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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氏继续道:“我也是病后见她干什么都没力,连碗饭都快捧不住,揭开她的衣袖方才知道她割臂肉煮汤的事……”她话题一转,一脸不满地对唐氏道:“你若与谢氏比起来,可差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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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氏仿若未闻,早前还想过要待冯氏好,可这两年越发待冯氏不冷不热。想让她学谢氏,她可不会,她进门之后,冯氏可没少刻薄、挑剔她,这两年倒讨好冯氏,冯氏反而有好脸色对她。
凌雨裳轻叹一声,“这也怪二叔去得太早,竟让你们吃了苦头。”
外面,传来女小二热情的声音:“几位贵客请,塞北雪雅间在这儿。”
云罗一袭浅橙色的素锦,衣襟处绣着一排银线梨花,挽着随常发髻,髻上的钗式不多,只可数几样,但却巧到好处,不显得过余繁重,也不显得太过单调,步摇上的珠坠摇摇晃晃,一张素颜更显清丽脱俗。
唐氏与大姨娘起身,皆讷然地望着她。
冯氏面容转肃,眸里蓄着些许不满与责备,却在见到云罗的这刻化成了意外。
她没想到云罗会这么快出现,还这样平静如常地审视着她们,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
凌雨裳嘴角挂着一丝讥讽的笑,欠身道:“慎宁拜见云罗公主,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这么大的礼,她敢受吗?能受吗?
云罗目不斜视,甚至未能多瞧一眼,“慎宁免礼。”
唐氏欠身行礼,“民妇拜见公主。”
“夫人免礼!”就像是在宫里会见来禀事的宫人,朗声道:“赐座!”
凌雨裳咬了咬唇,“公主,这又不是在宫里,你这么大的阵仗做甚?”免礼、赐座……这些字眼原是在宫里用的。
云罗冷声道:“想来慎宁是坐得久了,你就不必坐了。凌老太太与凌夫人请坐!”
冯氏一直坐着,并未起身行礼。
云罗犀厉的目光一掠,冯氏不由得心下打颤,不过是个年轻的女子。却有这等气势与眼视,让人望一眼就生畏,就如同冯氏面对神宁大公主那般,不,神宁大公主是威仪,可云罗地多了一份看透人心的犀厉眸子。
这是云罗?是她记忆里那个长得又丑又瘦的小女娃,十几年没见,竟变成这样的美人儿,眉眼里有些像谢氏,又有些凌德恺的模样。尤其是那双眼睛,最是熟悉不过了,像极了冯氏死去的丈夫,亦随了凌德恺。
水仙道:“凌老太太、凌夫人,你们有事还请直言。门中事务繁重,半炷香后我家公主就得回公差房办差。”
她不想面对凌家人,也不想看冯氏,在她年幼的时候,早已看到了冯氏的冷漠,冯氏有多偏凌学文,便对她有多少刻薄。她是女子,但她要做一个让母亲骄傲的女子,亦要让那些轻贱女子的人看看,女子并不比男儿差。
唐氏轻咳一声,轻声道:“祖母不是要与公主叙旧么?”
她与冯氏有甚旧事要叙。
冯氏回过神来,只觉心头压抑。笑道:“云罗啊,十几年没见,你长成漂亮的大姑娘了,瞧瞧这模样,可不是十里挑一的好么。还真像我凌家人……”
云罗纠正道:“凌老太太是不是记错了,我姓慕容,生母乃蜀郡东溪县谢氏,打我记事以来,只知有亲娘,不晓有亲父。”
“你父德悌早在你出生前就已病故,是我没照顾好你与你娘,害你们吃了苦头……”
“我亲父是杀妻灭女的恶人,不知凌老太太所谓的德悌是何意?整个杏花镇的百姓皆知,凌德悌不足四岁便已夭折。”
冯氏心头一沉,这话再是明显不过,云罗不承认凌德悌是她的父亲,赔着笑脸道:“你们都退下!退下!”
大姨娘领了丫头一并退去,袁小蝶与水仙却静立未动。
凌雨裳厉声道:“没听见老太太的话,叫你们退下?”她话落,桂香退出房门。
水仙勾唇反问:“慎宁乡君,我等是门主的属下,我与袁师姐只听命于师父与门主之令,还轮不到你来发号施令。”
凌雨裳算什么?冯氏也不在她们眼里。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古怪,云罗眼里没冯氏,连带着水仙与袁小蝶也没将她放在眼底。
云罗道:“有什么话只管说,要是没事,我就告辞了。”
凌雨裳本想拿捏水仙与袁小蝶,可云罗只做没睡见,不由得“啧!啧!”两声,道:“祖母,你瞧瞧,她眼中无长辈,你可真得立立规矩。”
云罗冷声道:“我打小失母,但我母亲却是亲眼看我长大的,不比慎宁乡君有个杀妻灭女的亲爹,还有个杀害元配嫡妻的娘,难怪慎宁行事有失才德,原是如此。”她讥讽着、嘲笑着凌雨裳的失德失节是被神宁夫妇给宠出来、教出来的。
凌雨裳哪里被人这样当面讽刺过,顿时跳了起来,早前的幸灾乐祸,此刻的怒火丛生,立时明白凌德恺缘故气得搧她,便是她也想打人了。凌雨裳娇呼一声“祖母”,扯着冯氏的衣袖道:“你是祖母、是长辈,便由得她这般猖狂?”
