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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欢愕然看着谢三,见他不似开玩笑,她无言地看了看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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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三从何欢的嘴角捕捉到一抹笑意,虽然只是一闪而过,但他觉得,她的笑隐含不屑。他被她的态度激怒了。
“怎么,不愿意?因为沈经纶?”谢三语气未变,只是眼神微暗。
“你,生气了?”何欢询问。
谢三掩心中的不悦,别开视线,回道:“我没有生气。”
何欢没有反驳,只是淡然陈述:“就算何家没有没落,我对谢三爷而言,也当不得一个‘娶’字。现在一句‘负责’,一个‘纳’字,已经是您能够给予我的莫大恩惠。在您看来,我应该感激你。”
“难道不是吗?”谢三哼哼,脸上难以隐去心思被猜中的尴尬。
“是。”何欢点头,“站在您的角度,自然是这样。但是站在我的角度,妾室没有相公的,只有老爷和太太;妾室没有抚育子女的权力,她不是妻子,不是母亲,只是一个人。”
“你想表达什么?男人不该纳妾,还是世上不该有三妻四妾的制度?”
何欢缓缓摇头,低声感慨:“每个人的诉求不同。有人想要安稳的生活,一日三餐无虞;有人与别人家的相公情到浓时,无法自禁;也有人逼于无奈,只能用自己的一辈子换取家人的平安喜乐。人们总有这样那样迫不得已的选择,我刚刚所言,只是我自己的意愿。妻子,母亲,祖母,曾祖母,这是大多数女人的一辈子。而我只是一个普通女人。”
谢三听着她的话,一时间竟然说不清心中的感受。就像她说的,他愿意纳她为妾。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他甚至会因此蒙受家人的责难。而她竟然说,这不是她的诉求。她知不知道,别说是正经的妾室,就算是通房丫头,也有大把的女人趋之若鹜。
想到这,谢三脱口而出:“按你这么说,你压根不该选择沈经纶。”他本想再加一句。除非你有特别的手段,否则沈经纶最多给你一个妾室的名分。看着她苍白的小脸,他最终还是咽了这句话。
何欢没有立时回应谢三的话,只是她脸上的笑容变得迷蒙而遥远。沈经纶从来都不是她的主动选择。当她还是林曦言的时候。为了林家,她不得不选择他。现在她变身何欢,为了他们的儿子,她不得不再次选择他。这算不算缘分?
何欢苦笑,可转念间。她又想到他们在《翠竹轩》的相见,他在书房的种种表现。他深爱林曦言,就算没有念曦,她也应该回到他身边才是。再说,他是独一无二的完美男人。他让她看到了不一样的世界,知道了蓟州之外的天地,她怎么可能不爱他呢?
谢三低头凝视何欢的侧脸。他见过的女子中,她绝对算不上绝色佳人,但从他此刻的角度看过去,她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她的鼻子秀气却高挺,她嘴唇不够红艳,但唇形分明。他上前一步想看清楚她,却发现她的瞳孔已然失去了焦距,她晃神了。她想起了谁?沈经纶?
谢三重重咳嗽一声。
何欢恍然回神,避重就轻地回答:“他不一样。”
一夕间,谢三的心中犹如堵了一团绵花,他冷笑道:“刚才我说的那番话若是出自沈经纶之口,你一定不假思索便点头答应吧?”
“不会。”何欢摇头,“我不能保证将来如何,但当,我不会答应。”
说不清原因,谢三直觉相信,她说的是实话。她不止一次骗他,甚至诬陷他,他却莫名其妙相信,以她的骄傲,不屑在此刻说谎。她骄傲吗?她就连“落魄千金”都算不上,哪里来的骄傲!
谢三烦躁地走出树荫,走了两步又回头问她:“他哪里不一样?你真的了解他吗?”
何欢仰头看着阳光的谢三。他小麦色的皮肤在阳光泛着淡淡的光泽,他的眼睛不似沈经纶那般深不见底,却也是乌黑明亮的。他脸颊的那道疤尚未完全褪去,留了一道浅浅的痕迹,反而让他漂亮的五官多了一分瑕疵美。直到此刻她才发现,他的五官很漂亮,若不是他的皮肤不够白,恐怕世上大多数女子都不及他漂亮。
“看什么看!”谢三恶声恶气瞪何欢一眼,他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何欢慌忙别开视线,忽又想起另一桩事情,问道:“三爷,先前在永记当铺,林捕头让我看了账册……”
“我早前就说了,与我无关。”谢三打断了何欢。
何欢只能疑惑地看他。转念想想,既然沈经纶那么笃定,衙门不会找何家的麻烦,谢三又一力否认,那么定然是沈经纶替何家说情,她还有什么可疑惑的?
