,被氐人射杀的。
本屯本还有一名监察居住,缺腿的监察死得比屯长晚些,第一个从云梯攀爬上西堡女墙的氐人,就是被监察抱着,一起跳下楼,吓到下面的氐人,那一波攻势也就此瓦解。
惨烈的战事惊动四方,氐人阵后百余步外连绵拴马桩附近,近千战马的惊嘶声此起彼伏,从不曾停歇。
两栋堡楼下,如今有折断的云梯十三具,横七竖八躺着近两百氐人的尸首,单以战果论,屯民们造成的伤害三倍于敌,已足可夸耀。只是剩下的氐人更多,又铁了心不退,硬要啃下戊屯这块骨头,援军却迟迟不见,全屯只剩下这点使得动力气的男子,其中并无一个卒兵,连勉强会挽弓的都已全死光,落石也快要用尽,再加有威信的屯长、监察丧命,下一波攻击再搭上来四五具云梯,还能推开?砸断?
下面的坞堡闸门坚固难破,之前的云梯全被毁去,氐人的装备只是弯刀大弓,并无盾牌护身,畏惧坞堡上的落石,稍稍退出去数十步,重新伐木造梯,作下一波进攻的准备,估摸着再有小半时辰,攻击又要开始了。
战前的压抑叫人难以忍受,幸存的守卫者中,一名胳膊中箭的中年汉子面色苍白,突然出语道:“邓公既有令下。我等杀得这许多氐人,已对得住其所授二十亩地!不如……”
到后面声音已越来越小,看着他,四周尽是寒利逼人的目光。
“车羊儿!之前见你敢杀,只道也算未入卒兵的健儿!却不料老子看差眼,竟也起向西贼乞命的肮脏心思!”文弱的夫子一直随在楼上参与战斗,半点未落后于人,已得人们刮目相看,往日便要高平民一等的,现在训起人来气势更足。只是粗鄙得紧。全没往日的斯文模样:“西贼同蛆虫一般。你亦愿降?雍县、美阳皆有民屯遵邓公令临危求降,然献堡后可有一人得活?”
邓季入主三辅,安置难民尚不足两年,这些百姓本各来自天南地北。平日算不得多亲近,今日同患难倒亲近不少,车羊儿犯共怒,勉强领头的夫子骂过后,其余平民亦怒瞪着他,有人已准备拳脚相向了。
车羊儿脸色变得更白,诺诺不敢再语,夫子鼻中再冷哼一声,又顾左右道:“乱世人命尚不如犬豕。我本乡中一无用书虫,遭不幸飘零天下,苟延残喘未有怜者,只司州作人视之,与婚配。定户籍,又赐田地以养生而轻赋,建坞堡以安居而免役!今日便堡下氐人肯留活路,我亦当为人立而亡,不复再作别家犬豕偷生!”
“夫子所言大善!深得某心!”
“车羊儿你自去求活,我等死战便是!”
“羊儿,羊儿,日后当改作无胆车鼠儿!”
口拙的乡农们再不顾危局,一起出声为夫子喝彩,又俱出声怒骂,激得车羊儿面色再变,竟是由白转青,伸出受伤胳膊来,不忿道:“前番我亦死战!我亦未退半步!”
“前番敢战,今为何畏死?”
众人言语间,身后木楼道“咯吱”“咯吱”作响,却是两位健壮农妇抬着一锅刚烧开的沸水,登上楼顶。
这上楼的两位妇人,一位的丈夫已阵亡,尸体就在左近女墙下,脖颈上有箭羽;另一位却正是车羊儿之妻贺氏,有乡农冷笑问道:“车羊儿欲乞命求活于氐人,汝亦愿为氐妇么?”
先前楼顶上的话语,两位妇人其实在楼道上就听见的,贺氏不理问话那人,随同伴小翼将沸水放在女墙下搁稳,急喘几口大气,才走上前,拉住车羊儿的手:“君勿念妻儿,阖家死于此,奴与孩儿无怨悔!”
见贺氏举动,夫子、农人们心中俱酸涩,车羊儿亦悲,女墙边那位已死去丈夫的妇人左右看一会,突然神经质般怪笑两声,回头手扶木栅栏冲内里尖声大叫:“快死光哩!你等尚不来?”
妇人一声喊过,坞内先是一片死寂,没过多久,木楼道“噔噔噔”响声大作,拥上来一大群人等。
死也死在一起!妇女抱着幼童,孩子搀扶老人,全屯剩下人等,全都要爬上顶楼来!
“慢来!慢来!”
楼道上挤满人,出言招呼的妇人又急声喝止住,在楼梯口大叫:“孩儿们先去准备物什,待坞堡破时,负责放火焚楼便可!阿翁阿母上来帮手!顶上落石已不足用,请各位阿嫂归家,门窗、床榻、座椅等物,能砸人的,只管拆来便是!”
这妇人吆喝的却有些章法,听到她的话,孩童们先高呼着退去:“放火我等拿手,定保燃起氐狗便扑不灭,不留一物给他!”
