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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夜幕垂降,阴云闭合,一丝银色星月光芒都不曾透射而出,被那夜幕裹在重重烟霾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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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中原,仿佛一直都是这般阴沉着天,日月隐曜,阴霾围拢,从九天之上,覆成一面深墨色的帷幕,横漫山河,于是这天下,便永坠黑暗。
中原一隅,离城边缘,一座小村庄。
那村头立着一道石碑,棱角处早已被岁月侵蚀光滑,碑面亦是多有斑驳,几历风雨,沧桑时光漫步而过,在其上漫不经心刻下痕迹,风霜扑面。
而在那碑上最中央,镂刻着三个大字“逯家村”,想来便是这座村落的名字。那字迹年代颇为久远,原本的凌厉与霸道气息被一点一点渐次磨灭,那碑面上的,仅是死掉了精魂的尸体。
石碑旁边横在一条小径,沿路前行,一路曲折走来,那村落便是近在眼前。
村落不大,仅有四五十户人家,四散而落。隐隐聚成野村的模样。村子外围,大片农作物繁茂生长拔节,将这村落拱立于中央。脚下的小径,自村内穿梭而过,一路沿及远方。
此时正值一年之中最炎热的几日,六月流焰,云落天火,倒也恰是这作物最欣欣向荣之际,远望村外繁盛无际的大片黄澄澄麦田,近看村内转角处参天蔽空古木苍树,皆在这夏夜无边之中歆享华年,垂直向上拔节伸长。
这遍罩了整个中原漫漫阴夜,垂在逯家村上空,却是少了许多暗涩隐晦,颇添了几分静谧寥落,低悬如布幕。
就在靠近那穿村而过的小路一侧,卧着一间院落,四面筑墙,将院落紧紧围在里面。靠近小路这边,那院门却是由无数道杨柳树枝捆绑而成的篱笆门,那枝叶紧密排列,丝毫不见缝隙,颇有一番情趣。
院落外面同样围上一圈篱笆,就在院墙之外,稀疏插种着一圈细杨弱柳,只是此刻那些树枝却是枝繁叶茂,欣欣向荣,将那些空隙完全遮掩起来。无数的翠叶竞相向外伸手,有风徐来,簌簌而动,缠绵如歌。
此时正是晚饭时分,这村落巷道颇为寂静,不见人影。那农人顶着骄阳烈日,忍着酷暑劳作一日,此时正是他们一天之中难得围坐一起,闲聊吃饭的休息时辰。各家之中烛火散落,那火焰自院墙飘过,点滴星火透射在临墙的街上,一小簇一小簇的光明。
而便在此刻,那在村庄交错穿通的曲折小路上,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那脚步甚是急促,初时听不分明,不大一会便是愈渐清晰,那声音虽轻却疾,如马蹄溅尘,一路奔波,能听出正是自村头而来。
那脚步声近至如在耳边,亦能隐约看清来人模样,乃是一个十岁左右少年,一路蹦跳奔跑而来。少年嘴里轻哼歌谣,再度行一阵,而后一转身,身影便是消失在了那敞开篱笆门之内。
这家主人想来也是听到少年的声音,自厨房探出头来,却是一个慈祥温暖的女子,荆钗布裙,正在准备晚饭。
少年见着女子,欢呼一声,便是扑进女子怀中。女子宠溺地捧起少年的脸,为他擦一把因奔跑而流满脸颊的汗水,道:“张池,我告诉你多少次了,天气这般酷热,应担心行动,莫要过于疯玩,当心中暑。你却总是不听。”
那叫张池的少年嘻嘻一笑,道:“娘,没事的,我在村头等了父亲许久都不见他回来。我担心娘在家里盼得心急,就赶着回来告诉你。”
女子道:“你父亲定是去给你买礼物去了,每年今日,他可是记得比谁都清楚。”
张池闻言,欣喜更甚,那脸庞上绽开的笑容,明丽而鲜艳。
“好了,你便在屋里等候片刻,我把这道菜做好,你父亲就该回来了。”女子叮嘱张池道。
张池答应一声,离开女子怀抱,转身向屋内走去。
可是为什么,再松开她的手的瞬间,少年会突然微微蹙眉,那股隐隐心痛而恐惧的感觉又是从何而来,便像是此次拥抱松开,便再也不会再有一般。
张池摇摇头,甩开这些突如其来的情绪,右手抚上胸膛,将那股堵塞的晦涩一点点揉开在血液里。今日于他而言,乃是大日子,这种感觉,却是来错了时辰。
张池回屋掌上灯,坐在饭桌前。那桌上早已摆上了几样饭菜,方才出锅,那热气腾腾网上直冲,碰到房顶散开来,变成袅袅的白烟。
方等了不大时刻,张池便是听见敲门声,轻柔细腻,重重轻轻,节奏分明,便像是父亲为人一般,温和之中,尚存着些许坚守与笃定。
张池心头一喜,大叫着应了一声,便冲出房间,向着门口飞奔而去。
母亲也从厨房迈步出来,手里平端刚刚做好的最后一道菜,笑意吟吟,跟在张池身后,一同去迎接辛勤劳作一日,风尘仆仆归来的父亲。
一切还是那般模样,那时光仿佛不曾流淌,就停驻在原地,等候一个少年前来回寻。
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那前路早已被篆书起笔,写下的结局无论如何都是避之不及。少年回来了,可他所为的,不过仅是再见父母一面,再看一眼那无数次浮现于梦中的慈祥脸庞,仅此而已。
张池拨动门闩,篱笆大门无声打开,然后他便感受到门外父亲的微笑,仿若柔风轻掠。
父亲在拥抱张池一下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木盒,递到张池面前。那木盒入手划指而过,道道曲折纹路,想来做工颇为粗糙。但这并不妨碍张池对它的喜爱,反复把玩,爱不释手。
少年的脸庞,都快要笑成一朵花。
可是那猝然的心痛,为何又凭空而生,找不到源头,有哪里是终?
这是怎样一种隐约可见,又似曾相识的痛。
这夜色浓黑似墨,难辨面容,张池微皱眉头扬起脸,感受着父亲的气息,却是无论如何都难以看清他的面容。
仅听见父亲低沉的声音,如梦幻般响起在耳边,轻柔而温和:“小池,生日快乐。”
时间停驻,刹那永远。
张池已经立刻知道要发生什么事了,可是他却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改变不了。一切还是如从前的从前,故事残忍上演,少年屏息凝视相看。
父亲的身体好像突然定格了一般,他的动作被无限次放慢,那向着张池伸出手的动作,拉长成了无穷的时间。
张池默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父亲的手,然后他只感觉到一股温暖的水流,自父亲缓缓淌入自己的掌心,淡淡的腥味,很快弥漫了周围。
张池一瞬间便是明白,那股沉默的溪涧,就是,血!
父亲的喉咙嘶哑几声,身体轰然落地,跌入了地面看不透的黑雾里面。那与张池相握的手掌,无力低垂而下,指尖在张池掌心轻划而过,留下一道道连绵的疼痛。
而伴着父亲的身影无力倒地,一道不知何时潜在他背后的黑影却是悄然浮现,飘若鬼魅,状如幽灵。右手中尚还握着一柄利刃,刃尖处,血脉潺潺。
少年无言,一点一点握紧了拳头。那经脉流动处,青光悄然弥漫,穿透了衣衫。
刹那之间,夜色突然沸腾,黑暗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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