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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百里云鹫没有进萧府,亦没有坐马车,只是坐了一顶黑色软轿前来,一如既往的是听风在旁相随,只是他未曾下轿,待白琉璃出了萧府,萧府的大门在她背后沉沉阖上之后,百里云鹫才从软轿内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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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今夜不是要忙?怎的还有时间来接琉璃?”见到戴着一张青面獠牙面具的百里云鹫,白琉璃觉得今夜自到萧府来她心中隐隐约约的奇怪感觉瞬间散得无影无踪,令她不禁耻笑自己,平日里见他见得多了觉得烦,只今日未曾见过他竟感觉奇怪得有些不适应,人类可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
“再忙也不能忘记来接琉璃回白府。”百里云鹫轻轻扫了一眼萧府大门门楣上匾额,淡淡的语气完全听不出丝毫关切在意之意。
“似乎今夜琉璃与王爷不宜相见才是。”百里云鹫出了轿子便站在原地等白琉璃走到他身边,似乎没有打算乘轿或坐白琉璃的马车回白府的准备,白琉璃猜不全他心中所想,便向已经候在一旁的里叔打了一个稍等的手势,走到了百里云鹫身边。
“这些俗礼在我与琉璃的身上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事情而已,若我与琉璃今夜不宜相见,琉璃今夜也不宜出府。”百里云鹫说着微微侧了身,“今夜月色挺好,不知琉璃可介意与我散散步?”
也是,她一个早就没有名声可言的恶女人,来夜半子时来萧府为萧安心诊脉都来得,还有什么礼数是可在意的,便与百里云鹫并排走着,“王爷已相邀,琉璃若是拒绝岂不是矫情了?”
百里云鹫没有再说话,白琉璃亦没有什么非要与百里云鹫说不可的话,自也沉默着,他们的身后,跟着听风、轿夫以及拉着马车的里叔。
深秋的夜很凉,加上此时家家户户也早已闭门睡下,便是连寻日里偶能听到的梆声今夜都听不到了,许是更夫不知躲在何处偷懒了,交错的街道冷冷清清的,唯闻马蹄踩到路面发出的踏踏声,更显秋夜的冷寂。
白琉璃与百里云鹫两人并排走着的模样,若是不知晓他们就是明日大婚的主角,必不会有人看得出他们就是明日就要结为夫妻的人,反倒像相敬如宾的老夫老妻。
走在后边的听风很费解,怎么事情的发展一天和一天不一样呢?和他们想的都不一样呢?
终是白琉璃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王爷这几日都随琉璃在府外晃,不担心有危险么?”
她可是没有忘记下聘那夜非取他性命不可的夜袭,亦没有忘记云王府里隐匿于各个角落的暗卫,而他这几夜竟光明正大地随她进出萧府,且莫说不担心自身有危险,难道不在意百姓看到他?
“琉璃这是在关心我吗?”百里云鹫没有转头看白琉璃,而是目视前方,语气似乎含着浅浅的笑意,只是白琉璃知,面具后的他,绝没有在笑。
“若是王爷这么认为也不无不可,不过琉璃还是比较关心自己。”他周身既埋藏着不为人知的危险,那明日就要成为他名义上妻子的她,便绝不可能一直安然无恙,这也是她才急着与萧家做交易的缘故,她可不想因为为死去的白琉璃找到真相而赔了自己这条好不容易捡来的一条命。
“所以我才夜夜陪着琉璃不是吗?就算我没有在琉璃身边,听风也会出现在琉璃随时都可以看得到的地方。”百里云鹫声音仍旧轻淡得如同偶尔拂面的寒凉夜风,然他接下来的一句话落到白琉璃心里,却如一石激起千层浪般,令白琉璃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他说:“琉璃放心,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琉璃分毫。”
由百里云鹫嘴里说出来,明明是一句听似随意没有任何抑扬顿挫的话语,却令白琉璃的心震荡得蓦地停下了脚步,眼睛紧紧地锁在百里云鹫身上。
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自小便没有家人,没有朋友,她有的只有家族自始以来一直效忠的组织,就算组织再倚重她,可她明白,她对于组织而言,不过是一个最有用的工具而已,有谁会对一个工具说保护它的话?