战起时还躲在楼下屋中的老人都是连平日行走都颤悠悠,年岁实在大,此时却也行上楼顶准备卖一把老骨头。妇女之前在下面负责烧水送石,看顾老人幼童,听到吆喝,又各回家去拆东西。
“惭愧!惭愧!”见妇人几声过后,局面似乎与先前又大不同,暗已将自己当作戊屯领头人的夫子面上不由一红。
氐人们过得好一阵,方才又新扎起五具云梯,呼喝着又围拢过来。
最后死战就在眼前,只是不等云梯搭上坞堡顶,拉着自家妇人手再未放开过的车羊儿已放开声欢呼起来:“卒兵来也!我等有救!”
夫子急抬眼看,视线尽头,果然能看见一彪骑兵正风驰电掣赶来,约莫有四五百骑。
这四五百骑全着黑袍,定是邓季的卒兵不假!
援兵到,我等有救!片刻之后,坞堡上顿时欢呼不断,贺氏全身一软,身子依偎在车羊儿怀中。呜咽出声。
死去丈夫却一直坚强,最后发动全屯妇幼老人出力的健壮妇人,跪在女墙边嚎啕大哭。
老人的泪珠,孩童的欢呼,将成为杜阳县折雁亭戊屯幸存者们永远不忘的记忆。
坞堡下的氐人们也发现来了援军,头领疾呼:“速走,勿与战!”
只是氐人们为攻坞堡,俱将战马拴在后面,要花不少时间才能驾马逃离。而为了节省马力保持速度,这支风尘仆仆的卒兵连引以为傲的甲胄和军粮都全未带。只轻骑来援。比乱糟糟的氐人们要快上许多。小半个时辰后便从后追上收割性命。
卒兵追上之后,瞬间又演变成击溃战,氐人已全无攻民屯坞堡时的威武,一个个只急于逃命。将后背留给敌人。
杀这样的军队不费力,卒兵们砍杀得极快。坞堡上夫子则已在动员妇人孩童冲出收拢无主战马。
正在张辽苦战冀县的时候,右扶风大地上,已是遍地狼烟。
突入右扶风的杨秋、成宜、马玩等地方豪强与羌氐联合的骑兵,知晓司州卒兵的战斗力,不会去与两军决战,绕过陈仓县外就四散开去,或四五百骑一队,或千人一股。分头骚扰地方。
对邓季以坞堡防御民屯,虽然大多数西凉人嗤之以鼻,杨秋等上路前却也先防战事不利,每名骑士都要求带足一月的干粮,军士有食。战马粮秣却无法解决,只好在山野中寻些干草顶上。
秋收过后,农田中本该遍地是禾杆,却也被当地百姓收取干净,来不及收的,全放火焚在地中。
预先也做了许多准备,然而涌入的西凉人马实在太多,兵寡或兵力相若情况下又从不与司州军正面作战,陈仓太史慈的虎牙军和雍县赵云的骁骑军虽强,终究吃人少的亏,面对其等流寇行为却也无奈,只能以散对散,一校一曲有时候甚至是半曲地分拆开去征讨交战。
这样的混战,战线瞬间就遍及整个右扶风,最西边还有留在陈仓骚扰的西凉人队伍在,东边却已有少数羌氐骑冲到了京兆尹长安附近。
县城倒还无虑。右扶风的坞堡,之前由当地百姓农闲时徐徐修建,徐庶出使失败后邓季急投入大量役民赶工,总算才得在战事起前完工。只是本地无磐石军那样的地方军驻守,民屯中分配的功良人家都属于威烈军卒兵,此时正随军在外征战,民屯中缺乏骨干,西凉军袭扰下,很是失陷了几个,屯民俱被西贼所屠,惹得邓季大怒,又恐惹三辅大乱,救援冀县的计划也暂时搁浅,给虎牙、骁骑二军都下死命令,先要护百姓周全再说。
有本土作战之利,为了赶时间,邓季命令两军卒兵,甲胄就近入县城库房保存,吃食战后就地告借,定要将民众损失减到最低。
甚至还传令各县、民屯,若贼势过大,援兵不至时,可暂降以得命,事后绝不怪罪、不追究!只是西凉联军实在野蛮凶残,战中就算有军官下令,也止不住杀戮事,两屯投降的百姓被屠后,再无人肯依邓季话语出降去送死。
好在坞堡的坚固也着实让西凉军头疼,小股人马难啃下,县城更难取,司州卒兵救援又极得力,杨秋各部所获并不多,前后十一个民屯遭破开。
所获不多就不能以战养战,月余之后,西凉军士们带来的干粮已快耗尽,不得已,相互联络着,欲各退回冀县去补充休整一番,准备下次再来。
袭扰时西凉人不欲与司州军战,见有军来便走。然救民危难,邓季逼得急,两名救援不力的曲长都被问罪斩首,虎牙、骁骑两军各校各曲拼命四出拦截厮杀,再加上攻打民屯造成的损伤,待过陈仓后杨秋再检点,过来的四万多人马,已有近两万无声无息丢在了右扶风。
这回袭扰,原来是亏本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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