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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开禧二年,金泰和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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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掀天匿地阵以南宋险胜告终,随后环庆三足鼎立就被打破,小王爷意外身死,林思雪率众依附凤箫吟;
五月,林阡牵制陇陕金军主力于河东,与越风、海逐浪、沙溪清成功抗衡完颜永琏,并和燕落秋治下的吕梁五岳达成合作;
六月,寒泽叶楚风雪设计冤死陈铸,仆散安德以“松风观行动”回击,却遭林阡反算,金军军心动摇又被调虎离山,若非岳离凌大杰防备充足,当晚恐就被抗金联盟趁虚而入……
兵锋正劲,势不可挡,真像对阵预言一一应验,纵连那个战史上从无败绩的完颜永琏都直言,林阡竟胜我一局、短期内金军无论如何都处于劣势、尤其环庆务必防守为上。
这些话,王爷却不可能是气馁说出,而是“卑而骄之”——最近宋匪胜得太多、太大,便连林阡那样沉稳的性子都难免虚浮,所以眼看已箭在弦上的第二次静宁会战,林阡只带了石硅一路劲旅前往,而将寒泽叶、杨致信、祝孟尝等骁将留在了环庆。轻重倒置,不知完颜永琏毫无耽误便已转守为攻,势要对静宁出奇制胜——
“元奴的军令状是五日,本王更想听你两个的。”王爷送楚风流和轩辕九烨出征时问,他自身留在环庆,一来吸引林阡注意力、教他不得不留重兵于此,二来,“布局是我们的事,中盘该让孩子们下。”与岳离于城楼对弈,完颜永琏微笑说。
当然,从表面看,林阡的决策也谈不上什么失误,至少他亲身前去表示他并未轻视静宁,可见他洞悉形势之能力远在完颜永琏预计之上。而且此番增援静宁,他确实没必要调动更多武将,毕竟陇右近年来一直宋强金弱,截止到六月廿三,抗金联盟和宋廷给予静宁的投入已然空前——
陇山之口,形势险要,越是兵荒马乱,越以“静宁”为名。
其中,陇干、威戎、水洛、隆德、通边五县,分别由莫非薛九龄、郝定、孙寄啸姚淮源、赫品章、百里飘云郭澄驻守。
北有西吉辜听弦,西有会宁郭子建,南有天水曹玄,三面策应,怎样看都是万无一失。
无论是参加过数日前第一次静宁会战的完颜承裕、完颜璘、秦狮、完颜力拔山、罗洌,亦或是现如今厉兵秣马、磨戟拭刃的楚风流、轩辕九烨、蒲察秉铉、黄鹤去、完颜瞻……谁都无法否认,宋军意气风发、军容强盛,就连吴曦麾下官军,都被盟军濡染得能征善战,远望其城寨甲胄鲜明,旌旗浩荡,磅礴凛然。
“水洛,孙寄啸。”轩辕九烨的指尖轻轻划过地名,嘴上说着他想第一个开刀的人名。
水洛县境的宋军城寨,名义是吴曦部将姚淮源守,实际却是孙寄啸代劳。一直以来,都是孙寄啸驻北而姚淮源驻南,义军守难而官军守易,互为犄角,无懈可击……“无懈可击?这样的词,怎可能属于南宋的朝野和江湖?”轩辕九烨曾经这样想过,但是不得不说,这几个月,林阡和吴曦做到了。
相识以来,每逢大战前的这个时候,当轩辕九烨活跃于攻心的后方,作为他的最佳拍档,楚风流则忙碌于攻城的前线——
“水洛南部,山险路远;北部,不仅就近,而且较易攻破,但偏是孙寄啸领着祁连山兵马把关,声势浩大,牢不可破。故此……无论南北,都难于登天。”罗洌分析时觉得挫败,难免有些气急败坏。
“若你是林阡,必须打,怎么打?”楚风流见状,先给他递去一碗水。
“若我是林阡,可能先打孙寄啸?”罗洌喝尽,缓了口气,详细阐述,“正常用兵是如此。若先打姚淮源,其一,远程奔袭,我军疲累,其二,孙寄啸闻讯必然能及时救援,其三,姚淮源处易守难攻,我军一旦久攻不下,造成的最终后果是被两面夹击。不如强攻孙寄啸,其一,两军胶着之际,姚淮源未必敢动,其二,易攻难守,人骨再硬,终也能啃,其三,孙寄啸皮之不存,姚淮源毛将焉附。”
“分析得好。”楚风流笑,罗洌的脸上微微一红。
“远而示之近。你知道第一步该怎么做。”楚风流的指导点到即止。
罗洌早已不是若干年前还需要楚风流进一步解释兵法的罗洌,一点就透:“既然世人都以为如此,那就反其道而行之。孙寄啸认为姚淮源处安妥,对姚淮源处的防御很可能不足,所以我军表面上装作就近强攻孙寄啸,暗中则分兵到稍远些的姚淮源:以百余轻骑兵悄然潜行、声东击西,力求克服山川险阻、急取水洛南部!”
