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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四郎的信一封封跟着递回来,先是说了些平安勿念的家常话,后头转托了人来走一遭,秀娘一拆开便见信里夹了张五贯钱的纸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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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娘晓得他在江中遇着了水匪,不但自己逃脱了,还救了个有钱客商,信里没说多么凶险,只知道旁人欠了人情,这钱也只当是客商还的人情,她塞进匣子里舍不得用,又想着船都失了,那货定也没了,欲把这五贯再给他捎回去,又听那传信的人说,上了船不知跑到何处,便把这钱兑了来,一串串的排在匣子里。
头先得的那十两银子自然是要还给高家,秀娘带了蓉姐儿去拜访高家老太太,谢她仁厚,她还待不收,只当是个压惊的钱,可丽娘的小姑子弟妹却不是好相与的,话里话外明着是夸秀娘不欺心,暗地里把丽娘也带了进去。
秀娘只是来还钱,却害得姐姐又听了一肚皮的酸话,她正给丽娘道恼,就看见姐姐摆摆手:“急个甚,我便不信她郑淑儿没个求人的时候!”说起来郑家跟沈家一般家底,只待郑氏嫁了高二郎这才富裕起来,说到底还不是沾了高家的光,她那几个哥哥还不如沈大郎老实肯干呢。
“你且不知道,把自家的哥哥插到采买上头,你姐夫还蠢呢,若不是我,也不知道占了多少便宜去。”丽娘咬了牙,自家生一回闷气,见院子里旸哥儿正缠了蓉姐玩耍,招手把蓉姐儿叫回来:“蓉姐儿来,大姨这里有蜜糖吃。”
旸哥儿跟着也要来,被郑氏一把拉住了,她心里存了心事,正不愿儿子跟沈家的来往,拉住了骂一回,扬着声儿喊:“瞎淘气甚,赶紧回来,你爹让你写那几张字,你写了没有?”
蓉姐儿回来摊了手扁嘴,旸哥儿把丽娘给她掐的花朵儿揉得满手都是,蓉姐儿小脸通通红,可知道是在别人家里作客,委屈的眨着眼睛。
丽娘叫身边的丫头又给掐下一朵来,还专往郑氏屋前去,捡了一朵顶大的给了蓉姐儿,擦干净手给她糖吃。
姐妹两个挨在一处,秀娘手里拿了托盘接蓉姐儿吐的枣子核,怕她咽下去划伤嗓子,丽娘也捏了一个慢慢吃着:“那边那个这回可消停了吧。”
王四郎的信一来,秀娘便恨不得全镇子的人都知道他无事,还因祸得福跟人跑船去了。潘氏也各处去说,母女两个歇了一日,通身洗干净了往庙里头烧香还愿去,秀娘还一笔给两百文的香油钱。
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家里亲戚晓得四郎无事,镇子里那些个却只当他已经死在外头了,朱氏那些银子没白花费,又过了四五日,竟有媒人上门来。
叫潘氏一气儿骂了出去:“配天配地配的甚姻缘,叫着一女两嫁,当谁都上赶着叫阎王锯两半儿,瞎了眼的老货!”
那媒人吃这一顿骂,也埋怨起了朱氏来,这可是自塌招牌,好好的保媒拉纤,偏偏人家丈夫没死就把别人当了寡妇,还收了一家的定钱,媒婆只好自认倒霉,倒赔出银子来封人家的口,心里自然气愤不过。
做她这一行的,只靠一张嘴皮子过活,朱氏叫她吃了亏,哪里能白饶,东家长西家短,绕了泺水半条街一走,那些姑子婆子全知道是朱氏干的好事,要趁着继子不在逼嫁继儿媳妇。
朱氏的风评并不好,寡妇再嫁不是个事儿,本朝并没有逼着守寡妇人去死的例子,你爱守便守,守不得了出嫁,公婆娘家全不得插手,那些阻了寡妇再嫁的,还有递了状纸去告,公堂都不必上,县老爷瞧了状词便判下来。
可似朱氏这样进了门就拿大的继室却不多,泺水是个小镇子,有甚事风一吹就传遍了,当初她不叫原配的儿女进门,那不过是仗了先头那个娘家不在这儿,若是有人撑腰,将她往衙里一告,朱氏一家子的姑娘都别想着嫁人了。
苛待原配子女,可是要站笼去的,她一个妇人家,不消一刻什么脸面都没了,除了投井就是跳河。偏偏她还把那几个女孩儿都嫁到无人敢进门的人家去。纪二郎不消说,汪文清家里穷得叮当响,到外头都有好说头,一个家里有田地,一个眼见得就要考上功名。
原是常去她家走动,三姑六婆们都留了脸给她,这回叫人吃了亏,可不那么好听了,媒婆到处宣扬,说她黑心烂肠,脸上团团笑,肚内一包毒,是个蜜裹的砒霜。
