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遵照诏令,盛庸因罪被贬为云南军镇佥事,协助云南军镇讨伐安南,而耿炳文临时被赋予北平军镇总督之责,调沐晟长子沐斌为北平军镇副总督,协助老将拱卫边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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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沐斌从云南赶至北平,已经是景泰十一年的五月间了。皇帝朱标走这一步,也标志着沐家要逐渐离开云南,号称黔中王的沐家,估计等沐斌积功之后,慢慢的就要改成别的了。不过此时没有人想这么远,只是觉得沐家在圣上的心中依然宠隆依旧,都觉得十分羡慕。
因为耿炳文已经六十有余,就算是大明此番大败帖木儿,抚平朱棣的叛逆,战事一毕,也是回京师颐养天年的宿命,而沐斌这个副总督早晚会被扶正,那么他们父子二人一北一南,把持军镇大权,端的羡煞旁人。
天下精兵,精锐尽在辽东、西北,南方也就是云南军镇的士卒在沐英的调教下,可以以火器与这两处抗衡。但是同时把持在两父子手中,也不由不使大臣们有些担心皇上的举动,不过战事吃紧,暂时谁也不会说什么。整个冬季,长城一带都是出奇的平静,皇上出乎预料的放过了进退维谷的帖木儿,这让许多武臣们都十分不解,不但如此,还开始了和朱棣的谈判,双方进入了相持的阶段。
耿炳文已经老了,再加上皇上的旨意,于是开始有些心不在战,只在保存自己的实力。只有在战争的危险迫在他的头顶上了,他才出兵应付一下。
平时。任凭长城外旷日持久地困在强大的骑兵包围之下,他也按兵不动。整天也就是例行的巡视军务,沉湎在这不可多得的平静之中。
而傅雍就大不一样。他是皇上潜邸之中的老人,辽东军镇的老总督了,在辽东军镇上已经是第二任,按照皇上拟定的规矩,他第二任结束后,就要离开这个地方。可以说再也难有机会回来,保卫这一方水土,对他来说,辽东具有更深切的感情。
何况他辽东军镇所负责防御的边境。现在基本上都落入了朱棣的手中,如此下去,如果拖到他卸任,恐怕他就要抱憾终身了,因为辽东军镇在他手中失去,虽然是奉旨后退,但他们傅家怎么能忍受这种屈辱呢?傅雍可是将门世家,可说从小开始,就被父亲培养成军人。这种根深蒂固于他精神中的军人风骨。到了现在快五十岁年纪,就更是弥深弥坚了,所以他一心只想反攻辽东,夺回属于辽东军镇的辖地。自皇上驾临北平以来。他一直在寻找战机,在谋划开战的方略。
转眼就是近半年过去了,日思夜想。心绪不宁的傅雍,常常心如烈日下的禾苗一般焦燥难耐。每当这时。他总是轻衣简从,悄悄离开闷热的总督府。到周边的营地里走走,跟一些陌生的部属闲聊。没有一定的对象,也没有一定的话题,但常常谈得十分轻快,十分投机,使他的烦恼淡释,有时甚至还意外地得到某种启迪。
这天黄昏时分,他喝了几杯解渴的淡酒,脸上带着微微的酒意,唤了一个贴身随从,趁兴之所至,一路穿过营地,顺着一条光亮的青石板路走了去。
渐渐夜幕四合,暗蓝色的天幕上,斜倚着一张弯月。这时清风悄起,将路边的小树摇出阵阵的凉爽。弯月的微光,将路径照出朦朦的光亮。
傅雍的心情一时轻松下来,胸怀中隐隐搏动着一种常年公务操劳不曾有过的轻松。他觉得这月色,这清风、这小路如画如诗。他也算是个读书人,也曾有过种种儒雅的爱好,但为着建功立业和皇上的信任,他将自己最美好的时光,消磨在马背之上。
如今快到了知天命之年,身子骨已欠硬朗,再不建功,还待何时啊!他伫立树边,仰望着苍穹之上的月牙,在内心里发出一种无奈的叹息。
许是过分的宁静,他那并不十分灵敏的听觉,却分明地听到了水声和人的欢笑声。这声音吸引了他,也打动了他。他的双腿很自然地朝那方向移动了,没有什么打算,只是好奇。倒是随从慌了。
因为已走得太远,又是黑夜。他追在后面,担心地喊:“大人,回吧!”
