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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内的花恨柳一脸窘迫模样,丝毫看不出说这话有什么自信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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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上的衣物比着在北狄时明显又多了一层,并不是说时间已经辗转入秋,只不过因为关、饶、留三州在大蜀的北部,原本就比着其他地方要冷一些,虽然此时南方天气还是仲夏,不过他们所能感受到的天气却已如仲秋。
这实在是不正常。
按照道理来说,如果在往年便是与最南方的均州比起来,这里也应该只快个十多天才是,此时相看竟然有三个月的差距,不得不说很耐人寻味。
佘庆心中便是因此而变得沉重许多,他胸口仿佛被埋入重沙,压得心口疼,压得喘不过气来。他看着临江城的天,虽然白,但却说不上白——之前的时候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白,不过此时看到这种白时他忽然记起这花恨柳涮笔写字的事来,那一次不知因为何事,花恨柳拿起已经涮完晾晒的毛笔,在雪白的墙上快速写了几笔,待水迹干了之后,留下的便是这种白。
像此时的天一样的白。
这份冷漠,莫非是不欢迎我回来么?
他心中默默想道。
他本以为这份冷漠只有自己感受到了,却没有想到坐在自己对面的独孤断竟然也是一脸神伤,这让他对独孤断顿时生出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亲近感,这种亲近感根本就没有道理,实际上体现的更是一个人的私心。
佘庆仔细想了想自己上一次有这种情绪大概是刚刚跟着杨军入伍的时候,一开始他并非事事都能做到极好,与之相反,开始的时候他是不少人心目中极为典型的反面教材——目无军纪,喝酒,打架,甚至逛青楼……一个老兵油子会干的事情他根本就不用学,从入伍的第一天开始他便会。
当然,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赖床,为此他挨了不少的军棍。每次若是他起晚了,看到有与自己一样起晚的人时,他心中便会有这种亲近感,心里也会觉得踏实许多。
此时这种亲近感在独孤断身上又出现了,所以他心中瞬间变得轻松许多。
“你……看、看……看什么?”被一个已经有了家室、做了父亲的男子看自己,独孤断再想怎样无视,却终究不是脸皮极厚之人,僵持了半天、隐忍了半天终于还是克服了口吃的恐惧,开口问道。
“我觉得咱们俩很像。”佘庆如实回答。
这本是极为寻常的一句话,旁人听来也不过是两人之间表达亲近的一种客套话,实际上花恨柳等人听到佘庆的话后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独孤断的反应却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他听到后如遭重击,脸色变得苍白,身体因为突然靠向车厢,便是连在外驾车的黑子也感觉车狠狠想着一侧倾了倾。
整辆马车,如遭重击。
这令他心中立即警醒起来,停了马车,静静注意了周遭,并未发现任何奇异之处,这才挑开车帘,转回身开口道:“没事……”
“吧”字还未说出来,他到嘴边的话便生生咽了回去,一脸惊奇地看着车内。
更准确地说,是看着独孤断。
整个车厢里的人都在看着独孤断,看着他颤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像账房先生记账的本子一样的册子,手指更是抖动得厉害,直接翻到后半部分,迅速在其中翻动了几页,嘴唇里一直哆哆嗦嗦,似乎是在念叨什么,温故离他近一些,听了一会儿也没听清楚到底在念叨什么,只是隐约听到“不可能”“没说”“自己”这样的词。
就在所有人都感觉独孤断怕是要魔怔了的时候,众人忽见他眼前一亮,似乎在册子中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事实也恰恰如此,当看到他所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时,他心中的喜悦情难自禁。
顺着他举起的双手,众人见他一手拿着册子,一手食指指着册子上的某处:“……行二,燕,娶霍氏,生一子,断……”
心中隐隐约约应是明白时,又见独孤断将册子封面给众人看,正是《南云独孤氏家谱》!
佘庆终于知道,原来独孤断之所以会颤抖,会面色苍白、如遭重击,全是起因于自己的一句“咱俩很像”……“像”可以分很多种,有外貌上的,也有性格上的、有经历上的,方才他所表达的意思大概便是性格上的“像”,只不过独孤断的第一反应却是外貌上——甚至是血缘上——的“像”,这是两人对待同一句话的不同认识,所达成的效果却出奇的具有令人“耳目一新”的感觉。
花恨柳等人苦笑,心想再怎么怀疑,也不至于拿出来家谱查吧?况且对于独孤断众人还是比较熟悉的,可没有见过他几时身上带着过家谱这件东西,便是连几次帮他治伤的花恨柳、杨简,也从未见过。
他们不禁纳闷:这本家谱,平日里都是藏在哪里的?看方才独孤断的动作,似乎是从怀里逃出来的……难道说平时这本家谱都是贴身放着吗?