也从没有人认为她会需要关心需要保护,在旁人眼里,她就是一个冷血无情既敬又怕的修罗毒医,一个翻手可掌黑覆手可控白的人,又怎会再需要别人的关心保护?
前世,她在所有人眼里是强大得根本不需要关心保护的强中之最,今生,她在所有人眼里是作恶多端没心没肺的大恶女,只知任意妄为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又怎会需要旁人的关心保护?
然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弱肉强食这个规则都深深地烙印在这个世界上,她不想做砧上鱼肉,便只能做刀俎,她是如此,这个世界已经死去的白琉璃也是如此。
只有她自己懂,不论是她的心底还是这个世界已然死去的白琉璃的心底,都渴望着被人关怀,像普通女儿家一般被疼爱自己的家人亲友捧在手心里疼着护着,所以这个世界的白琉璃在爹娘死后沦陷在了禹世然虚假的温柔中,而她自己,也因为老白越的疼护而想要为他守住他最珍视的东西,这样的温柔是前世的她所没有体会过的温暖,也因为太温暖,使得她尝了之后便再舍不得丢掉而决意做一个白家真正的女儿。
然,此时此刻,一个不像越老头那样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对她说出了等同于保护她的话,越老头疼她护她,完全是因为他认为她还是他那个自小疼在手心里的亲孙女,而百里云鹫不一样,他不仅与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也没有像沙木那样怀着报恩之心所以誓死追随的执着,他甚至知道她并非真正的白琉璃,他竟然……还能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不论是出于真心还是假意,都足以令她震撼,因为便是连作假,也从没有人愿意对她说过这样违心的话。
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琉璃分毫……真是能温暖到心底的话,绝不会有人知道吧,身为修罗杀手,她不是在每一次杀人时都无动于衷,身为毒医单传,她不是每一次面对跪在面前苦苦哀求的家属都面无表情,只是她知道,她若表现得有血有肉,她绝不会活得到死于无法治愈的家族遗传病的那天,她只是习惯了伪装,卸不下来了而已。
所以没有人知道,面上冷血无情的她,心……其实并不是寒冰般的冷。
如今,她在另一个世界活了过来,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是个令人闻风丧胆的修罗毒医,她曾想过,她是否可以在这里过一个正常人能过的生活,不需要男人,没有任何人陪伴也罢,反正她早已习惯独自一人的生活,不过是上一世活得太机械,这一世想做个真正的人而已。
只是没想到,这个世界对她好的人不止一个,两个,居然还有第三个,温暖得她险些颠覆她不需要任何人在旁相伴更不需要男人一起过日子的人生观,想着或许有个男人疼着关心着自己也不错,不过好在她还没有蠢到便这么相信同样善于伪装的百里云鹫的话,她既选择了嫁给他,便是没有想过会有会对她好疼着她的人存在,而他,也绝不会是那个人。
不过就算他并非出自真心地想要待她好,他肯对她撒这样令她觉得温心的话,她觉得也够了。
“琉璃怎么了?”百里云鹫往前走着与白琉璃相隔了一小段距离后,发现白琉璃竟还没有跟上来,不由停下脚步转头往白琉璃的方向看去,淡淡的语气里似乎带了几分关心的味道,白琉璃想,定是她误听了。
“没事。”百里云鹫的声音让白琉璃回过了神,重新迈开脚步走到了百里云鹫身侧,心下温暖,面上不由莞尔,有些郑重其事道,“百里云鹫,谢谢你。”
没有虚情假意,亦没有矫揉造作,听得出,这是白琉璃发自内心的话。
这一次,轮到百里云鹫失神了,因为白琉璃的莞尔一笑。
不是礼貌地称他一声“王爷”,而是轻轻的一声“百里云鹫”,没有娇柔女子软糯得令人酥骨的腔调,温温和就像在叫一个知心朋友一般,再加上一个出乎百里云鹫意料的“谢谢你”,如何让本就对白琉璃的笑容没有免疫力的百里云鹫不失神?
方才那句话,他只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却不想,她竟回给他如此郑重其事的一句话,这是不是意味着,她的确并不是对他完全没有好感?