“别担心,你快点走吧!”傅雍应了一声,双脚走得更快了。他好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前面不远处是一条河,那声音就是从河边传来的。这是一条小河,只是金水河的一条不出名的支流。河面不算宽,但在淡淡的月色辉映下,河面发出粼粼的波光,岸边人影交错。
皇上现在北平,一般来说虽然没有实行宵禁,但一入夜也不会有多少人,傅雍饶有兴味地想:这是些什么人呢?在这里做什么?而且有这么多人?
“总督大人!”刚刚走进,就有人认出了他,很恭敬地向他行拱手礼。
“免礼,免礼!”见向他施礼的是位气宇轩昂的年轻人,有些眼熟。便随意地点了点头,问道:“你属于那一部分的?”
那人谦恭地答道:“小人姓耿,是耿总督的护卫,今日我们总督在钓夜鱼,所以在此护卫。”
听了“耿总督”三字,傅雍才想起来,怪不得有些眼熟,现在皇上在北平,所有的总督作为陪驾全部在北平城内,可能是见过这个年轻人,在脑子里留下了印象,忍不住沉吟有声:“哦,耿总督?!”
“你去帮我通报一声,说傅某想加入夜钓,不知耿大人可否愿意?”
“小人正是奉总督之命,来请傅大人的!!!”
傅雍随即释然,一方总督在外面,警戒肯定会有的。老早就发现自己了,不像是自己。带了一个随从就出来了,心里嘲笑着耿炳文年老胆小。在北平城还怕什么呢?难道还害怕有奸细行刺不成?
不过也不对,怕行刺,半夜三更的来钓什么鱼,他还真的有那个闲情逸致。
点了点头,示意那个年轻人带路,这时,一身便装的北平军镇总督耿炳文已经亲自迎出来了。
这是小河边的一座凉亭一侧,耿炳文着家厨已经准备好了下酒好菜,圆月将凉亭照成一片银白。凉亭是杉木皮盖的。虽简陋,却很别致。亭内四处点着红烛灯罩,那红红的光焰与银色的月光相辉映,显出一种淡雅。
加之清风徐徐,更给人一种似仙似幻的感觉。
两人寒暄了一番,面对着在石桌两侧坐了下来,看着小碟里的菜,小杯里的酒,和在月色中摇曳的烛光。傅雍有种耿炳文在此地等着他的感觉,顿时有些浑身都不自在了。
他不明白耿炳文唱的是那一出戏,关外紧锣密鼓的谈判,伴随着双方近乎七十万的大军对峙。而皇上现在昔日蒙元的皇宫之中都不得清闲,耿炳文这是想做什么?
傅雍的表情,早看在耿炳文的眼里。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的笑了一声,最近傅雍在各方的激烈言辞。让他明白傅雍的心情如何,所以安排了这次巧遇。目的是想开解一下这个经验尚少的总督,其中还有皇上的意思。
果然,没有说几句话,当耿炳文谈到最近边关的形势时,傅雍有些沉不住气了。放下酒杯,说道:“侯爷,按照辈分,下官是晚辈,侯爷当年和家父一起为大明征战天下时,下官年纪尚小,所以现在有些事情想请教侯爷。”
“既然自称晚辈,那今晚只有世交,没有官职爵位,贤侄,老夫托大一声,喝了这杯酒后,咱们谈一些家事!请贤侄先干了吧!”
