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吟儿一夜辗转难眠,脑海里全是遭屠戮者凄厉的叫喊,和洪瀚抒那从头到尾都冷酷无情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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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将军,对不起。”她终是无力救援陈铸的副将。虽然当年在会宁县有过数面的缘分,如今那人却是在洪瀚抒军中枉死,可想而知陈铸的伤魂和愤怒,以及金军将来复仇的狠绝……
翌日,陆静查明了那些下毒女子的来历:陆夫人的丈夫因在白碌之战射伤吟儿、被俘后被洪瀚抒就地五马分尸,并非传言里的失踪;而其余女子的亲人,多是两个月前负责看管吟儿和杨妙真的兵士,他们或和辜听弦私通往来,或根本就是无辜连坐,总之无一例外,在吟儿逃脱后以看守不力之罪伏诛。他们的下场,符合陆静先前所说,“烹杀或分尸的刑罚,已经不止一次。”
在这些兵士惨死之后,同病相怜的遗孀们聚集到了混入祁连山军中的陆夫人身边,一拍即合,伺机报仇,十年不晚。终于等到机会,从洪瀚抒的伤病切入,于是接近军医并下毒,所有过程都合作得天衣无缝……
追溯昨夜陈铸的谈判先说“林阡欺压洪瀚抒”、再灵机一动改成了“林阡和蓝扬私交”、最后来一段凑巧的“林阡下毒”,使洪瀚抒对林阡的恨意越走越高,循序渐进,水到渠成,表面看来陆夫人她们真就是陈铸指使的,谁会想到下毒之事是独立在外的,全部都因私仇?!却恰好帮陈铸激化了瀚抒的情绪。
帮陈铸的。又偏巧是瀚抒自己的暴戾。从另一种角度讲,洪瀚抒实际也是自食其果。吟儿叹息,瀚抒早年的仗义正直都已随时间烟消云散,现在在做的完全是把他的祖上积德坐吃山空。
如果这些女子被查明是受金人指使的,瀚抒可能会大骂陈铸小人然后一气之下去打金军,但现在原因是私仇甚至归咎于瀚抒自己……如此,正常状态下的瀚抒。应该会一如既往按兵不动,甚至还会闭门自省痛定思痛,吟儿想。
所有的矛盾看似都已尘埃落定。再纠结再担忧其实都没了意义,吟儿却心忖陈铸的离间还是给瀚抒留下了不少阴霾,譬如蓝扬。陆静,还有红樱——“你们全都是林阡的人。”军帐里瀚抒和红樱没有多少交集,除了斜睨过一眼、置若罔闻了几次,瀚抒的言行举止里,无不表现出这种决绝的意念。太伤人。
“红樱不是出卖你,是因为你用西夏的药不见起色,又怕你不肯接受林阡的好意。”吟儿大清早就去解释。之所以先为红樱开口,一因争取瀚抒信任的第一突破口就是红樱,瀚抒把红樱看做最单纯的人,只要瀚抒还有值得信任的人那就有救。二因,吟儿实在不想看到红樱伤感哪怕半刻,她希望瀚抒和红樱的关系不要变质。
可是洪瀚抒执拗地没有答话。红樱瞒着他是为了他的面子没错,但他就是不能忍受瞒骗,一丝一毫都不行。<你不领情就算了,她受你连累病了这许多天你就不想补偿补偿?就不能抵消吗?!”吟儿当然生气,不再好言好语。
这方面洪瀚抒和孙寄啸不愧是兄弟一副德行,同在军帐里的他俩同时抬起头来,冷冷不屑地瞥了吟儿一眼。示意她说完就走,别再乱吼乱叫。
换往日吟儿到可能还会觉得这一幕好笑,如今看着军帐里只有他二人吟儿忍不住心里一凉,这说明了什么?说明洪瀚抒现在相信的人只有这个糊涂的凡事都以他马首是瞻的孙寄啸!也就是说洪瀚抒现在不会再对蓝扬陆静等人推心置腹、洪瀚抒作的任何决定都一定得到孙寄啸拥护那就会把一意孤行坚持到底!
那还得了?万一洪瀚抒不清醒胡搅蛮缠?“奸佞!”吟儿气急败坏恨铁不成钢,冲着孙寄啸怒骂一句摔帘而去。w/w\w..
事情如果只发展到这里也便罢了,要担心的只是洪瀚抒对祁连九客这些自己人乱来。吟儿心里想得透彻,即使陈铸黄鹤去谈判成功激将,也只得到了一个瞬间爆发愤怒、却在适当时间又恢复正常的洪瀚抒——他不会对盟军起衅的、盟军也无须担心他搅局。
就这样过了三四天她或陆静或红樱都不明军机的日子,陡然机缘巧合,看到先前尚在西夏边境的成菊黄蜻蜓出现军中并风尘仆仆来而复走,更发现孙寄啸那小子好像也不在此地赋闲了,而蓝扬正巧也免职回来据称被竺青明接替了驻守任务……祁连山这一系列的变动,吟儿察觉之初尚且以为洪瀚抒是“对自己人乱来”,然而细细思量却觉不妙,因为棋盘布局也已经跟之前不一样!