“孙寄啸防御不足,未必对轻骑警觉,分兵潜行自是可行;然而,到了姚淮源的眼皮底下,你要如何克服山川险阻、急取之?”楚风流问。
罗洌一愣,没答出来。计谋虽好,却太困难。
“元奴,在半道等你给他兵。”楚风流指着地图提醒。
“那小人……”罗洌不喜欢完颜纲,却听出完颜纲此刻已经就位,比他们所有人都更靠近县南。
“他虽然私下卑鄙,战斗却本领高强。尤其是进军之神速、行动之隐秘,找不到第二个人与之匹敌。”不用楚风流赘述,去年定西之战,完颜纲曾在凤箫吟、海逐浪等人的眼皮底下,带领着增援楚风流的兵马从天而降在榆中,只因他擅长卷甲衔枚、极速前进,肯吃苦、能走看似根本不能取的道、能行看似根本不能行动的气候和时间,故此,由他出马去克服山川险阻最合适不过,何况他此刻等在中途显然早就对取道有所规划,“在姚淮源眼皮底下克服险阻、急取之,自然是趁姚淮源没发现、没放箭、没动一兵一卒时最好。兵贵神速,唯一的敌人只有地形地势。”
“嗯。我懂,‘兵之情主速,乘人之不及,由不虞之道,攻其所不戒也。’”罗洌一笑,引经据典,“每场仗都该交给最合适的将领打。完颜元奴,倒真是精明能干、肯吃苦也肯阿谀的那种人,难怪这些年平步青云,圣上都据说青眼相看。”
“到元奴面前,你得收起这嘲讽。”楚风流看透地说。
“那是自然。齐心合力,复仇雪耻。”罗洌收起笑,正色。
先打姚淮源的三点困难,顷刻间迎刃而解:选体力最好最擅长千里奔袭的,让孙寄啸不能及时闻讯,不给姚淮源守的机会!
六月廿三晚,此起彼伏的芦管声中,孙寄啸的思绪被通传声拉回现实——“孙将军,姚淮源姚大人有事求见。”
孙寄啸与姚淮源素来合作着水洛县的几大城寨,虽然疑惑姚淮源为何会远道而来,却不可能对他有什么猜疑,“信任‘林阡对麾下的信任’”,那是他在洪瀚抒死后归顺林阡之初就预付给林阡的。
风鸣涧和郭子建却都没来得及告诉孙寄啸,当年他们的父亲之所以被控弦庄暗杀,是因为官军与控弦庄勾结、故意出卖了义军——
今时今日,官军不过是从苏换作了吴而已。
不合作的两路还不如一路?从内猜忌、分崩离析?完颜永琏如何不深谙此道。林阡和吴曦两个人,他可是从吴曦上任前就在离间分化啊——
先前林阡以陈铸对他攻心,牵出一段环庆风云起,所幸他及时识破并安定军心,方才教众将不受其害,金军却注定空前险殆。
于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立即还林阡一场静宁烽烟乱:林阡,明知道吴曦兵马可能靠不住,你却岂能料到究竟从哪个漏洞补?