“琉璃还是这么叫我感觉比较好听,称我为‘王爷’倒显生疏了。”忽然间,他觉她连名带姓地叫他挺好听,他从没觉得有谁能将他的名字叫得这么好听。
白琉璃却是微微摇头,“还是叫王爷比较顺口。”
百里云鹫,她也不知方才她怎么的就这么自然而然地道出了这四个字,就像在称呼一个自己的亲人一般的亲切,当方才那句话一出口,便是连她自己都微微错愕了,只是想改口也已然来不及,倒没想他竟把这个称呼注意上了。
“还是叫‘百里云鹫’比较好听。”百里云鹫像没有听到白琉璃的话一般,转过头盯着她的眉眼,将方才的话缩短。
“还是‘王爷’好。”白琉璃并未改口。
“叫‘百里云鹫’。”百里云鹫依旧盯着白琉璃,忽的停下脚步,将话缩得更短。
“叫‘王爷’妥当。”白琉璃也跟着百里云鹫将话缩短,此刻她也停下了脚步,微扬着头盯着百里云鹫脸上的面具,她怎么就觉得他的呆子劲儿又上来了?
“百里云鹫。”百里云鹫干脆将话缩短到只念出了他的名字。
“……”不远不近跟在两人身后的听风有些咂舌,他怎么觉得今夜的爷看起来这么,这么……蠢……
白琉璃此刻倒是只定定地盯着百里云鹫脸上的面具不说话,少顷才轻笑出声,“呆子。”
明明都这么大个人了,二十四岁对于在古代的男人来说,早就过了成家立业的年纪,可眼前这个明明看起来一身冰冷的大男人,此时居然给她一种固执的小男娃的感觉,还不为其他,只为了她对他的一个称呼而已,令她不由失笑。
“好好好,便随了相公的意,嗯,百里云鹫,好称呼。”这一世,她本就不想再做个冷血无情的人,既是如此,便随性而活,不过一个称呼而已,随了这个固执的呆子也不无不可。
许是因为被百里云鹫固执的态度逗乐了的缘故,白琉璃一连道出了三个“好”字,甚至还玩笑地将“相公”二字挂到了嘴上,颇有一种大姐姐疼让家中小弟的味道,令听风不禁想要捂嘴偷笑,百里云鹫则是迅速地扭开头,继续往前走。
乌云遮月,夜色瞬间完全昏暗了下来,也因此,白琉璃没有注意到,百里云鹫的耳根,正在发红。
不知不觉,两人竟是从萧府慢慢走到了白府,眼见白府的大门已近在眼前,百里云鹫却还没有止步的意思,白琉璃不由停下了脚步,看向百里云鹫道:“王爷送到这儿就行,琉璃自行进府便好。”
百里云鹫这才停下脚步,却没有吭声,只是盯着白琉璃瞧。
白琉璃不由失笑,“瞧琉璃这记性,琉璃说错了,是百里云鹫,不是王爷,多谢云鹫特意送琉璃一程。”
白琉璃一笑,自然而然地便将“百里”二字省去了,浅笑着道出“云鹫”二字落到百里云鹫心里甚是好听。
白琉璃说完,瞧着百里云鹫没有反应,心下不由笑了一声“呆子”,转身便要进府,却在堪堪转身时被百里云鹫叫住,“琉璃。”
“云鹫还有何事要与琉璃说?”白琉璃心下一叹,这呆子,今夜可真是话多。
“让听风跟着你回府。”百里云鹫说得很认真,没有半点浅笑玩笑的味道,说话时,听风已由他身后走到白琉璃身后。
白琉璃本是想拒绝,想她堂堂修罗毒医,虽然没了前世的身手,却也不至于落到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地步,然她想到了路上百里云鹫与她说过的话,没有推辞,只微微点了点头。
“你自己回府也当心些。”没了听风在旁相随,白琉璃瞧着百里云鹫只有四个轿夫,礼貌性地回了一句,尽管她知道没人伤得了他。
“明夜子时,等我来娶你。”百里云鹫心跳得有些快,因为这是这几日他送她回府,她第一次这么好声好气地与他说,让他自己也当心些,令他想也没想便将心里想的话给说了出来,说完便静静看着白琉璃的反应。
