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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帝三十五年三月初九夜,贵妃与太液湖意外丧命,初十之立后大典因而取消,三月十一辰时过半,淮安侯府被围,巳时初,淮安侯西岐驰并郡主西岐阑珊等共计十八人入天牢,巳时三刻,八皇子府被围,巳时过半,如影宫西岐氏罢黜妃位,充入掖庭,午时正,八皇子入天牢,连番变故皆由禁卫军执行,所有旨意皆无确切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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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无确切罪名,可事发之巧却不难推断,饶是如此,午时刚过半便有二十多位朝官做联名陈情表为淮安侯请命求情,却不想未时刚过,户部侍郎钱盛呈折至御前,弹劾淮安侯于族地淮安圈地扰民欺压百姓,并私占铜铁之矿欲图垄断国家钱财军器之大罪,十条铁证并淮安万民请命血书一份,西岐之罪铮铮难辞,帝盛怒,罢黜西岐氏侯位,押解天牢候审。
沈苏姀从沈府回到秦王府的时候嬴纵尚未归来,与此同时昭武帝废黜西岐氏侯位的消息亦是刚刚送至她的手中,沈苏姀仔细将皇帝口谕看过,心中赞赏这个户部侍郎的动作快,容飒见沈苏姀丝毫不意外的表情有些恍然,“侯爷,这位钱盛是不是您……”
沈苏姀虽然毫无朝堂实权,却是挂着个户部监察使的名号,此番这个钱盛什么时候不弹劾,偏生是在朝官为西岐氏求情之后便递了这个折子,如此巧合,自然叫容飒想到了沈苏姀身上,沈苏姀看着容飒笑了笑,转头看向外头的天色,暮色已经渐起,不知嬴纵何时回来。
容飒见她频频看向外头便知她在想什么,口中不由劝道,“侯爷不如早些歇着,这西岐连番的动静也不知宫里是个什么情形,主子只怕还有些时候才回来。”
沈苏姀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想了想还是自己回了内室。
西岐被围,淑妃被罢黜,八殿下入天牢,全都发生在半天之内,沈苏姀一边躺在榻上一边在心中暗忖,距离贵妃出事一天两夜,淑妃和西岐竟然全都落网,淑妃可能对立后不满沈苏姀不难猜想,可怎么也没料到她竟然会在立后前夜闹出这样大的动静,沈苏姀不知怎地心底滑过两分异样,更没想到淑妃和西岐驰暴露的这样快,神思一震,沈苏姀又在心中摇头,贵妃尸骨未寒,她怎能这般做想,要怪只怪淑妃和西岐驰心思歹毒,如今两日之内落网才算是给了贵妃在天之灵一个交代,只是八殿下在其中又是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再说那雍王,他不可能不知道嬴策的身世,那么当年贵妃陷害嬴纵的事他又在其中做了什么呢?既然和淑妃纠葛不清,如今又为了贵妃而死?沈苏姀在心底暗暗摇了摇头,只觉得这些关系委实十分混乱,又一想,此事虽然被压了下来,可皇帝必定是知道的,雍王为了贵妃而死,且不知这个皇帝心中会怎么想,是不是会更加不满嬴纵?又想,八殿下近来的言行的确有些奇怪,若是再此事之中起了作用便无法饶恕,若是没有,按照嬴纵的性子必定不愿将其逼上死路,眼下淑妃被废,西岐倒台,若是嬴策的身世被揭露,他哪里还有活路?!