孙寄啸宇文白本来就既在曹玄苏慕梓旁边也同时在袁若耿直身畔,竺青明与莫非虽毗邻却不是蓝扬那种明确合作的关系——这两点,都还不算大变化只算潜流,然而,成菊黄蜻蜓进军的夏官营红柳等地,无比逼近郝定和邪后的榆中,那些地盘,没有任何金兵或曹苏,洪瀚抒的用意明明白白,他就是对准了林阡去的!
吟儿闻知之时,战报实际已铺天盖地,为时晚矣。怪谁好,只怪吟儿当时不再消息灵通,除了陆静等人权力被架空,吟儿和外界的交流也基本被切断!活动范围那么小,当然会有贻误。加上海上升明月最近也见势沉默,唯一传给过吟儿的林阡号令也只是“少打架”。连红樱最近都在风口浪尖上、循规蹈矩不敢做错一件事……
可是,吟儿惊诧的并非知道得太晚,而是,这不是万万不该发生的事吗!不是惊诧,是根本无法接受!
“也就是说。他和林阡,已经打起来了?!”吟儿始料不及,当然觉得晴天霹雳——
虽然谁都心照不宣洪瀚抒林阡会决斗,但是吟儿万万想不到会是现在!没错先前所谓的“分一杯羹、公平竞争”只是吟儿天真,吟儿承认,吟儿自己也看出来了,黄鹤去陈铸利用“林阡过强。必须趁早平衡”来敲边鼓,说林阡分到的战利多给了洪瀚抒争勇斗狠的战念,但是吟儿想。瀚抒有骄傲啊,怎会不择手段地打林阡呢?趁林阡和金人还在纠缠的时候叨扰,如此赢了也没脸面!瀚抒应该这样想。林阡分的战功多我洪瀚抒无所谓,我一样可以在金兵退场后将他打败!
吟儿还是不肯相信,决心亲自去洪瀚抒处求证,然而两日都未见他,依稀亲临前线,看来不像有假……吟儿反复思索,也悟出瀚抒当夜为什么没饶过陈铸副将,除了对她示意她的话没分量之外,还因为他想和林阡开战但在开战前就明示“不和金军合作”!
为什么瀚抒要明示出这一点?很简单,为了说明立场——
瀚抒确实不会在林阡和金军交锋时背后叨扰。因为现在瀚抒的举动不是叨扰而是取而代之做主角!这同样符合了瀚抒的骄傲,他压根儿不在乎那些金人。那些人如果不退场、妨碍他和林阡的决战,那他连带着一起打,除了一样事情是确定的,林阡是他打的那位主角……
所以。亲临前线,打的只怕也是林阡,一切都说得通……
“几天之前不是已经摆好了棋吗,不是已经准备先打金军再说吗?为何就因为陈铸的一两句话、还有你自己人的一些莫须有的罪名就改变意向?”吟儿终于找到洪瀚抒的时候质问,为何要破坏她心中的云雾山之约。
“你误会了,我从来就没想过要先打金军。完颜承裕入侵我境。我才命竺青明去教训。”他冷静地回应她,他上次要竺青明去打完颜承裕,并非因为他想帮林阡,他只是为了祁连山。尔后他在棋盘上的布局也只是吟儿的臆断罢了,他把孙寄啸同时放在袁耿和曹苏的旁边,吟儿一厢情愿认为他这么放“是为了威胁曹苏”,但他明明是“用孙寄啸威胁袁耿”去的。
“我最大的敌人,永远都是林阡。现在,刚巧时机到了。”瀚抒对她清楚地讲,说一不二的语气。
所以这意向,真不是黄鹤去陈铸改变的,他们只是推动了而已。吟儿想错了,他们想对了。吟儿以为只要洪瀚抒恢复正常那一切都好办,但金人们看清楚了,所谓正不正常哪有多少区别,只有战念、愤怒和介怀是固有的、实实在在的!
“刚巧时机到了。‘时机’是如何判定?”吟儿冷笑问。
“再不正面抑制,他将无法无天。”瀚抒直截了当地回答。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陈铸的鬼话!?”她目中噙泪,但也知道别人的话主导不了瀚抒,瀚抒心里确实根深蒂固本来就是这个念头,瀚抒早就不把林阡当朋友了。瀚抒确实一直没想和林阡合作先打金军再说,陈铸他们,只是帮忙提早了这一天的到来。
这一天,时机根本就还没到,金宋战势眼看还绷紧,他却觉得林阡非治不可。金军明明可能是假退场,他眼里却早已没了他们。
她曾以为大战当前洪瀚抒起码要分个轻重,现在看来不是了,洪瀚抒只分林阡和他的轻重!