“好。”白琉璃眉眼微弯,“明夜子时,琉璃等着云鹫来娶琉璃。”
或许,嫁给这个呆子,也没什么不好。
白琉璃终是头也不回地进了白府,听风向百里云鹫微微躬身后,跟在白琉璃身后一同进了白府。
直到看到白府的大门完全阖上,百里云鹫才半躬下身,进了软轿。
只是在他踏进软轿的前一刻,只见他以肉眼近乎难辨的速度抬起右臂,往白府高墙后的大树上掷出什么细小的东西,才缓缓坐进了软轿。
软轿抬起,只见四名轿夫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地便将软轿抬起,静寂的夜,未闻丁点脚步声,唯见四名黑衣轿夫抬着一顶黑色软轿快速地在溯城里穿街而过。
直到软轿完全离开了站在白府高墙上能看见的范围,方才百里云鹫挥手掷出东西的大树下,似乎有黑影一闪,很快又消失不见。
白府内,白琉璃一绕过影壁便往药阁的方向去,如今的她,起居都在药阁,几乎没有到死去的白琉璃生前所住的琉璃阁去过,也因此,下人私底下更是经常说大小姐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居然连琉璃阁都不住了。
只是,当白琉璃才转往药阁的方向,她的身后传来了温柔好听如黄莺般的声音,“琉璃妹妹。”
白琉璃闻声驻足,转身,一抹婀娜的鹅黄色身影,国色天香的姿容,不是白珍珠还能是谁?
“珍珠姐姐回来了?”白琉璃面上没有惊讶,只是友好地微笑着,哦?白珍珠回来了?倒真如她所想,右大狱关不了她几天,本事的确不小。
“是呢妹妹,太子殿下亲自将姐姐接回府的,只是回府的时候妹妹不在府中而已。”白珍珠面上微笑着,实则心里早已想上前活生生剜了白琉璃含笑的面皮,禹世然那个蠢货,不仅没有成功地剔除白琉璃,还拖累她在右大狱里呆了那么些天!让她的好名声一落千丈!
做过伪证还入过大狱的女人,还有谁人想要称颂?而且还是为外人做的伪证想要害死自己的妹妹,想要将白家的一切占为己有,真是和禹世然那个畜生一样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知道下一回她还能做出什么事情来!这样的人嫁给太子真是给太子抹黑!
这是如今街头巷尾对白珍珠的唾骂,比曾经他们骂大恶女白琉璃的话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因为至少白琉璃没有装模作样过,而白珍珠不同,她曾可是美名在外,更是被百姓捧做泽国“第一佳人”,如今竟是让百姓看到了她的表里不一,如何能让这自来只知道添油加醋随波的百姓如何不对她大加谩骂。
甚至还有人说,白珍珠若不是已有了与太子殿下的婚约在身,只怕这辈子连给人当小妾都没人敢要,亏得太子殿下心胸宽广,还容得下此等忘恩负义的女人没有悔婚,不然,哼哼。
昔日人人称颂的第一佳人,如今却是人人指骂的白眼狼,白家养育她这么多年,她居然不知恩图报,居然还想谋夺白家的一切,白眼狼!
如今的白珍珠,虽然表面仍是那个美丽温婉得令人想要疼惜的佳人,实则早已和之前的她成为云泥之别。
这就是白琉璃想要见到的结果,也是她没有急着送白珍珠去死的原因,想让白珍珠死很简单,不过她偏不,她就是要把她这么吊着,慢慢玩,她倒要看看,她的好姐姐还能耍出什么好把戏。
白珍珠爬得越高,她就能让她摔得更狠。
太子?呵!多了个夏侯琛,白珍珠,你又能如何?
