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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怀素做了一个有史以来最长的梦,梦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她六岁时在湖边溺水时所发生的事,冰冷的湖水将她紧紧包裹,无孔不入地涌进了她的身体里,她好难受,起先还能挣扎几下,可渐渐地便失去了力气,只觉得整个胸腔都被水给填满了,根本无法呼吸,身体变得好沉好重,意识也随即坠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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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自从那一次溺水后她便对水产生了一种天然的恐惧,也是因为年龄渐长才最终克服了,以致于到她学会游泳时才慢慢将童年的阴影抛诸脑后。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有这种恐怖的经历,可那种天悬地转的感觉又将她紧紧包围了起来,就像是水里的恶魔伸出了大手一直攥着她往深处沉去。
耳边似乎还有哗哗的流水声,萧怀素动了动手指,才感觉身体又重新能够使唤了,没有呼吸困难的感觉,身下是软软的棉絮被子,很是暖和干净。
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增了开来,萧怀素眨了眨眼,头顶是杭绸的湖绿色帐幔,上面好像绣了些佛经,有些她看得懂,好似是《静心咒》里的经文。
她真的没有死?!
意识到这个事实萧怀素不由一阵惊喜,她最后的记忆是湖底的漩涡将她卷了下去,可这里又是哪里?
萧怀素撑着坐了起来,目光四处一扫,这是间不大的屋子,屋里的摆设都很简单,四方桌长条凳,桌上放着一盏豆青色的茶壶配了四个白瓷杯子,窗下的案台放着只羊脂玉瓶,瓶里插着一只芬芳的白菊,整个屋子布置得极其素雅简洁,不像是宫里的地方。
难道她出宫了吗?
萧怀素趿鞋下榻,走到桌上喝了两杯茶水才觉得喉咙好了一些,只是腹中空空如也,身上也是软软的。
突然,木门被人从外推了开来,萧怀素顿时紧张地看了过去,同时手中握紧了茶壶的把手,若是来人会对她不利,她也只有这柄茶壶可以充当武器了。
因为她醒来时发现随身的衣物饰品都换了个干净,此刻她身上只穿了一套半旧的豆沙色中衣,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可料子还是不错的,很是柔软耐磨,头上的发簪也不见了踪影,一头乌青色长发随意打散了披在脑后。
进门的是个年老的妇人,看模样大概有五六十了,头发花白却打理得很整齐,插着一支素银簪,显然她也没料到萧怀素已经醒了过来,此刻见她一脸戒备的模样,不由笑道:“姑娘莫怕,是我们救了你!”
“你们?你们是谁?这里又是哪里?”
虽然老妇人这样说,可是萧怀素并没有放松警惕,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宁湛是不是已经在四处寻她了?眼下找不到她还不知道会是怎样得担心呢,她要快些回到宁湛身边去!
“这里是……”
老妇人正要开口说话,却听到窗外的一声轻咳,立马便止住了话头,“姑娘以为呢?”
萧怀素的目光这才转向了窗户那方,只隐约见到窗外有个女人的身影,却因为那层模糊的窗纸看不真切,只斟酌了片刻,这才迟疑道:“我是在‘永乐宫’外的湖泊落了水,这应该还是在宫中……”说着又站起身来在屋里走了一圈,“可是宫里有哪个地方是这般?”说罢看向了那老妇人。
“这可不好说,”老妇人模棱两可地摆了摆手,又向窗外那个人影看了一眼,这才谨慎道:“既然姑娘醒了,想来也是无大碍了,我这就煮些东西来给姑娘吃,想必你吃了也就有力气了。”
“我什么时候能走?”
萧怀素急走两步想要拦住那老妇人,却又觉得脑袋一阵晕眩,赶忙撑着方桌勉强站定了,便听到那老妇人笑着说道:“你都一天一夜未进食了,身上当然没力气,先去床上躺着吧。”言罢也不再多说,转身便出了门。
萧怀素的目光却仍然停留在窗外那个不动的人影上,只哑着嗓子道:“你们到底是谁?”
窗外的人影沉默了一阵,却是什么也没有说缓缓地走开了。
萧怀素这才觉得身上一软坐在了凳子上,又喘了几口气才觉得好了些,心中的疑惑却是半点没少。
这两个女人是谁,为什么那么神秘,为什么不能让她知道她们的身份?
她们是想要将她强留在这里吗?为什么?
若是真如那老妇人所言她已经失踪了一天一夜了,那么宁湛是不是以为她已经……
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相信宁湛还是有这点信念的,只要一天没找到她,一天都会以为她还活着。
萧怀素又喝了杯白水,这才静下思绪来想了想。
那个老妇人走路的步伐克制而有节奏,就像她见过宫里那些女官一般,只怕品级还不低,那就说明她仍然是在宫里了?
然而站在窗户后的那个女人又是谁呢?是老妇人的同伴还是主子?