“这些日子,控弦庄是由你指挥着向静宁秦州等地投放细作,据说,你已经找到了可能打动吴曦的人。今夜林阡对我军做的事,你该原原本本还给他。”松风观行动告败后,完颜永琏对完颜纲这样讲。
“末将十日之内,必从静宁那帮吴军着手,找出南宋兵马的漏洞!不,五日!”那晚完颜纲悲愤立誓。
哀兵必胜,先前只是夸大其词的完颜纲,痛下决心认真报国,在他的再三催促、督促之下,潜伏在静宁周边的细作们还真给他剔出了一个最可能打动吴曦的吴氏族人,名叫吴端,和祖籍静宁的吴曦亲属关系不算太远。了解到吴端重财、贪权,完颜纲便投其所好,送其金银珍宝,又承诺会任命他为“水洛城巡检使”,只要吴端能帮忙向吴军的任何高层穿针引线。
林阡、凤箫吟、曹玄等人千防万防,终究还是有这样一支暗箭,锋利地从天罗地网中漏过。
吴端早先就已经搭上了姚淮源的下属,称兄道弟,好不亲热,自收取了完颜纲的利益之后,心甘情愿为金廷办事,短短几日,便帮助完颜纲将控弦庄人手和手下亲兵百余先锋,伪装成其手下商旅分批带进了水洛南部、姚淮源驻地。
待到这廿三中午,吴端终于与姚淮源把酒言欢时,突然完颜纲神兵天降,出其不意、兵不血刃地控制住了姚淮源的一干守卫。
神速擒拿姚淮源本人,完颜纲立即开启城门,指引着他一早安顿好的、兵临城下多时的、但姚淮源始终未曾觉察的罗洌完颜璘麾下三百人长驱直入,顺风顺水地完成了楚风流计划的第一步!
迅如闪电。南部失守,江山易主,宋军竟来不及点起一处烽燧示警,只因为完颜纲突然从罪臣变作大金荣耀,说给任何人听任何人都难以置信!
然而,同样的里应外合计谋,如何能成功两次?
“姚淮源是林匪亲信,杀无赦。”完颜璘冷淡下令。
“慢着,他不一定是……”罗洌和他一个红脸一个百脸。
就要被金军拉下去的姚淮源大惊跳起,推开左右差点发起酒疯:“不是!不是林匪亲信!”
“姚淮源,有个方法能让你活命,只看你要活还是要死。”完颜璘刀架在他脖子上,姚淮源被吓得屁滚尿流:“小的要活!要活!”
“用孙寄啸换你。带我们去杀他。”完颜璘目光凛冽,姚淮源登时完全酒醒。
历史重演。二十五年前的陇南之役,杨致诚的父亲杨丹青,也曾被金军这样劝降,只要出卖和牺牲你的战友,你便可以自保,你有如花一般的美眷、三个正待教养的儿子。
“杨公一生耿直忠义,心知他若轻易投降了金人,等于是给康县和略阳拆了屏障,显然不肯应允。一言不合,兵戎相见。杨公他,实在是战死于金人的正面打压。”结局是杨丹青及其部下全体殉国,作为短刀谷最大家族的杨家骤然被塑影门取代,金军怎会不对杨丹青陈清其中的利害关系,杨丹青的遗言却是一句“何妨?!”他唯一对不起的,只是那孤儿寡母——长兄为父,致信、致礼弟兄二人,都是杨致诚帮母亲一同抚养长大。
但今时今日的姚淮源,却做出了和杨丹青截然不同的选择:“好!用他换我!”
不记得孙寄啸是自己背后相托的战友,不记得义军这些日子曾不计前嫌不顾生死多番相助,只记得心惊胆战地关注着完颜璘寒凉的刀锋,那刀锋再冷,又如何比人心更凉薄。
早先,孙寄啸的防范全都给了北面佯攻的楚风流、黄鹤去,谁想到内在的凶险才最可怕?始料未及,金军竟突然从背后杀入!仓促应战的孙氏夫妇,猝不及防顷刻就被杀得大败,祸不单行,连声激响,随着滚石射箭的守兵陆续倒下,叶不寐麾下的第一支敢死队业已登上城墙。在那之前,吴端等人便已帮助金军控制了能够向陇干、威戎、通边等地传信的烽燧……
酉时前后,虽然措手不及,孙寄啸宇文白却并未立刻弃城,而是负隅顽抗并差人冒死前往最近的吴曦部下郭澄处,示警并且求援,奈何,大难临头,又是一个袖手旁观、见死不救、自保要紧的货色。
敌军越聚越多,再战便是送死,孙寄啸当机立断弃地保兵,预备往西面陇干撤离,同时差人向莫非报信。
“正中下怀。”轩辕九烨目送孙寄啸等人夺路而逃,嘴角一抹笑意。
用不着等到孙寄啸差人报信,孙寄啸战败的消息,现在应该就传到了莫非耳边,不过,是他轩辕九烨掐好时间传的,危急程度、求救必要,都是他拿捏好的。
“莫非是个最擅长救急的人。”熟知抗金联盟战史的人都知道,黑道会郭二当家之死是莫非救援不力导致,自那以后莫非就成了林阡手下最擅长救援的那一个。优点,有时候会被人反用。哦不对,这个轩辕九烨不是人,“擅长,是因为害怕做不到。”
“罗洌,你的‘远而示之近’成功了,下面,是我的‘近而示之远’了。”楚风流在侧,胜券在握地笑。
若无外力干扰,莫非收到的孙寄啸败报,应该是孙寄啸弃地存兵、即将撤往陇干,莫非只需尽力派遣精锐到半路迎救,同时自身留在陇干做妥防备,与孙寄啸合兵后站稳脚跟,再策划夺回已经失陷的水洛。
然而轩辕九烨给的败报却是孙寄啸还在拼死守城、兵败如山随时有性命之忧,莫非必然要拼力救护孙寄啸和水洛,情急之下决定亲自驰援,期望能助孙寄啸一臂之力击退劲敌……殊不知他本该驻守的陇干,才是金军的第二步也是最大一步!要问金军不是在外围吗怎么涌入静宁核心的陇干?完颜璘早已逼着姚淮源,把水洛南部和陇干之间的阻障搬开,一路可谓畅通无阻一马平川!