“那姐姐想必是累了,那姐姐便回房歇着吧,妹妹明儿还有得要忙,便不与姐姐多说了。”白琉璃说完,看也不看白珍珠一眼,继续往药阁走去。
经过白珍珠入右大狱一事,白府的下人也对她的看法也有了大大的改变,以致白琉璃此时对白珍珠如此不冷不热的态度也没有像从前那般的会在心底为白珍珠抱不平,非但如此,甚至还觉得白琉璃对一个想要把她送进牢狱的人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好的了。
白府的下人虽然面上没有表现出对白珍珠的看法,私下里却没少嚼舌根,道是大小姐之前打断珍珠小姐的继任礼,以及从珍珠小姐手上一点点收回掌管府中事宜的权利,想来必是察觉到了珍珠小姐的不轨之心,还有死去的兰儿和大管事白力,兰儿死前曾想要说什么,却是被白力杀死了,而那没有说出口的话,如今想来可能是有损珍珠小姐名声的话,所以一直很听珍珠小姐话的白力为了珍珠小姐的名声和地位,或者说受了珍珠小姐指使,竟一刀杀了兰儿!
下人们越想越宽,越想越觉得白珍珠比白琉璃还要可怕,毕竟他们真真地知道白琉璃是个什么人,而白珍珠,他们完全不知道!
“妹妹!”白珍珠依旧叫住了白琉璃,甚至小跑上前挡在白琉璃前面,深蹙眉心表现出一副忧伤得楚楚惹人怜的模样,“妹妹,姐姐知道妹妹怨怪姐姐,可是姐姐也后悔自己怎的那般糊涂,见着一个人影便觉得是妹妹,还望妹妹能够原谅姐姐,姐姐……”
白珍珠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白琉璃打断,虽是在浅笑,声音却是冰凉道:“姐姐不过据自己所看到的实话实说而已,没有什么对不住琉璃的地方,只要姐姐觉得对,那就是对的。”
白琉璃冷冷看着白珍珠美丽的眼眸,只见白珍珠惭愧地抿了抿唇,似乎经过一番思想斗争般,才从袖子里取出一样物什递给白琉璃,是一只半个巴掌大的锦囊,一副关切的模样道:“这是姐姐前些日子便缝好的锦囊,里面有姐姐为妹妹求得的护身符,妹妹明日便要出嫁,财物些类的东西只怕妹妹也不需要姐姐准备,只是这只锦囊是姐姐的心意,还望妹妹收下。”
白珍珠说这些话的时候装得很真,一双漂亮的眼睛如会说话一般,即便没有明说,也能让人看得出她眼睛里对白琉璃这个妹妹的关切以及对她出嫁的不舍,若是没有前几日发生过的事情,旁人一定会为她觉得这么对待白琉璃好不值得,可是如今,谁知道她这样的表现是真还是假呢。
然,尽管白珍珠装出一副温柔关切的模样,白琉璃却没有抬手接过她递来的锦囊,只是将嘴角扬了扬,完全不在意身旁还有旁人在场,声音不轻不重却足以令周身的人听到道:“姐姐将这锦囊,妹妹可不敢收,姐姐还是自个儿留着吧,妹妹觉得,姐姐比妹妹更需要这样的护身香囊来护身。”
白珍珠面色僵了僵,只听白琉璃继续道:“还有,姐姐这香囊是想送给妹妹,还是想让妹妹代劳送给云鹫?”
白琉璃说完,没有欣赏白珍珠将下唇咬得近乎沁血的模样,转身便走,这一次,白珍珠没有再叫她亦没有再挡在她面前拦住她的去路,听风眼神冷冷地看了白珍珠一眼,眼中有不易为人察觉的厌恶闪过,而后转身随白琉璃走了。
在旁随侍的下人听到这样的话看到这样的情景,不由都低下了头,聪明的,心中开始分析白琉璃那听似意味深长的话。
姐姐这香囊是想送给妹妹,还是想让妹妹代劳送给云鹫?云鹫是鬼王爷的名字,而珍珠小姐手中的护身锦囊,不是送给大小姐的,而是想要送给鬼王爷的?可鬼王爷明夜便要与大小姐成婚,马上就是大小姐夫郎,听着大小姐的语气很不善,看珍珠小姐的眼神很不善,不仅是因为珍珠小姐做了伪证的缘故,还像是正室在看一个妾室的眼神。
难道,难道……!?