沈苏姀越想越觉得此事复杂至极,不由得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室内一片安静,再加上这一整天脑袋里都在想东西,到了这个时候免不得有些疲累,竟然想着想着便沉沉睡了过去,这一睡,却是没想到那多日不见踪影的梦魇再至……
梦中竟然是八岁那年随父亲从西境归来的盛景。
大秦位列大陆之东,紧邻东海,北靠北魏,西边乃是西楚焉耆并着月氏等小国,南边则是犬戎并着南煜,如此便是四面楚歌哪一边都不敢放松,步天骑乃是大秦砥柱,素来镇守西境,且南北皆可防范,从四五岁能记事开始苏彧便是跟在父亲身边随军,至八岁才真真正正回到君临做起了门阀小世子,那一次回君临乃是步天骑大败焉耆,父亲苏仪并着步天骑获封赏无数,便也是那一次,苏阀的荣耀到了鼎盛……
旌旗漫天,帝阙巍峨,封赏嘉奖的圣旨宣读声响彻整个崇政殿,而彼时小小的苏彧就躲在崇政殿之外听着里头的声音,梦里的一切皆是恍惚,可沈苏姀却仍然是心底一震,那一股子因为父亲而生的骄傲,因为步天骑赫赫军功而生出的热血沸腾,因为那圣旨上的褒奖之词而生出的兴奋,冥冥之中,便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她的心底,苏阀世代皆为武将,征战沙场是苏家男儿的宿命,小小的苏彧八岁之前心怀不可告人的隐秘见多沙场血腥还有些怕,可就是那一次,她忽然有些期待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八岁的女儿家入虎贲营,还要与那位七殿下争个不相上下,谁又能知道她的苦楚……
画面一转,她已经成为号令三军的步天骑少将军,十二岁的小身板尚不能镇住那些军中元老,一次次的拼杀一次次的浴血,这才将这少将军之位坐牢了,不论与天狼军的明争暗斗,九巍山的三年之中,多少次立功受勋,梦中一张一张的圣旨浮现,苏阀少将军的名头传遍大秦,不是苏家的五少爷,不是苏家的小世子,而是苏家的少将军!
一幕接着一幕,烽火狼烟金戈铁马,处处皆是血腥杀伐,年幼的小世子变作征战沙场战无不胜的少将军,即便是在梦中,沈苏姀也觉心头一股子热血涤荡,正觉满心情重无处可发,眼前朦胧的画面又是一转,黄沙漫天,血色无垠,夕阳谷……那个覆了步天骑绝了她性命的夕阳谷……心头一抖,耳边却又响起白日里张狂肆意的笑语,“那苏阀也算得上满门忠烈,最后却落得个这般下场……可笑……当真是可笑……”
猛地一颤,沈苏姀大喘着气醒了过来,脑海之中的画面还未尽数散去,她只怔怔的望着墨色帐顶,梦中热血激荡的心仿佛被数把冰刃刺过,分明冷到极致,却又能感受到锥心的疼,精致的小脸上大汗淋漓,攥着被单的双手更是青筋毕露,不知过了多久,失神的眼瞳才开始一点点的绽出微光,冰冷森寒,似杀气凛天的长生剑!
“主子,侯爷已经歇下了……”
外室忽然响起的轻微说话声让沈苏姀回了神,她凝神一听,果然听到了两人的脚步声,定了定神赶紧坐起了身来,摇了摇头让自己灵台清明些,一抬头便看到从内室入口处走进来的身影,嬴纵仍是那一身刺目的丧衣,面上虽有疲累,可眸色并没有昨夜那般沉暗了,大抵是因为她已经歇下,眼下一眼瞧见她起身坐在床头眼底顿时露出些许不赞同来,刻意放缓了的步子一顿,当即朝她大踏步走了过来。
“说你已经歇下,却怎么还坐在这里的?”
嬴纵走至她身边,二话不说将她揽到了怀中,看了看她的面色眉头又是一皱,抬手便覆在了她的额头之上,沈苏姀一把捉住他的手,扯出几分笑意来,“刚才睡了一会子的,只是做了个恍恍惚惚的梦又醒了,宫中的事情怎么样了?”
嬴纵见她不曾发烧心中才一松,抚了抚她的脸颊道,“想必你已经知道了,西岐驰没入天牢候审,淑妃也已经被废,眼下……只看西岐这边如何做判,明日一早宫中便会为母妃发丧,虽然……虽然不曾找到……便以你为母妃迎回来的衣冠入葬皇陵。”
嬴纵看着她的眸色仍然微深,此刻的沈苏姀哪里还有心思想适才那个梦,只以为他心底必定悲痛,当即将他的手紧紧握了住,眸光一转,自己先下的地来,而后又牵着他朝浴房而去,嬴纵眉头稍抬,沈苏姀便道,“你昨夜本就不曾怎么歇着,今日必定也是累了一天,既然凶手已经找到,别的话咱们明日里再说……”
没几下便拉着他走到了内室之中,沈苏姀转过身来,抬手为他宽衣,嬴纵默了默,顺从的排开了双手,沈苏姀将他的丧衣解下,而后又为他褪去外袍,十指纤长的小手在他身上轻佻,没多时便褪的只剩下一件里衣,沈苏姀面上不自觉泛起微红,此刻才抱着他的衣衫往外走,“我……我在外头等你……”
嬴纵若有所思的看着她,倒是规规矩矩未拦着,沈苏姀走出浴房才轻轻呼出口气,眼下是非常时期,她竟然也会脸红,心底摇了摇头,将嬴纵的袍子一件件挂了起来,适才睡了一觉,虽然做了个极劳神的梦,眼下倒也恢复了两分精神,想来想去还是不准备在今夜问他,只坐在床边等着,没多时,嬴纵一身清爽的走了出来。
沈苏姀便转身上了床,自己坐在里面,转而掀开身边的锦被看着他,嬴纵站在床边看着一副邀请模样的沈苏姀,墨蓝色的眼底仿佛有风云暗涌,抿了抿唇,这才放下床帐躺在了她身边,沈苏姀着了内衫缩进他怀里,柔柔顺顺的贴在了他胸前。
刚沐浴之后的嬴纵周身带着一股子独特的冷冽清香,沈苏姀见他并不说话心底又有些担心,“嬴纵,西岐此番再无起复之力,贵妃娘娘在天有灵必定安心了……”
嬴纵搂在沈苏姀腰间的手紧了紧,下颌落在她头顶蹭了几下,这才语声沉沉的问她,“你心底必定疑惑颇多,可又要问的?”