近而示之远,迫着莫非不假思索引兵去水洛救急并迎击金军,却不知金军的旌麾已然直指他离开第二刻的陇干!
而当莫非率军行至半道,刚巧与溃不成军的孙寄啸相遇,这才知道可能中计,那时他们还不知道陇干危险,只因眼前就已然性命之忧——
“王妃说了,活捉孙寄啸莫非,赏赐万金,加官进爵!”罗洌及其部下,原本就已经趁着追杀孙寄啸的声势一口气冲开了莫非兵阵、先下一城,后又因为这样一句高声承诺,一众金军,即使不为复仇雪耻,也必然贪慕荣华,于是争先恐后、奋不顾身,不消片刻便将孙、莫等人围住。
即便只有他们在,孙莫都插翅难逃,更何况早先就埋伏在这里的,还有一路以逸待劳、居高临下了多时的黄鹤去?
宋军至此,山穷水尽,孤掌难鸣,呼救无从。
同一时间,楚风流、蒲察秉铉、完颜瞻领军各六千,前往通边北部、隆德、威戎,牵制可能闻讯救援的百里飘云、赫品章、郝定,而轩辕九烨、完颜璘、完颜承裕等人,则火速轻取通边南部、水洛、陇干等地。
子时,翠屏山,沙尘滚滚,马鸣萧萧。
莫非援军三千人,孙寄啸残兵千余,一同陷入水深火热。
左冲右突,拼死抵抗,青云纯阳与断絮双剑合璧,总算斩翻了一路黄鹤去麾下兵士,为宋军挣得了一处制高点,孙寄啸却付出了右胸中箭血流如注的代价。
“给他裹伤……”莫非还没对宇文白说完,罗洌便一剑当胸来袭,恨意激烈,不容小觑。
“‘雄关’……此处可据,先退进来。”孙寄啸神志尚可,读着路标,提议退入,以石为堡、再作打算。莫非堪堪打赢罗洌,同意全军暂且据险抗击。
“残兵败将,不足为虑,杀上去!”罗洌挥剑,发号施令,宋军弓箭俯射,金军持盾仰攻,狭路相逢,双方浴血,声如炸雷,震天动地。
片刻而已,尸横遍野,触目惊心,宋军死伤惨重,金军怎能幸免。
“罗将军,不可硬拼。”黄鹤去阻止了罗洌的一时脑热,“对付困兽,有更好的办法。”
罗洌听黄鹤去所劝,不再心急,冷静将兵分为数支,四面围住孙莫暂时存活的雄关,如黄鹤去所言他们是困兽,一旦兵械消耗,水粮断绝,旷日持久,不可能不想突围,金军的每一支围堵兵马都是精兵,时刻准备好了与他们遭遇战。
何况莫非心系陇干、主持着静宁大局,怎会愿意“旷日持久”地与世隔绝?一个时辰都未必等得了。
“这地方,虽然高险,却无水粮之道,只怕坚持不了几日……”“咱们的箭不多了……”“看样子有雨要下,战士们的伤口如何是好……”“陇干,不知道怎么样了。”临危之际不得已选择的生路,眼看着即将成为困住他们的死路,似乎,只是把他们的绝望延迟到了现在,把地点从翠屏山移进了雄关而已……
阴风怒号,不知何处还飞来成群的乌鸦,向着血泊中的死伤进发,等着啄食更多更腥的血肉。雄关内外芦管乍起,无比悲怆,四面楚歌。此情此境,孙寄啸及其麾下都触目惊心,想到了黑道会、祁连山的数次悲局,不由得触景生情:“此必死之地,金军竟还怕夜长梦多,想着尽快逼我们出去……”
莫非却和林阡一样,习的是饮恨心法,剑意素来激中稳进,虽然激,却也稳,这些年来他多次独当一面,如何可能轻易失去淡定,扶起孙寄啸来微笑将他靠在肩上,轻抚其背:“别担心,这样的绝境我见得多了,脸色从来都没一次被吓白过。”
“哈哈。”孙寄啸难免被皮肤黝黑的莫非逗笑起来。