有婢子偷偷瞟了白珍珠婀娜的身影一眼,很快又低下头,不由自主地狠狠咽了口唾沫,不敢再继续往下想。
而白珍珠,在听到白琉璃自然而然地说出“云鹫”二字时,拿着锦囊的手不由握紧,将锦囊紧紧捏在了手心里,驻在原地盯着白琉璃离开的方向看了良久,才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她的院阁走去。
当她走回她的院阁,将捏握着锦囊的手在打开时,原本微微鼓起的锦囊此时已完全瘪了下去,甚至能清楚地看到锦囊底部裂了个口子,裂口撕扯着线丝,显然是被生生撕破的样子。
白珍珠面色冷如寒霜,屏退了随侍的下人,进了屋。
然她才反手将房门关上,便察觉到侧屋有轻微的响动,只见她面上没有丝毫警惕戒备之色,反是缓步往侧屋走去。
此时侧屋里的豆油灯灯光被调得很小很弱,本该无人的女子闺房,此刻竟坐着一名黑衣男子,正是前些日子救过白珍珠的男子,男子听到动静也并未急着走,而是静静地坐在圆桌旁,抬眼看向正走进侧屋的白珍珠,右手五指间正把玩着一片竹叶,若是细看,还能清楚地看到他五指指尖有明显被利物迅速飞过划破的细小伤口。
见着白珍珠进来,男子如在自己家一般缓缓道:“既然这么想让她死,直接一刀解决了她不更直截了当?左不过是搭上你的性命而已。”
白珍珠没有应声,只是走到男子所在的圆桌旁,啪的一声将手中的锦囊放到桌上,力道之大震得整张桌子都在震晃,可见她心里的怒气有多盛。
男子淡淡瞟了一眼被白珍珠放下的已然被撕破的锦囊,眼神黯了黯,道:“一从牢里出来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你这样只会让你死得快而已。”
“我的事情不用你来管。”白珍珠声音冰冷,面上表情更是冰冷得如深冬的寒雪,“来找我什么事?”
“没什么事,就是来瞧瞧你有没有与白琉璃打起来而已,看来我猜错了。”男子实话实说。
白珍珠定定看了男子片刻,才缓缓道:“多谢你救我。”
“不是我救你,我不过是替你给太子府送了一句话而已,接下来你便等着做你的准嫁娘吧。”男子面无表情地纠正白珍珠话,“只是你要记得太子想要的东西,不过一旦和太子府扯上关系,便没有全身而退的道理,这样你还要往下跳?”
“事到如今,你认为我不往下跳我还能如何?”白珍珠拿过倒扣在桌上的茶杯,为男子斟了一杯还带着些许温度的清水,移到男子面前后才为自己也斟了一杯,看着杯子里自己晃动的影子,冷冷一笑,偏转了话题,“禹世然那个蠢货,真的死了?”
在右大狱时,她便听到禹世然被处斩的消息,震惊之余便是有些不能相信,死了当好,若是没死的话……
“在世人眼里,他的确是死了。”男子拿过白珍珠递来的水,却只是捧着杯子,没有喝。
“怎么说?”白珍珠微微蹙眉。
“因为此时的他,想必不再前往地府的路上,而是被锁在云王府不为世人所知晓的某一处。”那一夜,他虽亲眼见到了禹世然身首分家血溅当场,然他知道那在众人面前被斩首的人,并非禹世然,而是禹世然的替死鬼而已。
他之所以知道,是因为他知道曹公公不会让禹世然这么一个不仅无用于那个人甚至还不利于那个人的人存在于世,他前去右大狱被百里云鹫撞到的那夜,他便是身负了两个任务而来,一是将禹世然从右大狱中救出,二便是,若是一任务失败,便要想办法在第一时刻将禹世然置之死地。
他虽不知道曹公公是用什么办法完成的任务,但他知道,在禹世然再次上公堂之前,必然已经死在了右大狱里,那个再次出现在公堂上并被处斩的人,绝不可能是禹世然!
而“禹世然”依旧经过了审判行刑后才从世人眼中消失,便证明有人从中做了什么,而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别人,而是最后与禹世然有过接触的百里云鹫!
不过看曹公公的模样并未显出不安,这其中还有什么他没有想到的问题?
