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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願意听個故事嗎?”豌豆花譏諷地笑著說,綠色眼珠因浸潤了淚水而更加明亮,“關于他們是怎樣對待我的父母。
www.biquge001.com”然後她講起了一個與我之前听過的頗為不同的版本。
——讓我們把時間退回到五個小時以前。
正值傍晚,圓月在殷紅的晚霞中漸漸顯出白色的輪廓,只待霞光黯淡下去,慶典就開始了。我剛剛跳下羊車,不禁慨嘆湖區竟是如此美麗——
湖水映著漫天紅霞,遠遠看去像燃燒的火;樹林的倒影是黑色的,紅天鵝緩緩滑過,無聲地撥碎了陰影的平靜,漾開滿湖的銀光閃爍。
湖畔已經有很多半身人,更多人還在源源不斷地趕來。他們有的在幫忙準備慶典,有的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天,不時爆發出無所顧忌的大笑。多種香氣混合在一起,彌漫在空氣中燻人欲醉。
橙黃色的長老南瓜還是擺成了七層塔,但最上面的不是南瓜,而是一顆威武的公牛頭,象征酒神化身;每一層的南瓜與南瓜之間都埋著裝有螢火蟲的水晶球,使南瓜塔漂浮著一層隱隱約約的微光,看上去既夢幻又溫暖。
我原本以為胖普屯的預備已經夠豐盛了,現在看來,另外兩個屯子也是傾其全力在表達對酒神的熱愛。曲康波屯用大量黃瓜藤編織出一張巨大的蹦床,周圍用鵝黃色的花朵做點綴,每次跳躍,都有無數細碎的小花漫天飛舞。麥隆屯則用各色美食搭建了一座小宮殿,台階一直通往湖邊,姑娘們打扮成山澤仙女的模樣,穿著綴滿花朵的抹胸和短裙在戲水。每個被宮殿的甜蜜香氣所吸引的半身人,看到這幅景象都挪不開腳步。
“看來今年又是麥隆屯得勝。”大家都這麼說,連曲康波屯和胖普屯的人也是,但他們並沒顯得特別氣惱或不甘,所有“一定要贏”的勝負心似乎被隔絕在此時此地之外,胖普屯人甚至見到路過的綠精也會打招呼——今晚,暫時放下恩怨,頂頂重要的就是狂歡!
我也看到了綠精,數量不多,但是那身與皮克西別無二致的打扮,擱哪里都很顯眼。說起來,我倒是還沒發現他。
豌豆花的目光一直在四周逡巡,似乎也在找人。她今天穿了一身墨綠色的寬松斗篷,從脖頸到四肢都裹得嚴嚴實實,跟其他精心裝扮的姑娘們比起來實在是太保守了——她看上去簡直像個大西瓜。
但這並不妨礙她的追求者們一個勁兒地跑來湊趣,不光是胖普屯的,甚至還有其他屯的小伙子,他們見我與豌豆花站得很近,時不時投來探詢的目光,大約把我當成了潛在的競爭對手。我擔心被外屯人看出是女扮男裝,便很不自在地低頭含胸,一直避免與他們的視線對上。
“你不用這麼緊張,”豌豆花打發走了一個曲康波屯的年輕人,低聲對我說,“去‘豐饒之宮’吃東西吧,那里面不會有人注意你的。”
“豐饒之宮?”
“呶,就是那個能吃的房子,”她朝小宮殿努了努嘴,“今晚的筵席就是它了,去晚了,最好吃的東西就沒了。”
“現在就吃?慶典還沒正式開始呢。”
“等正式開始,豐饒之宮已經連地板都不剩了,”她輕聲嗤笑,“天一擦黑,就可以開吃了,這樣到深夜,大家都酒足飯飽,才能醉醺醺地听女祭司講話,她說什麼大家都答應,最後拉出神聖公牛,撒丫子跟著跑,慶典就算結束了。”
“好吧……不過,你確定不會有人注意到我嗎?”
“他們只有兩只眼楮,盯著食物還不夠用呢,你進去就知道了。”
“你不來嗎?”
“我有點事……快去吧,你想啃地板嗎?”