想到这,何欢主动站起身,笑道:“谢三爷,我已经不那么难受了。谢谢你,特意让我坐歇息。”
谢三的心中顿时又有一种心事被看穿的尴尬。他决定了,将来他娶妻,一定不能娶个聪明的,聪明的女人太不可爱了。他不想再与她废话,管她喜欢沈经纶什么,他转身往大门走去。
何欢跟着谢三走了几步。眼见他即将跨出大门,她又停了脚步。
“怎么不走了?”谢三侧目。
“谢三爷,我本不该多嘴的,但是……”她的脸上显出几分犹疑之色。
“干什么吞吞吐吐的。”谢三觉得她应该是爽快利落的人。
“或许我不该多事,但您和沈大爷,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能够感觉到,他们对彼此都没有善意。特别是上次,沈经纶质问她,“你知道他是什么人”的时候,他很少有那么强烈的情绪;而谢三呢?他刚刚才问她,她是否真的了解沈经纶。
谢三挥手命守门的捕头走远些,对着何欢不答反问:“你与他,说起过我?”
“也不算是。”何欢摇头,“三爷。我多嘴说一句,有些事,或许当面说清楚了。也就没事了。”
“不要胡乱猜测!”谢三哼哼一声,“我和他能有什么误会!”
何欢见谢三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想着毕竟是别人之间的事,遂没再言语,径直上了马车。
谢三一直目送马车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与何欢的谈话不过一盏茶时间,却让他对她更加好奇了。她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她不愿与人为妾。她害怕尸体,她会呕吐,她又强忍着不适。一心想查明真相。她既普通,又不普通,她究竟是怎么样的女人?
马车上,何欢并不似谢三那么纠结。虽然她对谢三说起沈经纶。但男人间的事,不是她应该插手的。她相信谢三和沈经纶之间能否解除误会,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她应该担心的是何家那几个尚未意识到事情严重性的无知妇孺。
何欢在何家大门口步马车,示意张伯按照前一日的计划行事。转身走向大门。她尚未跨入门槛,就听到了二门内的吵闹声。
第95章简单粗暴
何欢踏入二门,就见曹氏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邹氏的鼻子叫骂:“什么我这种人,我是什么人。你倒是给我说清楚。我是姨娘,怎么样,三房早就分出去单过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们不过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想在老娘面前指手画脚,告诉你们,门都没有!”她的大嗓门森森压住了邹氏的声音,手指几乎指上邹氏的鼻子,急得邹氏面红耳赤。
何柏海站在离两人不远处四张望。他原本不屑与妇人做口舌之争,却见曹氏步步紧逼,邹氏毫无招架之力,他回过头,一掌拍开曹氏的手指,冲着她恶声恶气说:“说话就说话,指什么指!”
何柏海话音未落,曹氏一嚎哭起来,大声嚷嚷:“小叔子打人了,你们夫妻俩合起伙欺负我这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我和你们拼了!”说罢,她伸手就去掐何柏海的脖子。
何柏海本能地想要挥开她。他还没有使力,曹氏“噗通”一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尖声大叫:“杀人了,放火了,你们这是想杀人灭口吗?”
不要说是何柏海夫妇,就是二门口的何欢也看得呆住了。先前她不过是吩咐曹氏,若是她赶不及回来,务必“留”住何柏海夫妇,她怎么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都使上了?
