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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黎凰來說,希望自己能夠化身天魔,並不意味著自己想要成就天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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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間的區別就好像有人貪圖美味,卻從不曾希望自己完完全全是為了某種美味而生;或者有人想要當皇帝手握無邊江山,卻並不想將自己捆在那皇帝位置上與那一片江山共興亡;又或者有人修道想要修出個永生不死,卻並不想為了這永生不死而甘願歸于死寂……
又或者說,希望自己手握天意,卻並不想讓自己手握著這份天意化身為天意。
——這似乎是一種按照現有的邏輯無法被圓滿的悖論,而這種悖論,正是黎凰想要追逐到一個解答的目標。
“然而不管怎樣,總歸是走出了這一步,並將這個悖論給逼到了台面上。”黎凰的嘴角微微勾起了一絲笑意。
——前路依然迷惘,然而她知道自己絕對不會放棄,並且,她已經漸漸地握住了一些籌碼。
下一刻,周圍翻滾的劫雲再度將她包裹了起來。
……
對周圍那些圍觀之人而言,那一團劫雲的憑空出現,幾乎是揪住了他們每個人的心神,于是眾人一時之間竟也忘記了自己最初那前來欣賞舞蹈的目的。
只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神,生出了一絲嫉恨與不滿。
那迦黑月在第一城中,同樣也通過第一城中摘星樓上空的水鏡看到了那一場轟轟烈烈的舞蹈,同樣也感受到了自己身邊那些修士們受那舞蹈影響,而于內心之中生出的強烈的祈願期盼之意——這種意願,可以助那個紅衣女子突破金丹成就元嬰,也同樣可以化為信力,成就那迦黑月真正不死不滅的神靈之軀。
“如果我能將她取而代之,那麼現在的吃遍天或者艷骨,又有哪一個會是我的對手?”那迦黑月的心中暗道,看著那一團劫雲的影像,眼底赤紅得幾乎快要滴出血來——她這段時間一直試圖從這些邊遠地區的修士之中開始收集信力,並且也初見成效,然而黎凰的這一番折騰,輕而易舉地就將她收集而來的信力給沖刷一空。
兩者之間的區別大概是——那迦黑月是通過許諾滿足其他人心中的願望,來得到其他人的感恩,依賴,信任,以及膜拜,臣服;而黎凰這一場舞,是直接將自己化為了這世上眾多修士心中最為直接的祈盼,心願,追逐的目標,以及自己能夠為此燃燒熱血拋灑生命的信念。
也就是說,那迦黑月悉心栽培著這些幼苗,等待著開花結果,並且即將瓜熟蒂落的時候,黎凰一把揪住了根,將這些花草全部據為己有了。
那迦黑月只覺得自己胸腔之中一口血即將噴涌而出,隨即,她突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那個女人就是單烏所連通的另外一個世界的節點!”那迦黑月想到此節,默默地捏住了拳頭,“沒錯,就是那個女人,那個天魔女!”
提到單烏,一堆千奇百怪的繁雜念頭就這樣涌進了那迦黑月的腦海之中,甚至連她對單烏的感情都變得難以言喻了起來︰“最後的時候,他是利用了我換得自己的逃之夭夭,那麼現在,他讓另一頭的那個女人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出現在吃遍天那些人的眼前,又是為了什麼?”
