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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碍的,你也过来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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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岚依言过去她身边,在相隔半尺地方撩袍坐下。
两人相对坐下,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却一时无从开口。并肩看着前方晶莹水珠在阳光下幻化异彩,听着水声跌宕而下,静默许久。
最终,还是女子先开了口:“听说你上次回去,宫里出了事?”
“是。怡郡王和廉郡王闯宫作乱。”
“死了?”
昭岚濡濡唇,应道:“阴谋篡位,论罪当诛九族。”
女子面露一丝讥诮,不知针对何人,反问道:“阴谋篡位?”接着又叹息道,“还是,不得不反?”
昭岚沉默片刻,似是解释道:“其心若正,便是欲加之罪,也穷于找词不易。”
女子抬眼看看对面山头,轻吐一口气,又问道:“李太妃怕是也在劫难逃吧?”
昭岚没有答话。
“李太妃都死了,她自是逃不掉了。”女子自语说完,转头看着昭岚,陡然道出一句无关之语,“其实,我早已不怪你了。”
昭岚抬起眉眼回看她,眼中似有无限情绪涌动,即刻便要将积压许久的释放而出。
“表弟。”女子见昭岚有所动容,又再轻唤一声,同时莞尔一笑。苍白容颜,竟因这一笑,生出许多鲜活来,“我记得,还是你初来我家时,我这么唤过你,一晃,竟已是许多年过去了。”
昭岚动了动唇,没有出声。
女子又转看山头,像要借着水幕回望过去,轻声呢喃道:“你初来我家时,我心里是欢喜的。不光是为孤寂的生活多了个玩伴,还因看着你稚嫩的小脸时,便恍惚觉得,我那可怜的孪生弟弟不曾离我而去。你来之前,我总在想,为什么死的那个不是我?”
昭岚终于启开喉咙,轻轻劝慰道:“姐姐不该这么想的。”
“是啊,我不该这么想。我总是想错了......后来,爷爷和爹爹将我送来这里,谁都不曾挽留一句,我是恨透了你的。再后来,听闻爹爹死了,我越发恨你,只恨你怎么偏偏安然无事,只恨这世上为何还有你这么一个人。”
闻听此语,虽觉女子此刻语色平和,并不复言中之意,昭岚的身子仍是不受控地,在风中几不可见地晃了晃。
“再后来,我却想,幸而世上有你这么一人。想明白这个道理,我用了很久的时间。昭岚弟弟,你可知道,我为何喜欢坐在这里么?”
昭岚因那一声“弟弟”微微红了眼眶,轻轻摇了摇头。
“初来这里时,我被人看管着,跑不掉,逃不了,连寻死都不能够,我便只能来这里。在这里,那些人即便怕我跳崖,隔着一段死盯着,却也不能近前冒犯,我便可以借着这水痛痛快快的哭。有这水声掩盖着,我便不会连哭都那么委屈。”
“有家不能回,我知道姐姐心里的委屈。”
“是啊,我那时就觉得自己是委屈的,仿佛这天底下只自己是最惨的,总以为凄凉不过如此。呵呵,现在回首一看,竟是这么不值一提。咳咳咳。”女子自嘲,轻轻笑了两声,又抚胸咳了几下。
昭岚本能抬手,又在寸许距离嘎然停住,捏了捏拳,最终鼓起勇气落在女子背上,帮她顺了顺,劝道:“姐姐,回吧。这里风大。”
女子轻轻摇了摇头,道:“没事。有些话,我是早就想说了,却是实在不懂如何开口而已,憋在心里够久了。今儿你让我把话都说出来,说不得,我这病倒能好转了。”
昭岚无奈,只得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轻轻披在她肩背。
“我先是委屈的只晓得哭,哭着哭着,似觉得眼泪越来越少了,便开始学会了恨。我那时不光恨你,也恨爹和爷爷。再后来,恨得累了,便只能傻坐着。这呆呆傻傻之际,我便觉得这山头上的水开始从心上滑过,慢慢将心冲洗得清亮起来。我于是开始不由自主地想,大家为什么这么待我?有什么好处?我为每一个我所恨的人找理由,然后再一样样的否去。后来,我知道我错了,我若是要恨,便是恨自己投错了胎,生错了地方,甚至恨自己来错了人间。可我渐渐又觉得,我连恨我自己都是错的。因我想起了娘和莫违。”
女子说着,那自诩早已风干的眼泪,还是不可抑制地夺眶而出,顺着些许清瘦的脸颊缓缓滴落下来,碎在了不管不顾跌撞往下的水里,或许,此后会在太阳的温暖里化作水雾,升空而去。
“娘,我从未见过,可是,莫违是实实在在,让我看着他走了的。莫违,莫违,下一世莫要久违。这一世空留了一个名字,却连一声爹都不曾唤过,连这人世的路都一步不曾踏过,连这人世的好与不好都不曾睁眼看过,就那么静静地睡了几年便去了。想到莫违,我就问自己,为何莫违生下来便是为了等死?他错何在?为何我生下来便药不离口,我又********?”
昭岚呢喃道:“我也这么问过自己。”他所遭遇的,他也想问一句,他错何在?
“等到将道理想明白以后,我便知道我一直恨错了人。再后来,恨,终于找对了方向,却又恨自己不能有所作为,便连恨也是无力。那时,我才终于体会你的苦楚。脑子清醒了,我便知道,有那些人在,或许有没有你的出现,爹爹早晚都是逃不过的。我后来不恨你了,却又怨你,为何你不早些来呢?或许你早些来,爹爹便能躲过一劫了。我知这样想——,也是不对的。”女子说着,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若是你不曾来,那才是好。因为,那样你便是不曾经历比我更深的痛。
“昭岚弟弟,你会不会怨爷爷?”
昭岚微微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不知她因何忽出此言。
“我知聪敏若你,不会不懂。我是愚笨的,总以为你来了以后,所有的事情都开始围着你打转,爷爷那些在我看来不可理喻的一切,似乎都是为了你。直到后来联想起幼年时,爷爷那些莫名的规矩和怪异的行为,还有那偶尔说不清的神情,便都明白了。他是从很早便想着要替莫违报仇的,从莫违还不曾离世时,从你还不曾到来时。”(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