沈苏姀本想说不问,可又觉得只怕自己问了他才能安心,便抿了抿唇道,“八殿下是怎么回事?他与此事可有关联?”
嬴纵的大手在她腰间轻轻地游曳,闻言轻轻闭上眸子道,“早前本也以为他是知道的,可淑妃身边的宫女说此事淑妃是故意瞒着他,出事那夜还是淑妃将他迷晕了送出宫的,因而此事便和他无关了,此番连遭这两番变故,说到底他是无辜……”
沈苏姀闻言便是一叹,他的身世眼下被嬴纵顶着倒也不算什么,只是淑妃既然能下的这样的手,他们兄弟之间往后必定再无法相处,那样风光霁月的八殿下,本该是这帝宫之中最为洒然不羁的存在,却为何偏偏有这样的母亲,沈苏姀默然一瞬,“怎么处置呢?”
嬴纵似乎也有几分黯然,一瞬之后才道,“皇祖母准备让其去封地。”
沈苏姀闻言微微颔首,“这样也好,说到底都是长辈之故,母妃被废,将来他的路必定也不好走,去封地当个闲散王爷正好是合了他的性子。”
嬴纵“嗯”了一声再不说话,沈苏姀便又将嬴纵揽的更紧了些,口中咕哝道,“这是最后一次,凭什么次次都是你受不白之冤受不白之苦,八殿下是无辜,却也没有你无辜,贵妃娘娘说过,你看入眼的人极少,可一旦放进心里便十分珍视,此番淑妃有此做为你必定为这份兄弟情义伤神,可人各有命,这个结难解,你心底要想开些才好。”
这是杀母之仇,若是旁人,依嬴纵的性子只怕是要屠尽其九族方才能罢休,普天之下,只怕唯有一个嬴策能叫他手下留情,沈苏姀脸贴在嬴纵胸前,他有力的心跳便清晰的落在了她耳侧,人人都知他狠辣至极杀人如麻,人人都知他是大秦战神冷清无心,可偏偏他只是个凡人,他也有不忍痛杀的人,末了,这份苦也只有他自己受,她可真是心疼他啊,然而她实在不知如何安抚与他才是最好,也只有说说这些无关痛痒的话。
“其实皇祖母问过我让他留在君临还是去封地,是我答让他去封地好些,这两日,也是我使了些手段才让淑妃和西岐暴露,淑妃会死,你,可会觉得我狠心?”
漠然一瞬之后嬴纵忽然如此问,沈苏姀心底一揪,连忙从他胸前抬起头来,一双眸子定定的瞅着他道,“怎会觉得你狠心!淑妃存了害人之心,死得其所,你担了这么多年的名头先不必说,单说你顾念着从前的情义让八殿下去封地便已经是仁至义尽,这又哪里是狠心,杀母之仇,自当以命抵命以血还血!若是我,只怕连八殿下都要生出怨怼来!”
嬴纵的面色有些发白,墨蓝色的双眸之中一片深沉,沈苏姀看的心疼不已,连忙倾身靠上去,在他唇角吻了吻语声轻轻的道,“爱之深责之切,你与八殿下兄弟情义一场,如今出了这变故便应当更恨他才对,可你做的这样好,已经叫我万分感佩,他有你这样的兄弟实在是他的福祉,你这样爱憎分明胸怀旷达,我委实是……”
嬴纵臂弯一收狭了眸,“是什么?”