若是主子,那么会被分到了这样的地方住着,是不是说明这位主子已经是过气了的?或者是先帝的嫔妃?
萧怀素怎么也想不通,遂也站了起来慢慢地四处走动了一下,这才发现除了她的帐幔上绣的是经文以外,连案桌上花瓶底座上的纹路细看也是佛家的符号,这里的主子难道信佛吗?
萧怀素走得累了这才躺在床榻上歇息了一会,大概过了大半个时辰,那个老妇人才端着个黑漆木的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是一碗白粥,两碟小菜。
萧怀素闻到饭香肚子叫得更厉害了,也顾不得许多,坐在凳子上就吃了起来,虽然很饿,但吃香仍然文雅,她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狼吞虎咽,而小菜清粥也是最合适养胃的食物。
“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不过能进宫的非富即贵,你又是哪家的啊?”
老妇人坐在了萧怀素对面,状似随意地问了起来。
萧怀素抿了抿唇没有作答,她怎么知道这老妇人不是在套话,若是得知了她的身份后又会不会对她不利?她眼下只琢磨着怎么才能尽快地离开这里。
“怎么,不愿意说?”
老妇人笑了笑,目光四处扫了扫,又接着道:“就算你不说,我只要出去打探一番就知道你是谁了,可你找不到路却是永远出不去的。”
“为什么要困住我?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萧怀素这才有些心急了,若是这里的人对她没有恶意,为什么又不放她离开?
难道这里住着的是安贵妃的人?
也没道理,若是安贵妃的人只怕早已经致她于死地了,看那船上的恶徒丝毫不留情面的出手就知道,断不会这样迂回地打探于她。
“不想干什么,只是想知道你的身份罢了。”
老妇人见萧怀素用完了吃食,又不慌不忙地收拾起了碗筷,就像她的时间本就悠闲,根本不急,可以慢慢地同她耗下去。
萧怀素思忖了半晌,这才道:“我姓萧。”
如今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地方,宫里又那么大,多的是她没去过的地方,那老妇人说她找不到路出去,或许还真有这个可能。
此刻萧怀素心里焦急得很,却没有半点办法,难道她要威胁这个老妇人带她出去不成?
且不说她不知道这里到底住了些什么人,若是惹到了他们自己又会得到什么样的后果,这些暂时都无法预估得到,所以眼下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先了解清楚这里的人事再说。
而老妇人收拾好了碗碟洗刷干净后却是转到了屋子的另一头,抬脚进了最后面的一间厢房里。
这间厢房是一明两暗的格局,当中的正房便摆放着一座佛龛,一跨入屋子便能见到,此刻正有一青色衣裙的老妇人盘腿坐在蒲团上,手上的佛珠一颗一颗转动着,嘴里不知道在念叨些什么。
“娘娘,奴婢问到了。”
老妇人带着几分欣喜地行了个礼,这才蹲身在一旁。
“喔?”
青色衣裙的老妇人头发已经花白,可是她面容消瘦,皮肤光洁,双目极其有神,此刻听了这话不由转过了头来,“英姑,你没有听错吧?”
“没有。”
英姑笑着摆手,又扶了青衣老妇起身,“这姑娘说她姓萧,说不得就是兰陵萧氏的女儿。”
“我倒是记得他有个女儿确实嫁到了兰陵萧家,只是去得早,留下了个孤女,看年纪倒是与那姑娘相仿。”
青衣老妇感慨地摇了摇头,又从袖袋中摸出了两块玉玦,两相一接合,竟然是没有丝毫缝隙,“我真是没有想到,当年给他的那一半玉玦他竟然会给了这个女娃,当真是命数使然。”
“或许杜老大人本就没有想过要娘娘回报于他,偏生又把这半块玉玦当作了重要的东西,这才给了他的外孙女吧。”
英姑如此猜测着,当年的杜老太爷曾经帮过她家娘娘一次,也算是救命大恩,娘娘这才将半块玉玦相赠,以求他日图报。
可这么多年过去,杜老太爷的官职越坐越高,似乎也没什么需要人帮忙的地方,就算是前两年京城的那场变故,杜老太爷也是早早地躲了开去,半点没有牵连到自己身上。
这样的人该是一辈子顺风顺水的,断没有让人操心的道理。
加之娘娘又一心修佛搬到了这处清静的地方,没有再管这些凡尘俗世,可是因果循环她总是信的,如今萧家女儿带着玉玦来到了这里,似乎又印证了这一切。
“英姑,这姑娘能到这里只怕不简单。”
青衣老妇斟酌着说道:“你去外面打探一番,看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还是有人要加害于她?”一顿又道:“再将她的身份打探得清楚些,我看她被冲到咱们这岸上时是作了妇人打扮,只怕是已经嫁了人,她的夫家又是谁?”
“是,娘娘!”
