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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三人送他们至门口,安鲁戈牵着马,说:“别送了,回去吧,过几日我再来看你!”
衍笙点点头,说:“路上小心!”
他又对身旁其中一位兄弟说:“罗英,她们交给你了!”
罗英说:“是,当家的只管放心,我会照顾好白小姐!”
他方翻身上马,又回头望一眼她,才同另一位兄弟打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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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鲁戈走后,四人分工又好好收拾了一番,连琪同白衍笙将苗圃的杂草清了,七巧打扫小院兼厨灶,罗英将杂草晾晒起来后,又备好马车,去镇上买回吃用。
待一切收拾停当,四人同桌用过晚饭,天已经黑透了。
衍笙对他们说:“忙了一天了,都早些休息吧!”
罗英说:“是,小姐!那我先去了!”
七巧收拾过碗筷,连琪拿来烛台,引着蜡烛,陪衍笙去了卧室。
室内简陋,不过是漆色陈旧喑暗的一床一茶几一衣柜而已,低矮的窗上悬挂着印染粗劣的蓝花布帘,床上铺着粗布床单,上敷苇席,十足农家家什。
连琪看了也觉粗糙,不禁潸然,说:“小姐,你怎么过得惯这种日子!”
衍笙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说:“连累你们跟着吃苦,我实在过意不去!”
连琪说:“小姐说哪里话,我们皮糙肉厚倒没什么,只怕你……”
衍笙打断她说:“这算什么,我既然逃出来,就有心理准备,往后全靠咱们自己。你去吧,我也累了,想睡会儿!”
连琪立起身,又拉开一旁的薄单,放下罗帐说:“小姐,你晚上盖着点,这里夜凉!有事叫一声,我和七巧都听得见!”连琪吹灭蜡烛,方离开。
七巧也已收拾完毕,房间有限,两人挤在一个屋里,床上只容一人,连琪坚持让七巧躺在床上,她自个则在地上铺好席子和薄单,睡在上面,又吹了灯。
只听七巧说:“琪姐姐,你说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呢?”
连琪轻声说:“怎么,你后悔跑出来了吗!”
七巧忙辩解道:“姐姐未免小看了七巧,我虽不曾服侍小姐,但从姐姐处得知她心肠极好,我见识粗浅,但决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小姐现下孤身一人,我怎么会有二心,除非你不当我是自己人!”
连琪也知她们处境堪忧,长叹一声,道:“你若问我,我也不知怎么办,但以我对小姐的了解,她必不会坐以待毙,总之,饿不着你,就是了!”
七巧嘟起嘴,说:“姐姐又拿话气人,不跟你说了,我睡了!”赌气似得翻转了身子。
衍笙却一夜未眠,深夜暑热褪去,果然有些许的凉意,她扯过薄单的一角盖在腹部,头枕在肘上,侧身躺着看向窗外,凉风鼓动窗帘,夏季的夜有些许白亮,房子地处郊野,僻静得可怕。
她固执地追寻自由,现在终于自由了,早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她心里满满的皆是平静的喜悦,那喜悦在心里,也不过是再寻常没有的底色,对家族前途的牵挂和对亲人的想念,则是浓重惊触的一笔,而目前处境却丝毫未让她担忧。
关于家族前途,为了先自保,她毫不犹豫撇弃了那份责任,心存愧疚;至于亲人,谈不上怨恨,只是自我安慰说大娘也有她的苦衷和计算,立场不同而已。
当前之计,是解决营生问题,她心中早已作好打算,所以并不担心。
天刚亮,她就起身,穿了身简便衣服,短袖鹅黄薄罗衫,又束了条及踝百褶裙,整个人显得精神万分,一点也看不出一夜未眠。
她亲自去厨灶水缸里舀了两瓢水,洗过脸,在院子里伸了伸懒腰,见罗英自篱笆外小路上快跑回来,脖颈上搭着汗巾,身着白色薄汗衫,脚下是黑色纳底鞋,黑裤束着绑腿。
二十出头的后生,生龙活虎,那样环境中出来的人却并不粗鄙,一看就是个行事稳妥的人,她不由微笑,说:“这么一大早起来,是去练跑了吗?”
罗英也觉诧异,不想她起得这样早,露出洁白的牙齿说:“是的!小姐也够早的嘛!外面空气好得很!”
她只觉奇怪,心说怎么这么多人爱练跑呢。
连琪七巧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也起身出来,说:“小姐,怎么不多睡一会儿,还早得很呢!”
衍笙朝罗英努努嘴,对两个丫头说:“还有比我更早的呢!”又说:“既然大家精神都这么好,那就各忙各事去吧!”
七巧紧忙说:“哦,我去做饭!”
连琪说:“我打扫院子!”
罗英说:“墙角有几根好木头,正好搭个凉棚!”
衍笙不由好笑说:“活都被你们揽去了,那我只好去浇花啦!”即便是她去浇花,罗英还是紧忙从井里新打起一桶水,又提到苗圃旁。
杂草除净,方见数十玫瑰树真容,瘦长的茎子,花朵稀落,显是因为未经修枝浇灌的缘故,她一瓢一瓢地浇过去,又细心摘掉黄叶子。
连琪扫过院子,也跑过来帮手,说:“小姐,这花以前开得可好啦,最好看的时候长得跟火似得,我姑奶奶也是喜欢花的人,照顾得精心着呢!”
衍笙并不接话,不知怎么想起近况,轻轻叹口气,说:“这花与世事是一个道理,左不过是盛极而衰罢了,”又怜惜地拂下浓紫色花瓣,说:“与其让它们零落成泥,倒不如派作其它用场!”