“寄啸,还能战?”分辨出芦管并非海上升明月的莫非,绝境中唯能求助于自己,急中生智破釜沉舟,希冀能凭他两人剑术、硬生生制伏金军守将,好教宇文白带领众将尽早脱离这必死之地。
然而黄鹤去技高一筹,深谋远虑的他猜准了莫非心理,早就教罗洌封死了所有通道,更在莫非最可能选择的几条路上设下了能够阻截他俩的武功高手:“他二人很可能想强行突围,可惜,虽然莫非体力尚存,那孙寄啸却伤势严重,再勇猛,都一鼓作气,一而再,再而衰,三而竭。”
“事不过三,那便只要把高手们集中在最可能的三处便好了。”罗洌悟性极高,他知道,金军重心此刻已不在翠屏山,雄关一带武功高手分散,宋军只有三次机会突围,金军也只有三次机会阻截,“希望黄将军的地点都正确。”
当然都对了。莫非,是经常较量的对手,也是流着黄鹤去血的亲儿子。
孤注一掷的孙、莫二人,豁出去突围三次都不成功,结局是孙寄啸气力耗尽,莫非自己也受了伤,血顺着断絮往剑下淌。
“金鹏……”宇文白突然没扶得住孙寄啸,惊见他力竭倒在地上。
关键时刻,莫非才听到来自转魄下线的一条情报,及时给他们指明了第四条路,彼处金军高手安排甚少。
莫非当了很久的“掩日”“转魄”替身,知道最近掩日一脉除了掩日全都闲置,也知道林阡战前就在威戎不远的秦安,还知道林阡说静宁会战至关重要、为防人手不足情报贻误、转魄下线和转魄都能和落远空一样向莫非直接传达,由莫非分辨情报真假。现在这条情报,指向威戎,那就是林阡所在,理当不假。
莫非理解,金军经历过数次战败,自然也想规避奸细风险,所以尽可能地使情报机密、难以窥探,尤其黄鹤去这样的老谋深算,转魄等人有所贻误无可厚非。但是,怎会贻误了这么久?!
水洛事变到现在,几个时辰过去了,转魄一脉才好像睡醒了一样?
而上一条,大约在戌时,孙寄啸紧急求援的情报,明明是落远空亲自传给他的,所以莫非才深信不疑行差踏错,现在回想起来,却居然是一条假情报!为何会是假情报!?
难道是海上升明月,出了什么事?!
莫非心念一动,无暇再想:“孙夫人,寄啸伤势要紧,你且先带他一起、尽可能向威戎方向突围,若不幸仍然被追上困住,也请告诉他,等主公来,相信主公,虽然迟了,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主公一定会来。”
“莫将军,何意?”宇文白不是听不懂,而是不接受,“若必须有人留下、掩护旁人走,那也是我夫妇留下,护着您,您是静宁的主帅,此番是来营救我们!”
“我纵横沙场数载,屡陷绝境,从来逢凶化吉。”莫非微笑,当然把生的机会让给寄啸,这是他从郭昶开始就欠寄啸的,“他伤势太重,无法耽误,你先带他离开,若遇增援,也能指路,回来救我。”
“莫将军!”宇文白噙泪,因孙寄啸奄奄一息而柔肠寸断,却又因为不愿意连累战友而不肯妄做决定,此时此刻,却哪里还有时间犹豫。“将军!”岂止宇文白纠结,莫非一干麾下,满脸是血,铁骨铮铮,却都咬牙不肯听令。
“走!再不走全都要死!三千多人岂是儿戏!”莫非厉声下令。
“是!这些兵马,从这一刻起,生死全与末将系在一起,势必倾尽全力带去威戎搬救兵。”宇文白以下属的身份令行禁止,却以战友的身份给莫非牵挂,“莫将军,撑住!莫夫人她,还在秦州等您!”