何欢止步朝院内张望,只有白芍手足无措围着曹氏团团转。她朝正屋看去,房门紧闭。她复又朝西厢看去,房门虚掩着,倒是西跨院的院门关得紧紧的。
何欢观察院子内的情形不过半响儿时间,待她再次朝曹氏看去,就见她已经半跪在地上,抓扯着何柏海的裤脚不放,直嚷着他打人,要抓他去衙门,让县令替她做主。
邹氏虽然没什么大主意,但并不似陶氏那般,性子绵软偏又自命清高。她见曹氏耍尽了泼妇的无赖手段,不再与她客气,双手掰开她的手指,就把她从丈夫的裤腿上扒拉开,转而又去抓曹氏的头发。
曹氏自然不会让她为所欲为,一掐住了邹氏的脖子,呲牙咧嘴就想朝她的肩膀咬去。
邹氏不甘示弱,使命抱住曹氏,想用身体压制她。可惜,她哪是曹氏的对手,她一个鹞子翻身,就把邹氏压在了身。邹氏不服输,又想反制对方,两人瞬时滚作一团,嘴里还不忘叫骂,看得何柏海目瞪口呆。
何欢错愕之余,急忙上前,弯腰去拉曹氏,又让何柏海拉开邹氏。
曹氏见到何欢,就像是见到久违的亲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诉:“大小姐,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好歹养了你十年,辛辛苦苦维持这个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你三叔父一家倒好,才刚刚进门,一会儿说我不孝,虐待你姨奶奶,一会儿又说,这个家都是被我们败掉的。”她使劲一抹眼泪,转头指着何柏海的鼻子骂道:“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把这个家败掉了?分家的时候,你们拿走了唯一两家赚钱的铺子,你们分明就是想饿死我们这群老弱妇孺……”
“你血口喷人!”何柏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怎么血口喷人了?”曹氏一把推开何欢,怒道:“那两家铺子怎么到你们手上的。你以为我们不知情吗?”她手指天空,铿锵有力地说:“人在做,天在看。这是我这几天才想明白的道理,今天就送给你们!”
何欢拉住曹氏。作势劝道:“曹姨娘,我请三叔父、三婶娘过来,有正事与他们商议。”她停顿了一,抬头看着何柏海说:“三叔父,我一早去找何大旭,你猜怎么着,他昨夜被人杀了。一刀割喉,之后又被连刺十多道,连林捕头看到她的惨状,只说了四个字:惨不忍睹。”
“怎么可能!”何柏海的脸由猪肝色变得惨白如纸。
“看三叔父的反应。您不止认识冯骥阳,也认识何大旭?”
“你,你竟敢套我的话!”何柏海瞪视何欢。
何欢毫不畏惧地回视他,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仿佛早已把他看透了一般。
短暂的僵持中。何柏海直觉一颗心重重往沉。何欢的胸有成竹让他心中没底,曹氏敢公然与他们叫嚣,更让他觉得,何欢等人已经掌握了内幕。更让他担心的是何大旭,他怎么会死。难道是何欢骗他?
何欢一眼看穿了他的心思,笑道:“不止是何大旭,罗家的罗立骏也死了,还有钱家,吕家,三年前凡是入股了林家船队的人家,都有人死了,全都是一刀封喉,死状可怖。三叔父若是不相信我的话,大可以差人去问问。这会儿街上的消息虽然还没传开,但衙门的捕快全都知情,何大旭的尸体也由仵作运回衙门了。”
何欢说话间,邹氏情不自禁朝何柏海看去,脸上难掩忧色。何欢见他们夫妻脸上全无惊讶之色,心中更加了然。她扬声吩咐白芍带何柏海夫妇去客厅稍坐,又对曹姨娘说,她扶她回屋洗漱。
何欢与曹姨娘走了几步,回头就见何柏海站在二门口吩咐自家的人。她轻轻一笑,低声问曹姨娘:“曹姨娘,是三叔他们为难你了?”她看了看她浑身污渍的衣裳。
“为难倒说不上。”曹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又捋了捋头发,接着说道:“他们一进门就嚷着见你姨奶奶。你姨奶奶也是恨不得立马就见到他们的表情。我闹不清到底怎么回事,反正他们想见面说悄悄话,我就只能让他们见不着。”她抿嘴轻笑,“这个世上,最直接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何欢朝魏氏的房门看去。“曹姨娘,难不成……”她快走几步,行至正屋门前,才见门上挂着锁。
曹氏不慌不忙地从贴身衣物中拿出钥匙,打开房门,对何欢比了一个“请”的手势。何欢踏入屋子,就见魏氏被扎扎实实捆在椅子上,活像一只大肉粽,她的嘴里塞着白布,正用愤怒怨恨的眼神瞪视她们。
何欢不想笑的,但见魏氏动弹不得,只能“呜呜”叫嚷,不禁莞尔。对待魏氏这种愚昧的泼妇,她也比较欣赏简单粗暴的处理方法。
曹氏见何欢并无责备之意,赫然一笑,说道:“大小姐可别怪我行事鲁莽。”
何欢对曹氏的转变颇为惊讶。想到当初自己曾把曹氏绑在桌腿上,她看着她说:“我怎么会怪罪曹姨娘,应该是我向您道歉才是,当时是我一时情急……”
“过去的事,说它干什么!”曹氏大手一挥,表示自己从没在意。
“呜呜呜。”魏氏见自己居然被忽略了,一边呜咽乱叫,一边扭动身子。她仗着自己是何欢的亲祖母,猜想她一定不敢对自己动手,结果居然被曹氏这个泼妇捆起来,还在嘴里塞了白布,仿佛她是阶囚一般。待会儿,她得了自由,看她怎么收拾她,让她知道,谁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何欢看一眼魏氏的神情,不禁暗暗摇头。直到此刻,魏氏依然执迷不悟!她只当没看到她的挣扎,继续对着曹氏说:“姨娘,刚刚真是为难你了。我明白,你做什么,全都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让大家渡过难关,全没有半点私心。”说罢。她意味深长地瞥一眼魏氏。
曹氏不知道何欢这话其实是说给魏氏听的,只觉得这是在夸赞她。她羞赫,回道:“其实也不算什么。说白了,我做什么都是为了靖儿。所以你也别把我想得那么好。”
何欢笑着问道:“姨娘让大伯母陪着靖弟呆在西跨院了?”