心死。吟儿对瀚抒的一切揣测都基于云雾山的约定,尚且以为控制他情绪就成,尚且以为,正常状态下的瀚抒是把抗金放第一、把林阡当首要对手起码会把金人考虑、很多话都是一时意气嘴上说说的、那天他命竺青明打完颜承裕救了百里飘云她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可是连这个本心却猜错了,奠基都倒了,那所有的行为都当然坍塌。先前关于程凌霄的好坏,吟儿以为洪瀚抒只是小事情上不喜欢程凌霄,现下才明白,洪瀚抒不是为了阻止程凌霄孙寄啸和解,而是怕她帮林阡招揽孙寄啸!他独独怕林阡壮大!
“既然你一定要和林阡打。那就放我回去!”她知道这一刻洪瀚抒完全清醒,该说的话她都已经说尽。既然徒劳无功,因此仰起脸来,瞪着他的同时,斩钉截铁。
“我说过,若想赢他,你应该堂堂正正和他打,把我捉在手里。永远不会公平!”她一字一顿,充满敌意,目光中亦全然怜悯和轻蔑。
他果然受不了这怜悯和轻蔑。大怒拧起她的下巴,也一样不容回旋,恶狠狠地注视着她:“凤箫吟。你若在他身边,我才无法堂堂正正和他打!你明白吗!”
吟儿一震,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连抗金他都可以忘了,但夺爱之恨他却记得牢靠!
“从来你就是我的女人,不把心交给我并不要紧——我偏要霸占你在身边,亲手杀了那个你移情别恋的男人。”洪瀚抒毒辣地笑,语气神态,与关山时期的林阡一模一样。
吟儿被他松开,呆呆站在原地——瀚抒为何三番四次不放过她?太简单不过的原因。有人说吟儿总是作为林阡的弱点被别人强掳,唯独瀚抒他强掳是因为吟儿是他洪瀚抒的弱点!瀚抒和别人不一样。是的他那样骄傲。她不应该想岔。
有些事情他并非疯魔、并非蛮不讲理,而恰恰是认为理所当然。譬如说凤箫吟是他的女人,多年来他从未改变过的执念,无论别人同不同意。
闰八月廿六,祁连山黄橙二旗将夏官营红柳等旧时驻地收复。直趋郝定林美材所守之榆中。此举宣告祁连九客正式入局并以林阡为第一劲敌。
随后几日,定西县中部地区,孙寄啸视曹玄苏慕梓为无物,公然与袁若耿直交戈。
石峡湾以东及会宁县地界,则主要分为三大战场:竺青明、莫非、完颜乞哥鼎立于北,顾紫月、完颜承裕、寒泽叶相峙于南。林阡、齐良臣、洪瀚抒互战于中。
由于金军激战到此都已羸弱,祁连山一出便黯然失色,加之洪瀚抒目标明确要战林阡,故其旌麾所指金军自觉退让,果然依循着洪瀚抒的心念,将舞台让给了他和林阡做主角。
依循着洪瀚抒的心念?明明是依循着黄鹤去、陈铸等人的心念。
日前分明已大占上风的抗金联盟,战斗良久虽不至于疲累,却不可能比祁连山来得锋锐,很快便陷入了和祁连山的反复缠斗当中,别指望抽出身来对着金军趁胜追击,金军全体顺利离场休整。而由于洪瀚抒也亲临前线、气势汹汹,包括林阡在内都别无选择必须与他决一死战。
可是除了洪瀚抒谁都清楚,这几天看似死灰、示弱的躲在暗处的泪眼朦胧说你别来打我的金军,过不久便一定会死灰复燃、大张旗鼓地返场、来坐收洪瀚抒和林阡两败俱伤的渔利。
洪瀚抒是真的不清楚吗,却是被触动了哪一处逆鳞,因此被蒙蔽了心按捺不住,死死地咬住了林阡不松口?
是的,金人们和林阡一样,其实早就意识到,如瀚抒那样的目空一切,不可能把金军放在眼里,所以他才会不顾后果、也没有所谓抗金第一位的原则。那不是没轻重,而是太自负。前些日子他根本就是在控场、在等着林阡存活脱险,在等着林阡膨胀到值得他打压,在等金军和曹苏都无法翻身他对着林阡一击即中的时机。
“只可惜,时候未到,他动早了。”望着脚下乱战的漩涡,黄鹤去如是笑叹。洪瀚抒原本是理智的,可惜被陈铸的一两句话动摇了理智。林阡,那个对洪瀚抒最了解不过的人,显然没了解错洪瀚抒的本心知道他想怎么打,可也对洪瀚抒的心态骤变难以想象,若非海上升明月情报及时,恐怕连林阡都要猝不及防。
冲这一点,洪瀚抒还是不够冷静,心态有太多的漏洞。思及诡绝急中生智,弥补了自己计谋里的不足,黄鹤去便对他由衷地刮目相看。
“兄弟们,我不会让你们白死。”陈铸咬紧牙关起誓,冷风呼啸而过,伤口隐隐作痛,目光却空前坚定。再没有什么仗,值得陈铸认真、舍命。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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