沈苏姀面上一红,双眸却仍是定定看着她,“委实是……敬你爱你。”
嬴纵眼底一抹幽光一闪,沈苏姀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压在了身下,唇被覆上,狂热又深切的一论深吻,大手顺着她的腰线上下来回,没多时便朝下身探去,沈苏姀双眸大睁,只觉一股子酥麻直冲天灵,凭着仅存的一丝清明将他的大手按了住。
“嬴纵……不成……不……”
“眼下……不能啊……别……”
大秦虽然没有如同从前南国那般的三年孝期守丧之制,可也不当在长辈尚未入土为安之时行那闺房之乐,嬴纵这个时候本来也没有那心思,可她口中这“敬他爱他”之语好似一把无名之火轰然点起,竟然叫他无法招架,同是漭漭沙场淬炼的贵胄之身,同是傲气凛天不服于人的性子,能得她爱已是难得,这“爱”字之前却还有一“敬”,天狼军之中有无数人敬他,朝堂之上没有人敢不敬他,可她口中的这一声“敬”,与他而言却好似比得了十个焉耆还叫他来的欢喜雀跃,这已不是单单两个人身心之爱,因着这一份敬,叫两人又生出更为深刻不可承受的灵魂牵恋,怎能叫他不情动,怎能叫他忍得住!
“彧儿,早日定下婚期,早日定下罢……”
“想娶你想要你,想了太久……”
“彧儿……彧儿……”
沈苏姀心底本是想着眼下正值贵妃丧期,无论如何不好谈论此事,可受着他克制又温存的问,听着他这语声嘶哑的话,沈苏姀的心没由来的就软做了一片云缎,只想让自己更软更软些,好将他牢牢包裹住为他取暖为他疗伤,将自己完完全全的交付于他,面上大红一片,一边含糊不清的“嗯嗯”一边迷迷糊糊的想他不是已经要了她了吗……
这一夜当真是两人这几日睡得最好的一夜,当然,如果嬴纵没有忍得浑身发疼又半夜做了个奇怪的梦的话或许会更好些,虽则一夜安眠,可两人也知第二日还有许多事做,天色刚明二人便已经前后起身,待一切收拾妥当,至偏厅用膳,嬴纵一边为沈苏姀盛粥一边道,“今日会发国丧檄文,丧仪连着行七日,早朝也都是罢了的,至第七日你才能进宫,所以待会子我送你回沈府罢,这几日我只怕要留在宫中。”
沈苏姀闻言自然点头,嬴纵不知想到了什么又道,“我知道钱侍郎的折子必定是你让递上去的,此番既然牵涉了别的案子便不可能那么快判下来,因而你可继续查苏阀的案子,到时候数罪并罚亦是一样的,只是……”
嬴纵说的平静,沈苏姀却忽然握住了他的手,看着他摇摇头,“这案子已经过了快八年,难道我会心急这一时半刻吗?这半月之内我都不会想这些,你只管进宫去操办贵妃娘娘的丧仪,等七日之后我们再说,可好?”
嬴纵眼底闪过两分沉暗的光,点点头。
沈苏姀勾了勾唇,便专心的低着头用膳,两人还未吃完,偏厅之外却响起了脚步声,嬴纵抬眸望了一眼外头的天色,看着同样疑惑的沈苏姀道,“宫里的人送消息出来了。”
话音落定,容冽已经闪身而入,他素来冷冽的面上颇有两分凝重,走到偏厅门口便拱手做礼,同时递上来一个小小的纸卷,到像是放在什么微型信筒之中夹带出来的。
“主子,侯爷,宫中刚刚送出的消息……”
显然容冽已经知道了宫中出了何事,嬴纵扫了他一眼接过那纸卷徐徐打了开,才看了一眼眉头便是一皱,沈苏姀看的心中一紧,嬴纵已抬眼望向她,“贵妃昨夜已被赐死,阿策……阿策被父皇流放至北面军中,无皇令不得回朝。”
沈苏姀蹙眉,下意识的低喃,“为何偏偏是北面军中……”
嬴纵默然一瞬,面上的表情一时有些莫测。
对于嬴策大家理智点啊,明显这个人物不会简单结束,步步不能剧透,但是相信步步是亲妈就没错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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