耿炳文说完,傅雍马上就明白是什么意思,忙举杯喝了杯中之酒。酒刚刚消失在口腔里。就附和道:“世伯言重了。晚辈不过一个粗人,还要世伯的提携、栽培,晚辈在此替家父再敬世伯一杯!”
耿炳文大笑道:“贤侄过谦了!那咱们就痛快地喝酒,不许讲客气。”
说完,耿炳文朝着四周的护卫挥挥手,他的亲卫们迅速的就散入了黑暗之中,而跟随傅雍而来的那个随从,也被傅雍暗示离去,直至五十步意外,凉亭方圆百步之内,已经不可能有人存在了。
两人端起了酒,碰了一下喝下,傅雍说:“世伯,这规矩我做得到,我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不会讲客气。”
耿炳文笑道:“那咱们就先喝酒,再说事。”
傅雍正要举杯,突然眉头一皱,停住了。
“怎么,是不是嫌酒味淡了?”耿炳文这么问。
“酒是好酒。”
傅雍将杯子放在石桌上,说:“世伯原谅晚辈的心急,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喝着就不过瘾。”
耿炳文恍然大悟之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可以发问了,傅雍想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问:“世伯今日是专程等晚辈前来的?”
耿炳文点点头,傅雍又问:“是皇上的意思?”
这次耿炳文却是摇摇头,他是不能承认是皇上的意思的,轻声说道:“是老夫为贤侄担心,所以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来提醒贤侄一声!”
“那晚辈先谢谢世伯了……。”傅雍心里有些不以为然,但是还是继续说道:“不知道世伯有什么提醒晚辈的呢?”
“贤侄可曾感到,你现在是在和圣上作对呢?”
傅雍听了一惊,喝的酒随着冷汗就流了下来,空穴来风肯定有因,既然耿炳文这么说,至少证明皇上已经知道一些什么了。而耿炳文的此次见自己肯定也是皇帝授意,否则给其天大的胆子,他也不敢背着皇上说这种话,何况是两个军镇的总督谈论这个话题,很犯忌讳的,虽然耿炳文的这个总督只是过渡性质的。
“晚辈不明白!”傅雍强笑道。左右看了看,他是知道皇上锦衣卫的存在的,因为他曾经执掌过一段锦衣卫的事务,刚才迎接他的那个年轻人,傅雍此时才想起来。就曾经是锦衣卫的人,想不到现在做了耿炳文的护卫。
“最近贤侄十分活跃。经常拜访一些在北平的贵胄大臣,还有一些辽东蒙古族的酋长。老夫说的对吗?”
耿炳文丝毫没有在意傅雍在想些什么,只顾自己的问着:“贤侄觉得圣上最近和叛王谈判,是一种妥协,所以一直想说服皇上,开始反攻辽东,是吗?”…
傅雍犹豫了一下,艰难的点点头,示意承认,他不怕皇上知道这些。而他坚信,皇上也绝不可能因为这些而怪罪自己,盛庸那么大的过错,只是被降职留用云南,他这点想法算是什么?更何况,从头到尾,傅雍也没有打算瞒着皇上,他就是想让皇上知道自己的想法,不要让自己成为千古罪人。
耿炳文看在眼里。知道傅雍所凭借的是什么,不过也正合他的心意,便道:
“贤侄,老夫有件事情有一点不懂。倒要讨教一番了。”
傅雍停下端到嘴边的酒杯,忙说:“请世伯指教。”
耿炳文说:“贤侄身为军镇总督,所考虑的是什么?而皇上考虑的是什么?老夫出任北平总督之位时间尚短。这些还要请教一下!!”
傅雍莞尔一笑,一口干了满杯酒。然后说:“世伯,晚辈为辽东军镇总督。首要考虑的就是辖区内的安宁和国土的完整,保证将士对皇上的忠诚,才是我们军镇总督的首要之责。”
他从耿炳文的神态看出此中有深层的谋虑,想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皇上所虑,乃是大明天下,肯定比军镇一方要广泛的多了……。”
耿炳文点点头,丝毫不感觉到傅雍的话有拍马屁的嫌疑,他身为两朝老臣,当年随着太祖高皇帝打天下的武将,到适应景泰皇帝这种文绉绉的治国办法,也不是没有一点心得,其实皇帝的做法,作为他们身经百战,有着战略眼光的人,都能看出点什么?