“能撑多久,只看罗洌对我多恨,黄鹤去对我多爱了。”莫非半开玩笑,笑毕,郑重对麾下,“会撑到等你们来、带我一起回去。”
颠簸中,孙寄啸全身滚烫,半昏半醒,不知何故魂魄好像飞回到翠屏山的雄关上,莫非的身边,前一刻,莫非正带着两三个同样自愿牺牲视死如归的副将,慨然面对着已经围上来的剑戟刀枪,那群金军的首领是罗洌,脸上全是得偿所愿的笑:“莫非,上次你生擒我,这次轮到我了……”
“少废话,拔剑!”副将们接连倒下,莫非单影孤人、伤痕累累、气喘吁吁退到悬崖边上,金军越逼越近。
后一刻,孙寄啸赶到的时候,眼睁睁望着莫非被罗洌打落崖下,孙寄啸当即施展松风剑法斩退一干金军,另一只手侥幸抓握住了莫非的手:“莫非,为何用你换我?今夜若只有一个人能率众走,那也不该是我!”
一阵急雨扫过这雄关顶上,莫非满身鲜血却带着笑:“是你,寄啸。哪有父亲和孩子,都死在暗算里的?”
然而,孙寄啸残疾的手上本就有血,与莫非手握久了一起打滑,眼看就要握不住他,还是死死地不放,风雨飘摇,命如草芥,他从来没有那样无助过,却也从来没有那样坚定过:“不是说过,肝胆相照、同生共死吗。抓紧啊,抓紧!别放手!”
“不放手,当年,郭二当家,我就不应该放手,到你,就更不能放了。寄啸,莫非此生,都不想再有‘救援不力’。”莫非的手却一点点地滑了下去。
“我信你了!你这些年一直在救赎,我早便不在意,早便不恨了!二当家和大哥都已离我而去,莫非你是我的战友,我的兄弟,一定要与我一样,好好地活着!”孙寄啸不管不顾,还想要将莫非尽力拉回,“莫非,静宁不能没有你,盟王麾下,也少不得任何人!”
雨越下越大,滴落在孙寄啸的身上,脸上,眼皮上,他的魂魄,霎时从莫非身边抽回来好几里路,重新回到躯壳,孙寄啸前所未有地抗拒:不,不要回来,不要!
无能为力,一惊而醒,映入眼帘是宇文白憔悴的脸:“文白?!”
“金鹏,我在分析情报,好像是说,威戎的救兵快要到了,盟王应该已经来了……”宇文白说着莫非教给他的,那时已近丑时,天色忽明忽灭,四面兵马喧哗,不知敌我何在。
“莫非呢?莫非何在?”孙寄啸吃力地环顾四周,脸色忽然变得凶狠,“你把他留在那里了?!”
“……”宇文白沉默,她早料到他会是这反应,闭上双眼,柔弱而坚强,“对不起……但再不情愿,总要有人做活着的那一个!”
他不是洪瀚抒,即使内心暴怒想打人,也不可能朝着宇文白下手,何况错不在她?可是那又错在谁啊!我能打这命运吗!那到底是谁的命运?!短短一夜,他孙寄啸便被人出卖换命,又被知己用命相换!
宇文白正等待惩罚,希望那样孙寄啸心情能好受点,却忽听得一声罡风,孙寄啸竟然连人带轮椅地往回路方向,狂奔而去,狂吼当哭。然而才行数步,便昏倒在地,不省人事。
丑时以后,郝定派遣的增援找到孙寄啸夫妇,并帮他们杀退罗洌、黄鹤去的追兵,寅时前后,郝定才终于打回翠屏山的雄关。
峭壁嵯峨,巨石凌空。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
隐约可见,那遍地的断刀残枪,无主的战马和被践踏的旗帜,以及慢慢顺着雨水流淌的鲜血……
虽然孙寄啸夫妇率领的几千条生命保住,但从这里直到水洛、通边、陇干,短短一夜,也失去了无数军兵,此番大败,情何以堪!