“云王府?”白珍珠将眉心蹙得更紧了。
“呵,很不可思议是吗?”男子轻笑一声,“世人皆以为鬼王爷百里云鹫是个窝囊无用的废物王爷,又有几个人知,所谓的废物身后有着怎样不为人知的秘密和身份。”
若非如此,夏侯琛绝不会视他为眼中钉,曹公公也不会在他面前表现得毕恭毕敬,而他背后究竟有何身份,他迄今尚未查出。
“行,既然你不愿意看见我,那我便走了。”男子将未喝过一口的杯子放下,轻轻拍了拍衣衫上的褶皱,走到了窗边,在手搭上窗木的时候回头看了白珍珠一眼,“明日的事情不要贸然出手,有的是人比你还想要毁了他们这桩婚事。”
“不要太想我。”男子说完,推开窗户的一瞬间也不见了人影,唯闻窗外似有风声刮过。
桌上火光本就微弱的豆油灯苗因风抖了抖,终是没扛得过自窗户涌进的风力,灭了,整间侧屋瞬间陷入了黑暗之中。
白珍珠仍坐在椅子上不动,身子完全隐在黑暗之中,然黑暗却没有掩住她眼中的狠绝。
翌日亥时,云王府门前。
一向到了夜里便黑漆漆的云王府门前此刻是一片红光,门前两侧还站着腰上缠着红绫的家丁,身着一件暗红锦袍的穆沼下了马车后一甩开手中折扇,看着高挂着大红灯笼以及红绫编花的云王府大门,啧啧品评道:“啧啧,多少年了,这黑漆漆的鬼王府终于也有了点别的颜色,还别说,挂上这些个东西,站上这么些个人,还真有点喜庆的气氛,你说是吧童涯?”
跟在穆沼身后的童涯哪里敢多看这个鬼王府几眼,就算装点得再喜庆又怎么样,有谁大晚上娶亲的!鬼才会大晚上娶亲!他他他,他可不想和鬼府打交道!
童涯不吭声,穆沼也不在意,转身用手中的折扇一下一下敲着童涯的脑袋道:“得,就小爷我找了你这么个胆小怕死的跟班,既然怕死,那就呆在马车里等着小爷吧,要还是实在怕,就先滚蛋回府吧,晚些时候记得来接我就行。”
穆沼一边敲童涯的脑袋,童涯一边用两手捂着自己的脑袋,穆沼交代完,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云王府。
童涯呆在府外看着穆沼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这才迅速窜到马车上,赶着马车到云王府外不远处的黑暗处好好呆着了,在这黑暗处,童涯才敢细看今夜一派喜庆之色的云王府。
都说婚嫁是天大的事,他也是见过的,人人脸上都是笑呵呵的,热热闹闹的好不喜庆,可是眼前这云王府,除了那大红大红的颜色外,他根本看不出丝毫的喜庆之意,因为府门前静悄悄冷清清的,完全没有像大婚时该有的宾朋来往的热闹景象,只见有家丁模样的下人担着所谓的贺礼前来,还没走近云王府便害怕得将贺礼连同担子一起撂下了,然后逃命似的落荒而逃,尔后还是云王府的家丁来将贺礼担回府里去。
童涯不由心底将这些个家丁嘲笑了一番,真是的,比他还要不如,待少爷出来,他定要和少爷说说这些事,说他才不是最胆小的。
不过也是,放眼整个溯城,除了他家少爷,还有谁敢到这鬼王府来,谁不想要命了?
云王府里,穆沼一边往银玉湖的方向去,一边对整个云王府如今的装点点点评评,一下说这个装得好那个挂得妙,倒没看出来冷面男那个家伙还挺有品味,居然知道怎么布置这大婚的府邸。
就在穆沼独自一人也能自说自话时,一身黑衣的暗夜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道:“沼少爷,这些都是望月准备和布置的。”
一说到望月,穆沼立刻噤声,然后摸摸自己的心口,伤口还偶尔会疼呢,他还不想再招惹那个冷面恶婆娘。
“哟!小暗夜!真是很久不见哪!”穆沼闭嘴之后才发现与他说话的是暗夜,只见暗夜今夜仍是一身黑,不同以往的是他的衣襟和腰带是喜庆的大红色,倒真颇有几分喜庆的味道,穆沼见到暗夜似乎很高兴,一脸堆笑,“怎么着,今天也从暗处走出来当个正常人?”