英姑恭敬地行了一礼,这才转身出了门去。
青衣老妇一人呆在房中久久不语,只是目光缓缓转向了佛龛上那供着的观音像,双手合十喃喃念道:“菩萨,我还记得当日的誓言,若杜继儒救我、助我,让我富贵权势荣耀一生,我便也以此回报于他……”说着轻笑着摇了摇头,“可他太聪明太能干,根本用不着我帮他助他便已经平步青云,如今我帮帮他这外孙女,也算是还了当日的恩情吧?”
观音像自然是不能说话的,只是那双似有灵性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向青衣老妇,面容和蔼,唇角含笑,似乎在认同着青衣老妇所说的这一切。
英姑去而复返已是深夜,回到院子里,两边的厢房灯都没灭,她望萧怀素住的厢房看了一眼,还是转身往另一边而去。
“娘娘,这次奴婢打探清楚了。”
英姑理了理袖袍,进门便对着青衣老妇蹲身行了一礼。
“不急。”
青衣老妇坐在桌旁,执起一柄茶壶倒了两杯温水,一杯递给了英姑,“坐下说话。”
“谢娘娘!”
英姑也不客气,笑着坐在了青衣老妇对面,喝了一口水才接着道:“娘娘,这女娃叫萧怀素,果然是杜家二姑奶奶的独女,不过这女娃可不简单……”便将杜伯姝去世以后,高邑县主嫁给萧逸海,最后又怎么被萧怀素整治翻出陈年旧事,为自己的母亲报仇之事说了一通。
“倒是个有情有意的女娃,当时杜伯姝去的时候只怕她还小,却没想到长大后还知道为自己的母亲讨回公道,有勇有谋,连大明都没能耐何得了她。”
青衣老妇笑了笑,又问道:“大明那母女俩我也知道,都是个心眼小的,莫不是这次便是大明害的她?”
“不!”
英姑却是摇了摇头,“这萧怀素嫁给了武安侯的嫡次子宁湛,宁湛又在秦王麾下,如今秦王好似站在了皇后那一边,与安贵妃作对呢!”
“喔?”
青衣老妇眉头微皱,片刻后又轻叹了一声,“这后宫里就从来没有消停过,这么说是安贵妃害的她?”
“是!”
英姑这才点了头,“这次安贵妃在自己的宫殿里设了七巧宴,京城好多名媛贵妇们都来了,原本萧家丫头也是没这个资格来的,好似是秦王妃邀了她一道,不想回去的时候便在湖上遇了劫。”
英姑打探的还算清楚,从宁湛夫妻与安家姐妹的过节说起,又细细讲述了来参加七巧宴的都有哪些人,在萧怀素来的途中安家姐妹怎么落的水,离去时又怎么在湖中被人给围住了都说得清清楚楚,就像她亲眼见到了一般,末了还道:“听说死了好些人,只是没寻到尸首,找到就只有林夫人的丫环。”
“竟是在宫里动起了手?”
青衣老妇脸色一沉,手中的佛珠不由捏紧了,“是谁借给她的胆?!”
“贵妃娘娘这几年圣眷颇浓,又得了协理后宫之权,在宫里更是无法无天的,听说安家姐妹俩才入宫不久,连公主见了她们都要绕道走,可见有多跋扈嚣张。”
英姑这是实话实说,半点没有添油加醋。
“皇后这是怎么了?”
青衣老妇拍了拍桌子,气得不轻,“难不成就因为魏王那事她就一蹶不振,真任那样一个女人欺到了头上?若是她再不出面管管,我就替她来管!”
当年她就是看在皇后还算温良贤淑,这才为皇上聘了她,多年以来打理后宫安顿宫妃看着也是不错的,除了生了个不太聪明的儿子,没能如愿地坐稳那太子之位,其他方面来看都好。
可如今皇后也许是心灰意冷了,若是再这样下去不是给安贵妃的儿子主动让道吗?
青衣老妇似乎还有些气不过,站起身来在房中跺着步,“皇上也是晕了头了,宠女人也没有那样的,都在宫里养了刺客这还得了?是不是谁得罪了他们安家人这小命就难保了?”说着冷哼了一声,“太过嚣张,太过嚣张!”
“娘娘,娘娘息怒啊!”
英姑已经许久不见自家主子发这样的脾气,赶忙站起来劝道。
青衣老妇这才平了平心气,抚了抚胸口道:“看来这些年礼佛也没能让我静下心来,真是罪过。”说罢又转身向佛龛那里双手合十拜了拜,“菩萨莫怪!”
英姑又在青衣老妇身后说道:“娘娘,如今宁湛正在宫里四处搜寻着萧家丫头呢,只怕不久也要找到咱们这来。”
“至少今日是找不过来了。”
青衣老妇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抿唇道:“今儿个好生歇息一晚,明儿个一早陪我去看看萧家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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