我笑笑,朝豐饒之宮走了過去。
這是一座佔地約兩百多平方米的迷宮,走進去果真能體會到“豐饒”的涵義︰以堅硬的橡實和栗子打底鋪地,每隔五六米,就是一根用甜瓜、隻果、梨子、杏子等水果壘成的廊柱,每根廊柱中間都嵌著三架寬大的橡木托盤,擺滿了美食和酒類,從穹頂垂掛下串串鮮花和葡萄……半身人們抱著大號酒杯在廊柱之間穿梭,臉頰像地鼠般塞得鼓鼓的,無一例外帶著迷醉的神情——豌豆花說得沒錯,根本沒有人顧得上觀察我。
我被眼前的“豐景”所震驚,不禁倒抽一口氣,誘人的香味頓時充滿整個鼻腔,瞬間就勾起了強烈的食欲,忙瞅準一個周圍人少的托盤,三步並作兩步沖了過去。
我愛麥隆屯!——品嘗過幾樣食物之後,我心中騰起了對準備這一切的麥隆屯人的真摯好感,他們的烹調技術比胖普屯人更高明。當然,也許只在今晚……那麼,不得不承認,這真是絕妙的招數。
就不必提烤得焦香酥脆的鵪鶉,蒸得入口即化的豬肘,煮得奶香四溢的蘑菇濃湯……隨便介紹一種懶洋洋搭作一摞的餡餅吧,只有巴掌大,試著咬上去,柔軟的餅皮“噗”地就在齒間破開,飽滿的果醬餡兒“吱”地噴進來,還在源源不斷地涌出,我急忙吸一大口閉上嘴巴,芬芳的餡料幾乎充滿了口腔,酸甜清爽的味覺從各個角落傳來——還不止這樣,餡料里除了果醬,還夾著彈性十足的果肉,不是隻果,也不是藍莓……好像是醋栗?
飲料似乎只有酒,很多種,在木頭杯子里呈現出不同的色彩。我自知量淺,謹慎地選了一種酒精味最淡的,淺黃色,入口十分清甜;別人顯然更青睞其他勁兒更足的酒,有幾個不認識的半身人看見了我手里的貨色,哈哈地笑了起來,“小哥你是哪個屯子的?連女人都不興喝這個!”
其中一人熟練地抓起一杯金黃色的麥酒,嘩嘩倒進我的杯子,直到淡酒和麥酒的混合液漫過杯沿滴落地面才停手,接著一仰脖子把剩下的全灌進嘴里,扔飛空杯子,拍了拍我的肩膀說“不用謝”,便搖搖晃晃地走了。雖然現在距離午夜還有好長一段時間,他們已經喝得滿臉通紅、雙眼眯瞪了,雖然能認出酒的品種,卻多半看不清我的面孔。
我等他們走遠,轉身換了一杯。
漸漸有些半身人敗下陣來,開始鼾聲大作,有的趴在橡木托盤上,有的四仰八叉地躺在某個角落,前者因為擋了別人進食所以常常很快就被人推開,最終加入後者的行列。
我已經有點撐了。“豐饒之宮”里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可是還沒發現豌豆花的影子。我略微轉了轉,穿過幾個被吃掉大半的房間,忽然感覺涼風拂面,原來已經到了湖畔,這才遠遠地看見她站在一塊巨石前。周圍一個人都沒有,裝扮成山澤仙女的姑娘們也是要吃東西的。
她正用手指撫摩巨石,在我走近時側頭看了我一眼,說︰“我媽媽的名字在這上面。”
——來自胖普屯的翡翠•阿雷,小阿瓦隆湖畔的第334位酒神女祭司,第一次擔任。
在那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篆刻的巨石上,豌豆花的手指幫助我找到了這行蠅頭小字;它的下面只有不多的幾行字,最後一行是“來自麥隆屯的阿曼•南風,小阿瓦隆湖畔的第347位酒神女祭司,第一次擔任。第二次擔任。第三次擔任。第四次擔任。第五次擔任。”
她忽然開口︰“你覺得會有人把這些紀念文字從頭看到尾嗎?”
我反問道︰“你呢?你讀過這上面所有人的名字嗎?”
“沒有,”她搖搖頭,“我真希望每個胖普屯的人每次看見它,都能把這句話讀一遍,真是太好笑了。”
她臉上完全不是覺得好笑的表情,我摸不準她的想法,于是緘默不語。
“其實這根本算不上榮譽,被刻在上面,”她略帶悲傷地說,“在刻之前,還有刻的那一瞬間,或許是榮譽,可是刻上了之後,馬上就不再有人想起。這不是紀念石,而是墓碑。”
我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繼續往下說的意思,于是開口︰“你還需要一個人呆一會兒嗎?筵席真的快結束了。”
她看了我一眼︰“你見著皮克西了嗎?”
我一愣,心說現在怎麼不否認你認識他了,嘴上只道︰“沒有。”
她咬了咬嘴唇,說︰“我們去看看‘豐饒之宮’還剩下什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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