冯氏也生气,云罗的出现给她当头一棍,她知道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女子,就如百姓们所议论的那样,一个女子能掌管百乐门可不是寻常人。
不,她不能开罪云罗。就如昨晚想的那样,得好好与她说话,好歹让她心软下来,冯氏笑道:“云罗啊,你小时候我可很疼你咧,那时候便是一根番薯,也分成两半,你一半、学文一半,你可是吃得很香呢。”
云罗记得的是,一根生番薯冯氏也不许她吃,一旦她手头有吃的,凌学文没有便会冲上来一把夺去,尽数给了凌学文。她勾唇笑道:“不知凌老太太还和当年一样重男轻女么?听说在你眼里,所有的女子都是赔钱货,是活该一出生就该丢弃、饿死的。”
冯氏面露愕然。
云罗云淡风轻,“我娘生下我后,你便因她生的是女儿,不给她做饭,还是姑婆瞧不过去,一日三餐地送来。生下我方才十日,娘便下地干活……”
除了谢如茵告诉云罗,再没有别的原因。冯氏仿似见了鬼,“你娘她……把这一切都告诉你了?”
“是。她什么都说了,她说了她生前的委屈,她服侍公婆,哺养儿女,变卖嫁妆供丈夫读书,换来的是丈夫的背叛、杀害,割臂肉给公婆煮汤,竟换不来公婆的真心疼爱,明知恶人动了杀机,却弃下我们母女生死不顾。”
听着耳畔徐先生那激扬怒愤的声音,字字句句,讲的皆是谢如茵的故事。
云罗的声音也随之染上了愤恨,“冯氏,你摸着自己的良心,你对得起我娘对你的孝心?娘亲在洛阳郊外被杀,临死前要我替她讨回公道。女子名声重于性命,你却要置她于失节失名之中。无论今日你见我是打着相认的主意还是想说服我要保凌雨裳父女荣华,我绝不答应。
杀母之仇,毁家之恨,不共戴天,逝者亦已,但公道良知不能违。冯氏,我不是凌家的女儿,自古道养恩大于生恩,十几年前,当你眼睁睁看着我与母亲被人追杀而不顾,你便不配做我长辈;当恶人干出杀妻灭女的恶行时,凌家不配做我的家人。我有谢氏亲舅,我是慕容云罗!我父唯当朝皇上,我母乃蜀郡东溪谢氏。”
“谢氏恨我们,你也……恨我们?”
冯氏只觉一阵后怕,早知如此,当年她在见过凌德恺,就该劝着凌德恺一些,她是知道凌德恺容不下谢氏的事,只是想着许是要休她,又或是……
“恶人是我的杀母仇人,而你却是无情之人。有人冤屈而死,难道讨回一个公道也过分?冯氏,你也是女人,你怎可如此残忍地对我母亲,即便她死了,还要毁她声誉、名节。”
凌雨裳大声道:“人都死了,还要这声誉做甚?”
“慎宁乡君根本不配谈声誉二字。”一落音,凌雨裳花容失色,她不屑一顿,“当年,我母亲只求恶人给一纸休书,可恶人非但不同意,还动了杀意,派人一路追杀……”
与他们说这些,他们不懂的。
不懂她年幼失母的无助与绝望,不懂她在这里再遇母亲、再续母女情分她是多么的欢喜,只想好好地与母亲在一起,哪怕吃糠咽菜她也乐意。
可,就是这卑微的心愿,也被他们生生的剥夺,害得她与母亲天人永隔。
谢如茵不过是想讨回一个公道,这错了吗?她活得那样的辛苦,事事力求尽心,对婆母视若亲娘,对儿女而是慈爱有加,便是对凌德恺也倾注全部的心血。
然,换来的却是那样的结局。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她人已死,你们却歪曲事实,说她是凌德悌之妻,凌德悌未到四岁夭亡,可她却生下了我,你们想损她名节,我绝不答应。冯氏,你不配求我原谅,而凌家更没有脸面要我帮你们掩盖真相?”
云罗的眸光里掠过浓浓的恨意。
冯氏身子微颤,险些站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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