不过,没有皇帝的暗示,他不敢、也不能和傅雍说及这件事情而已。
早料到傅雍会这么说的耿炳文,听到此处,打住了对方的讲话,让他点到即止,随即说道:“那皇上说要和叛王和谈,刻意忽略帖木儿的威胁,暂时保持长城内外的安宁,为何贤侄还是心内不安呢?”
“世伯,你不觉得朱棣父子太过猖狂了吗?开始朱高炽搞什么靖难,皇上不降罪于朱棣,而且事后还委以军国大事,谁曾想到,刚刚脱离京师的掣肘,他就起兵叛乱,不听朝廷号令?”
“而皇上不但不命我们剿之,还让出了辽东大部分地区,这是什么道理呢……?”
话说到这里,傅雍觉得有些过头,连忙打住了。有些怪异的看着耿炳文,而对方则好像是没有听见似得,悠然自得的品味着杯中的酒水。
“贤侄觉得心急,难道皇上就不急吗?淑妃娘娘又为皇上诞下龙子,皇上都没有着急回京师看望,甚至连取名之事,也暂时搁置,难道贤侄觉得皇上不爱惜淑妃娘娘吗?”
“晚辈不敢?”
“最近一段时日,贤侄的眼光都在辽东上空盯着,忽略了很多事情,所以造成了你不能完全的揣测圣意,皇上并未降罪于你,是为了潜邸时的情分…….。”
“晚辈愿闻其详。请世伯赐教!”
“呵呵,赐教不敢,身为军镇总督,十分本分的只是关心自己辖区内的事情,对于这点,皇上十分欣慰……。”
“但是老夫与贤侄不但是臣子,更是一方大员,不详细了解世事,恐怕有违圣躬,错解了皇上的意思。那就不好了……。”
傅雍仔细想了一下,还是没有什么端倪,小心翼翼的问道:“还望世伯指教!”
“日本灭亡了,最后一个虾夷岛不攻自破,倭国余孽逃亡至勇王那里,这是去年的事情吧?”…
傅雍点点头,这件事情已经由皇上同意,内阁的主持下,分别在大明周报和邸报中传播开了,只是虾夷岛的封藩事宜一直没有人敢提及,因为谁也揣测不透皇上的心意。
“东海既然平服,为何皇上依然没有让方明谦携新胜余威,直捣高丽本土,难道高丽比日本还要难以攻打吗?”
傅雍绝对不会那么认为,但是还是分辩道:“也许皇上是因为叛王一直在辽东盘踞,没有水陆夹攻之势的形成,所以一直没有下手!!”
想了一下,又道:“或许皇上根本没有想到对高丽下手……。”
但是这个理由自己也认为站不住脚,因为日本那么远都打了,何必在乎一个脚下的高丽呢?何况降服高丽,就等于断绝了朱棣的大部分粮草来源,这是大家公认的,皇上的五军都督府不可能不提醒皇上这一点。
耿炳文看着傅雍猛然住嘴,不由笑了一下,道:“最近来的消息,还是秘密,你这几天没有说是抱恙,所以不知道。”
“琉球内附,原宁王被改封琉球王,而张定边留居京师,带回来一群人,贤侄知道是谁吗?”
“是谁?”
“原勇王妃,勇王子朱高煦、朱高燧等人,原来一直在琉球居住,现在已经回到京师,这件事是机密,暂时只是有限的几人知道,你可知道里面代表着什么吗?”
……。
目送着耿炳文带领着亲卫鱼贯而行,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后,傅雍才准备回府。这时月牙儿已开始隐落,四处都是一片朦胧,惟留下清晰的河水的低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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