“難道那個正在打算成就元嬰的女人……能對吃遍天那些人做些什麼嗎?”那迦黑月的思緒正漸漸變得支離破碎,然而一團火花卻猛的將她的腦子給重新照得一片敞亮。
“不,這些旁枝末節其實都無關緊要,重要的是,那個女人,她曾經是我的神使!”那迦黑月的眼楮亮了起來,之前那些信力被撲滅所帶來的無力之感亦漸漸消退,“她必然會繼續成為我的神使,而有了她這樣的存在,我一定能夠在極短的時間內匯集起足夠龐大的信力……”
“而在此之前……我得重新得到她的認可,哪怕是通過單烏那個小子的認可……”想到了其中難處,那迦黑月再度陷入了沉思。
……
時間緩緩流逝。
突然,那團劫雲翻滾的縫隙之中迸發出了一道道如同利劍一樣的光芒來,這些光芒縱橫交錯,轉眼便將那團劫雲給劈斬成了碎片。
然後眾人突然意識到,天亮了。
劫雲散盡,紅日初升,光芒之中,仿佛有一只鳳凰正迎著朝陽展開雙翅,做著仿佛要將自身都給燃燒殆盡的舞蹈,並最終化為了烙在每個人視線中的一道永遠也別想抹去的血痕。
終于,一切歸于沉寂,露出了一片湛藍晴空,以及那飄然遠去的一道背影。
良久,終于有人從痴茫中恢復了過來,重新將注意力投注到了眼前的場面之上。
那一片荷塘再度從虛空之中出現,一群女子依次出現,並且環繞著向著周圍欠身行禮,接受著眾人的歡呼,然而最後那一名牽動了所有人心神的仿佛鳳凰一樣的紅衣女子,卻再也沒有出現過。
人心之中生出了一絲悵然若失之意,甚至有人想要向著那女子飄然遠去的方向追尋,可追出去了一段距離之後,這些人方才發現,那女子離開的方向,其實是相對于每個人的遠方。
換而言之,就是人在東邊的話,看到那女子遠去的方向便是西邊的盡頭,而人在南邊,那麼那女子離去的方向便是一路向北。
于是,那些修士在一陣無頭蒼蠅一樣的四處尋覓之後,終于意識到自己方才的所見未必真實,但是同樣的,“遠方”這個詞,突然就成為了這些人心中最直接的向往。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在清醒過來之後,稍作分析,便已經能夠推斷出那紅衣女子其實根本就沒有離開琉京,于是這些人便蜂擁到了珍薈樓或者摘星樓之中,擺出各種排場,只求能夠再見那紅衣女子一面。
吃遍天和他的那些賓客們也仿佛大夢初醒一般,互相之間面面相覷,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從何說起。
“我說……”終于有人試探著向吃遍天開了口,“你是不是被那小姑娘利用了?”
“你覺得像麼?”吃遍天依然氣定神閑,“還記得我給你們的請帖上寫了什麼?能令人忘記一切的世間最極致之舞——如果不是這等程度的成品,我怎麼好意思亮出來給諸位欣賞?”
“你吃遍天開宴,宴席的重點卻是那群小姑娘的一場歌舞……這種事情,你們會相信嗎?”那賓客顯然並沒有被吃遍天端出來的那副架勢所迷惑,反而繼續開口,並因此而得到了其他人的連聲附和。
“更何況,你吃遍天準備的那些食材,每一樣幾乎都已經是這世間絕跡了的美味……你居然能心甘情願地讓那場歌舞搶走你的風頭?”另有一人同樣提出了質疑,同時臉上亦掛起了促狹的笑意。
——這些人並不介意欣賞那一場歌舞,也不介意方才那被打斷的宴席,他們只是想要擠兌一下吃遍天,好讓他為了挽回顏面,再拿出什麼了不得的食材來。
——譬如說,之前那被他當做私藏獨佔了許久的所謂天人。
卻沒想,吃遍天的臉上突然浮現出了苦笑之色︰“你們真的覺得自己吃到嘴里的,是龍肝鳳髓之類東西麼?”
“難道有什麼問題?”那群賓客之所以能成為饕客,可以說從出生開始就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味覺,于是在吃遍天的這句疑問之下,有的人就開始皺起了眉頭。
“味道一樣,口感一樣,是吧?”吃遍天反問。
“是……”眾人點頭,而後盯住了吃遍天,等著他更進一步的解釋。
“然而事實上,也只是味道一樣,口感一樣而已。”吃遍天坦誠道,“你們吃到口中的覺得是美味佳肴的東西,其實原料都是些最最普通的大路食材。”
“所以,如果沒有那小姑娘的這場舞蹈撐著,我也沒那個勇氣開這麼一場宴,並將這些東西拿出來與你們分享。”
“也許我毀了烹飪這門藝術,也許我這樣的做法是一個錯誤。”
“也許……我們的執念,其實就是這樣不值一提的虛無。”
……
艷骨已經完全將吃遍天以及他那場宴席給拋在了腦後,她在那些女孩子們出場謝幕之時,便已經追著那紅衣女子而去。
于是,眼下,在摘星樓供給那些舞女梳妝的妝室之中,艷骨直接將黎凰給堵在了一面鏡子前。
黎凰本在對鏡欣賞自己這看起來似乎越發精美的容貌,然後就被艷骨的出現嚇了一跳,短暫的震驚之後,黎凰發現艷骨雖然一直死死地盯著自己,但似乎對自己並沒有太明顯的敵意,于是稍稍定下心來,依著慣常的禮節,對著艷骨欠身,並口稱前輩。
卻沒想艷骨居然側身讓開了黎凰行禮的動作,更是出手扶住了黎凰︰“在我面前,你不必行此大禮。”
“不知前輩有何指教?”黎凰有些疑惑,抬頭與艷骨對視,卻看到了艷骨眼中一閃而過的激動。
“你也不必稱我為前輩。”艷骨的眼角抽搐著,“我覺得我大概承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