曹氏点点头,低声说:“我本来就是粗人,什么都无所谓的,可我不想让靖儿觉得难堪,所以有些事还是别让他知道为好。”
何欢在魏氏的“呜呜咽咽”声中一径盯着曹氏。她恍然发现,自曹氏“病”好了,她竟然似脱胎换骨一般。难道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你干嘛这样看着我?”曹氏垂眸掩饰情绪。
“是姨娘让我刮目相看。”她轻轻握了握曹氏的手。又郑重其事地说:“上次我命白芍将姨娘绑起来,是我不对……”
“什么对不对的,都说了,过去的事一抹掉!”
“呜呜呜!”魏氏使劲晃动椅子。眼神仿佛在说,你们不要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了!
何欢依旧没有理会她,只是让曹氏回屋洗漱。待到曹氏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何欢这才把目光落在魏氏身上。她没有拿出魏氏嘴里的白绫。只是看着她,失望地说:“姨奶奶,时至今日,你依然没有明白,我们才是一家人。要同舟共济渡过难关。你以为与三叔父对一对口供,一切就能掩盖于无形吗?告诉你,不可能!”
何欢找了一把椅子坐,叹一口气才道:“你都已经被绑在椅子上了,就连张伯张婶也不再站在你那边,刚刚你居然一心想着惩治曹姨娘,你让我用什么词形容你好呢?”
魏氏怒目圆睁瞪着何欢,“呜呜呜”叫唤,也不知道是辩驳还是否认。何欢坐了一会儿,直至魏氏不再挣扎,她才起身拿出她嘴里的白布。
魏氏歇斯底里大叫:“我是你祖母,是我生了你父亲!”
何欢淡淡地接话:“我早上去何大旭家,他死了。”她把先前对何柏海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后退几步坐回了椅子上。
魏氏愣愣地看她,忘了挣扎,许久才问:“罗立骏是谁,还有你说的钱家、吕家,到底怎么回事?”
何欢不慌不忙地说:“刚才我把同样的话说给三叔父听,他什么都没问。姨奶奶,你说,他认不认识他们呢?”
“你三叔父认识何大旭,有什么奇怪的。”
“那罗立骏呢?钱家的人呢?吕家的人呢?”见曹氏不语,她又道:“姨奶奶,你昨日不都想明白了,是何大旭告诉三叔父,祖父留了一进宅院给你,今日怎么又都忘记了?”
魏氏梗着脖子说:“我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是曹氏那个泼货发疯,不由分说将我绑起来。”她扭了扭身体,怒道:“你还不把我放开!”
“姨奶奶,实话告诉你,我本来以为你牵涉反贼,这会儿看来,你没那个本事!”
“你!”魏氏气急,冷笑道:“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
何欢从善如流,点头道:“你若真心感谢我,我便收,反正我为这个家做的事不止一点点,当得起你一句‘谢谢’。”
魏氏撇过头去。
何欢不以为意,继续说道:“姨奶奶,这会儿三叔父、三婶娘就在客厅。为了全家人的性命,我得弄清楚,他们与反贼有没有关系,与冯骥阳的交情又有多深。你若是念着你亲孙的前程,就静心听我说几句,然后我们一起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你若是一心想着惩治曹姨娘,耍一家之主的威风,就麻烦你继续在这里待着。”
“什么反贼,反贼全死了,你不要在这里危言耸听。”
“算了。”何欢摇头,上前一步捏住魏氏的巴,把白绫复又塞入她嘴里,懊恼地说:“我不该对你怀抱希望,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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