想到这里,花恨柳不禁心中一阵恶寒……
不过,车中的气氛却在独孤断这一番无意的“闹剧”后变得和缓许多,杨简与雨晴公主更是久忍了忍,却最终没有忍住笑意,极为畅意地笑出声来。
众人不知道是错觉还是真有这种感觉,她二人一笑,这原本有些冷的天,这会儿竟然也变得暖和了许多。
“你……刚才为何皱眉?”脸上的尴尬之色还没有尽褪,佘庆却由独孤断的对面挤到了他的身旁,为了避免再次引发误会,这一次佘庆换了一个说法问道。
“难……难受。”独孤断本来心中还是有些懊恼的,见佘庆凑近身来本来不想搭理,不过却架不住众人的眼光又随着佘庆聚焦到他身上来,只好没好气地应道。
“难受?”佘庆惊愕道,他这一晃神的工夫,有人动作比他更快,更是不由分手,拉起独孤断的手便要为他号脉。
“不……不是!”费力地从花恨柳手中抽出手腕,独孤断心中更加烦躁,他不明白为何这车中的人自打入城之后都是这般神经兮兮的模样,难不成都像自己一样,因为某件相同的事情?
想到“像”,他脸色又是一阵苍白,不过因为这一次脸上的恼怒之色在前,表现得并不明显——更何况他方才已经将家谱上的文字看得清楚,自己的父母确实只有自己这么一个儿子,没有花恨柳、佘庆这样的儿子,也没有雨晴公主、杨简这样的女儿……心中正要放松,忽然他又想起自己似乎只看了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这一群人,像牛望秋这种,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长辈?像温故、灯笼、天不怕这种,有没有可能是自己的晚辈呢?
他似乎记得,天不怕和温故都是孤儿才对……
想到这里,他又禁不住将手伸向怀里,去将刚刚放下的家谱再拿出来多翻动几页,看看家谱上自己的亲友中有没有丢过小孩或者写着“早夭”的……不过,最终他还是决定暂时压制住自己的这种冲动,因为自己方才的话,好像引得车厢中的人都极为关心地看着自己,看样子不将某事解释清楚,今日是脱不了身的了。
他心中下定主意,要等到没有旁人看着的时候再去翻家谱。
“我……我不能杀人!”想了想,他还是决定将自己这件并不如何光彩的往事交代清楚。
“不能杀人?”刚刚开了个头,便被花恨柳大惊小怪的声音打断,别人虽然同样也是感到惊讶,不过却都没有吭声,此时听花恨柳一声惊叫,反而令正准备往下说的独孤断语气一滞,杨简不禁气急,大大咧咧地在花恨柳大腿根部掐了一下。
众人虽不知道她到底用了多少的手劲儿,不过看花恨柳面色紫红,极为少见地张着嘴喊不出声音来,心中也大致能够猜到绝对不轻便是……
雨晴公主羞红着脸瞥向了一侧,灯笼虽然同情自己的爹爹遭受如此“酷刑”,不过对于杨简眼神中却是毫不收敛的羡慕,天不怕与温故很自然地感觉下身一紧,竟整齐划一地蜷起身来缩到了马车一角。
便是连牛望秋,此时也是凝神静气,大气不敢喘地故作镇定看着车窗外。
不过,从他飘忽不定的眼神中,众人还是能够猜出这位老先生心中必然也是一番惊涛拍岸。
“继续讲吧!”杨简收手,似没发生什么事情一般看了看独孤断道。
“我……我从前来……来过这里!”独孤断心中一惊,继续开口道。他虽然说话慢,不过却因为这件事情别人并不知情,也只得由着听他讲,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事情,众人却是听他讲了一盏茶的工夫才终于弄明白什么事情。
简单来说,便是独孤断来过临江城杀人,后来一招之下便被临江城主笛逊重伤,当时因为笛逊与师父苟不会有些交情并没有杀他,却也让他发誓在临江城内不得杀人。
众人惊讶于笛逊的实力竟然强到一招便能重伤独孤断,然而更惊讶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是唯一一个在场之人中镇定的那个……”佘庆事后由衷佩服地对他说,“说话都不见打颤……”
“我……我本来就……就这样!”虽然听出佘庆是在夸自己,可是他却十分不悦地承认道——被杨简那般对待,谁不害怕?他哪里是不害怕,是他说话本来就结巴!</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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