这话传着传着,便传到了王老爷耳朵里,秀娘一拿着信就上门去给王老爷看,梅姐儿陪着直念佛,朱氏苏氏两个立在灶下差点儿把牙根咬断。
“真是个千年的王八,恁的命大!”苏氏还待再骂,朱氏一个眼刀叫她住了口,她也是心头暗恨只不能露出来,眼看着拔毛的鸭子就要下锅,到嘴的肥肉还长腿跑了。
还是朱氏见机快,她把家里买下的那些白布全舍了出去,只说是给王四郎做功德,又去舍油舍米,全从她私房里出,王老爷也不理她,听见她叨叨着今儿这个庙明儿那个观的舍东西,全只当是耳旁风吹。
苏氏却如刀子割了她的肉,她因着前回叫王老爷厌了,日日夹紧了尾巴,就跟做新媳妇那会儿似的,日头还没升起来她便起来烧灶,治上一桌子菜请王老爷朱氏两个用,又是做鞋子又是缝袜子,殷勤不断。
到底不是自己亲生子,王老爷也不想去动这根骨头,折了就折了,他睁只眼闭只眼,苏氏还只当他已经忘了那茬,那口气儿一松又变回原样。
朱氏晓得没那么容易松他的心,可事儿已经做下来,只得慢慢往回找补,力道要小要轻,让他觉不出来,慢慢就把水给烧滚了。
这日王老爷家来便板了脸儿,朱氏见他脸色不对,又不知是何时惹了他,想着这半旬都安安生生,就是苏氏都叫她看管住了不许外头去胡咧,左右思量一回想着无事,便猜测他是衙里事儿不顺。
何知县自上回放了王四郎便一直都拿王老爷当眼中钉,几回查帐都没查出蛛丝马迹来,反而认定了王老爷是个大奸大坏的,不知贪了多少银子,日日看帐想揪了错出来。
师爷把库里的帐薄搬过来搬过去,轮着看了三四回,还是没有一文帐是漏算的,他咬了牙只不信,书房里的椅子都叫他的屁股磨薄了,灌满了油灯非要烧干了才睡,自己磨自己,别人来泺水都要肥上七八斤,他干瘦的连原来的衣裳都撑不起来了。
苏氏也会看脸色,瞧着王老爷不像高兴的样子,拿些家常事说嘴:“厨下闹老鼠了,昨儿买来的菜,叫啃了一大口,正想着明儿买些石灰,寻个匠人来把洞眼儿给堵了。”
朱氏正要开口,一向不理这些杂务的王老爷却摆下筷子:“老鼠生来会打洞,堵了一个再开一个有何难,不若去药铺里买上两包砒霜,拿蜜裹了,这才是一只都逃不脱。”
朱氏听见蜜裹砒霜倒抽一口冷气,也不知是谁把这话传到王老爷耳朵里,偏苏氏还不觉得,抚了掌笑:“还是爹好算计,我明儿就去生药铺。”
朱氏知道关窍,可王老爷又不是大刺刺说出来,不过指了桑骂槐,她晓得是说自己却一句都不能回嘴,闷得心口生疼,有心要说上两句却不知怎生起头。
梅姐儿日日被苏氏差出去买菜,街坊邻居间也听到些风声,这时候便抿了嘴和笑,叫朱氏瞧见了心头火起,又不好当了王老爷的面骂她,一顿饭只动了几下筷子便推说胃里不适,回了屋躺着。
拿白帕子包了头,挨在床上哼哼个不住,桃姐儿只以为亲娘生了大病,唬得眼泪都出来了,朱氏偏还火上浇油,握了她的手哭诉:“你爹是铁了心不理咱们娘俩儿了,你娘要是病没了,你又跟着谁去。”
桃姐儿这几日见了王老爷就像老鼠见猫,这回却顾不得许多,拍开书房的门抱了王老爷的腿儿哭,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
说起来只有桃姐儿在王老爷眼帘前长大,几个女儿里头最受疼爱,他原有意冷一冷朱氏,听见女儿这样哭又舍不得,叹一口气,扶她起来:“受什么委屈了?”
桃姐儿难得怯生生的瞧他,见他比平日里脸色还要好上几分,“哇”的一声:“娘要生病死了,爹你别不要我。”
朱氏在屋里头听见咬得牙根出血,怎的她肚子里爬出来两个,一个都不像她,桃姐儿这句不说还好,一说正触着了王老爷的心事,梅姐儿正端了茶进来给她爹消食,旁人还好,她一听眼泪便滚落到地上,捂了嘴儿还不敢出声。
桃姐儿这一句更像是给前头那位哭的,王老爷看看小女儿,再看看梅姐,也不知道该先安慰哪一个,还是梅姐儿自己收了泪,把茶盘摆在几案上,抹着眼睛回屋了。
王老爷知道朱氏一多半儿是假装的,他拍了桃姐儿的手:“你娘无事,她丢不下你。”说着从荷包里摸出一角碎银:“去,给你娘到外头买个酸汤来喝。”
等那碗酸辣汤端到朱氏床前,她一气儿喝了个干净,放下碗盖住被子,脸上止不住的得意,桃姐儿定要同她睡一床,她搂了女儿拍她的背,自家的眼睛直盯着楼板出神,楼上那个且看她怎生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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