孙寄啸清醒过后,不顾一切在雄关找了几个时辰,直到雨过天晴、天色大亮,视线方才变得清晰,崖上崖下,到处是模糊不能辨认的尸首,辨认肤色,好像没有莫非,孙寄啸原还存着一线希望,直到有人在他梦境的悬崖下面,捡到一把染血的剑,正是莫非的断絮,他又惊又惧,悲从中来,惨呼一声,莫非他当真掉落崖下,和郭昶、瀚抒一样,死无全尸……
孙寄啸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不能接受梦境成真,泣不成声,于崖边捶胸顿足,一时万林婆娑:
“那是我最不该恨的人,那是我最该爱的战友,可我却救不活、换不回他了!”
半夜而已,静宁竟悄无声息就被金军夺走一半。
坏事传千里,廿四清晨,噩耗就传遍了秦州:陇陕金军众志成城、化悲愤为力量,将静宁变成了重回陇右的突破口,楚风流时隔数月终于对林阡打出翻身仗,横插一脚在盟军心腹,并使陇右和陕西金军相连,术虎高琪不再是孤军深入。
如果这些都只是令吟儿心里一沉,还能用“胜败乃兵家常事”安慰,那么后两条,险些令她目眩——
吴曦的人为了自保而牺牲孙寄啸;
莫非救了孙寄啸,自己却不幸地死去。
前一条是从金营流传的,还待考证;
后一条却是郝定差人来向曹玄报信,错不了。
当时曹玄刚好在她营帐里,她正想着如何隐瞒莫如,便听到帐外众人惊呼“莫夫人”,吟儿大惊,才知她在,竟被她听去了!
或许是爱侣之间应有的感应,莫如本就是辗转难侧来向吟儿问明情况的,听得莫非战败还死无全尸,只言片语,惊惧之下当场晕厥在地。然而她毕竟有孕八月,素来又脆弱至极,这一受惊竟意外早产。
吟儿很早就认识莫如,虽然称她莫如姐姐,却熟知她生性怯弱,是个遇事就只找莫非的爱哭鬼,比林思雪好不到哪里去……此番惊天巨变,该生孩子的关头,莫如竟然所有力气都用来哭,导致这一整日功夫都不能顺利生下孩子,军医还告诉吟儿,莫如身体底子本来就差、时刻有一尸两命的危险。
吟儿不可能把全部心力都给她,只因从今日起秦州不再是后方,而会成为四战之地、众矢之的,她必须和曹玄一起筑寨修垒,加固城防。果不其然,那日自午后开始,便有不止一支金兵前来叨扰。
闻知莫如性命垂危,吟儿战衣不脱,果断冲进她房中,对着半昏半醒只知流泪的她大喝:“莫如,这孩子一定要生下!证明你和莫非都曾经来过!”莫如一惊,眼泪决堤,神智却略有恢复,看清楚是吟儿抓住她的手给她力气:“没有孩子愿意做遗腹子,但更没有孩子愿意做孤儿!所以,它要生下,你也要活着,这是军令!”
苦候半夜,总算听到那孩子的一声啼哭,军医们还在打理莫如,孙思雨见大人无碍便先抱出孩子给吟儿看:“是个男娃儿。”
“有说叫什么没有?”吟儿看那孩子眉目、肤色,都和莫非是一个模子刻出来。
“没有,莫夫人说,还没起名……原想静宁之战结束。”思雨潸然。
吟儿叹了口气:“思雨,接下来秦州必须进入全面备战状态,我没什么空暇,而且这一身血腥也不方便。你代我好好看着她,照料她,记住,绝对不允许她自尽。”
“自尽?”思雨一愣。
“莫如姐姐,向来不够坚强,他夫妻感情至深,恐怕立过‘一生一代一双人’‘生死相随’的誓……”吟儿将孩子交给思雨,说,“可这孩子,我不想它失去双亲。”
“师娘,你放心。”思雨点头,“我会注意。”
吟儿转身,才终于落泪,不够坚强的一面,谁都有啊:
“莫非,你怎这样狠心,自己的儿子,名字也不取就走了?!”
莫非,怎这样狠心?这将近十年来,江湖沙场,暗箭明枪,从夔州到黔西,从广安到静宁,从石峡湾到铁堂峡,你亲切笑容,感染着每一个朋友,你断絮长剑,守护着每一道关隘,你坚强意志,铺垫着盟军每一次以少胜多,为何现在盟军能正面对抗金军了,你却先走了!?
吟儿委实不敢告诉更多人,其实静宁还有更惨烈的战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