连琪万分好奇,望着她问:“小姐准备用它们来做什么?”
她深吸口气,打点起精神,朝连琪眨下眼睛,故作神秘地说:“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又一个夏日清晨,鸣鹂歌声婉转,篱笆上青藤缠绕,牵牛花静静绽放,蓝紫色的俏艳沐着晨光,流逸着蓝宝石样的光彩,其形同乡曲中常用的唢呐,又像西洋唱片机上造型流畅的喇叭。
仰面可以看到完整圆巧的苍穹而非四角天空,篱笆缝隙里是来去自由的风,跨出门眼里是天地,合上门,天地便纳入心胸。
衍笙带着丫头七巧采撷枝上的玫瑰花瓣,花篮已渐渐盛满,东篱旁不几日搭起了一座凉棚。
四根黑木柱支起四角,顶上覆盖的是乡间常见的茅草,凉棚下摆着石桌石凳,是找临近的手艺人定制的,上面轻浅的石刻荷花纹理,不细看是分辨不出的。
这里得天独厚临山靠水,盛产白晶石,原是极珍贵的,偏偏本地人因着地利之便倒不以为奇了,所以价廉,家家都有,即便是经老石匠精雕细刻过的,也不改其天然貌。
这里是拙朴的乡野,却也是有人情味的乡野。
连琪父母双亡,跟着姑亲长大,与邻里乡亲颇熟稔,她受命去邻舍买回蜂蜜,捧着瓦罐窈窕行来,还未推开篱笆门,就远远叫了声:“小姐!我回来啦!”
衍笙与七巧既摘满了花篮,也走出了苗圃,便问:“买到了吗?”
连琪走上前,掀开瓦罐的圆盖子给她瞧,一阵甜香扑鼻而来,她说:“小姐,快看,这些够用吗?是特意留给咱们的!”
衍笙只看了一眼,说:“够用啦!”
七巧上前不自禁嗅了下,说:“真香啊!”
连琪道:“是刚割下来的新蜜,自然又香又甜!”看看七巧手里的花篮,又说:“花儿也摘好了!”
七巧说:“我这就去把它们晾起来!”
衍笙见连琪额上覆满晶莹的细汗,说:“热着了吧,把罐子放里屋,去歇会儿吧!”
连琪道:“哎!”抱着蜜罐就去了里屋,擦了擦汗,端着茶水出来,放在凉棚里。见罗英正躬身收拾剩下的木料,也是满头汗,顺手倒杯水递给他说:“罗大哥,喝杯水解解渴再收拾!”
罗英接过去,一股脑地喝下,把空杯子递给她,她又倒了一杯,他三两口又喝下,她在一旁不由瞪圆了眼睛。
她平时服侍的都是太太小姐,还没见过这样粗犷的喝法,只是暗自称奇,见那样子只觉得他还渴,就又斟了第三杯,他也是第一次被女人照顾,所以略有不知所措,也不晓得拒绝,这第三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衍笙自篮子里抓些花瓣,正往藤萝筐里铺撒,平平的筐底已满,乍一看去像绣了花瓣的织锦,满眼绮艳霞色。
一旁七巧本来端着藤萝筐,眼睛却闲着,看到这两人你敬我喝,没完没了,噗哧笑出声,说:“琪姐姐,你一个劲儿敬茶,直将罗大哥灌个水饱,是不是不打算让他吃饭了!”
罗英老大不好意思,红着脸,俯下身去拾捡碎木料,连琪也放下杯子,三两步走过去,迅疾扯了下七巧的辫梢,说:“要你眼尖嘴利!”
七巧禁不住疼,“哎呀”了一声,嘟起嘴,对衍笙说:“小姐,你看看她,她尽欺负我!”
衍笙还是往筐里撒着花瓣,眼也不抬,只当没瞧见,心中却隐隐有丝不安,丫头们年纪渐长,在家时,得宠的往往由主子安排婚配,现下的处境可怎么是好,只笑了笑含混过去说:“闹归闹,可别恼了!”
再一看筐底都铺满了,七巧还怔怔端着,又说:“筐都满了,还端着做什么,再换个空的来!”
七巧方回过神,“哦”了一声,将手里的筐往晾架上一摆,又自地上拾起个空筐端着。
那藤萝筐的花瓣衍笙日日傍晚清晨各翻一次,如此两三日下来,已半干,见水分合宜,不多不少,只余浓郁甘冽的香气,便让两个丫头捣碎入了蜜罐,不几日玫瑰花酱便腌制成了。
又用时令水果加细糖腌制了些果脯备用,两个丫头虽在府里当差,但多是粗使活计,甚少经手这样精细美好的工作,既新奇又勤快。
主仆三人虽忙,却是极快乐的,连琪深知自己的小姐手艺多,也不催问作什么用,不过言听计从罢了。
七巧年龄尚小,好奇心重,但又贪玩,觉着这样的事做着不累也受用,便也稀里糊涂地忙碌起来,并不多问。
罗英见她们主仆三人欢声笑语,忙个不停,却不知她们忙些什么,只按吩咐去找木匠订制了一个高及腰的暖箱回来。
再看这家里里外外,转眼已有模有样,两个丫头也渐渐安下心。七巧只私下里对连琪说:“小姐看去闲云流水样,少有的快活!”
连琪道:“只是看去闲云流水罢了,你却不知小姐最擅长小处着手,细细谋取出人不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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