“……沼少爷,这么久不见,您还是这么会嘲笑我等。”相较于听风,暗夜性子比较憨实,虽然他右脸下的疤痕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不少,不过也只有穆沼这等人知,就属暗夜这个憨包最有趣,此刻只见暗夜笑着挠了挠头,“听风到白府去保护咱们的王妃去了,再加上这是爷的大喜日子,自然要出来当个正常人的。”
暗夜的话让穆沼哈哈一笑,拿折扇在他肩头猛拍了一下,“说你不是正常人,你还真当自己不是正常人了,你这憨劲还是没改啊。”
暗夜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正当他想要说什么时,有一道朗朗的女子声音由远而近传来,“夜夜!等等我啊!”
暗夜一听到这声音,脸色顿时如吃了瘪一样难看,一边做出欲跑的准备,一边向穆沼道:“沼少爷,暗夜先到府门去啊,别告诉暗月说见过我!”
暗夜说完,很快便不见了身影,紧接着撞入穆沼眼帘的是与暗夜同样打扮的暗月,只不过暗夜身上的是男儿装,暗月身上的是女儿装而已。
只见暗月风风火火地窜到穆沼面前,逮着穆沼便急急问道:“沼少爷,你有没有见过夜夜,快告诉我!”
穆沼眼珠子转了转,以手中折扇指了指暗夜离开的方向,暗月立刻往他所指的方向冲去,跑得远了还不忘高声向穆沼问安道:“啊啊啊,忘了问安了,沼少爷好啊!您要是找爷就自个儿去吧啊!”
穆沼笑吟吟地,继续往银玉湖的方向去,不由叹道,这冷面男,养的可都是些什么人哪,有像冰块一样冰冷的,有像艳阳一样热情的。
待穆沼到了银玉湖心的鬼厉阁,百里云鹫已经是衣带整齐地坐在了竹阁二楼上,远远地见着穆沼,只见百里云鹫向站在身后的望月微微抬手,望月便转身下了楼,走到院外月门处等着穆沼的到来,即便心里一千一万个不情愿,望月还是亲自领穆沼穿过了枯木林,来到了竹阁脚下才离开。
穆沼倒是表现得与寻常无异,只是走在望月身后,他紧紧盯着望月的背影,似乎生怕她会忽然抽剑转身劈了他一般,来到竹阁楼下,不再需要任何人的引导,穆沼径自上了楼。
百里云鹫依旧是在倚凭栏而置的案几前跪坐着,只见今夜的他,一改他平日里从未变换过的沉黑调子,身穿一件红色的罗绸广袖长衫,衣襟处及袖口处以黑色丝线绣着瑰丽的牡丹,因着是黑色丝线的缘故,显出一种别样的美,腰上扣一墨玉腰带,下坠一块墨玉璧,璧下缀挂的深红色流苏正垂躺在他的腿上,外罩一件绛红色的纱织外衫,三千青丝整齐成一束束在头顶,扣一顶五寸墨玉冠,便是连他今夜的面具,也是应时应景地呈红黑两色,明明是大喜的日子,这一张面具难免让穆沼要取笑他。
“阿沼来了。”百里云鹫没有扭头看穆沼,只是兀自沏了一杯茶放到自己对面,穆沼二话不说撩起袍子便在百里云鹫对面坐了下来。
“啧啧,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挺人模狗样的。”穆沼一脸笑眯眯,拿起茶杯便将杯子里的茶汁一饮而尽,那模样完全不像贵家公子哥,反像披了一身贵人衣裳的莽夫,只是若说他是莽夫又太对不起他这张脸,说出的话更是不像礼教人家会说出的话。
如此便也罢了,只见他还厚脸皮地将喝空了的茶杯递给百里云鹫,示意百里云鹫再为他满上一杯茶水。
或许也只有百里云鹫这样的人,才能接受得了他这样的态度模样,以致在百里云鹫面前,穆沼更加地口无遮拦。
此刻也一样,百里云鹫没有因穆沼的话而表示出任何不悦,只是接过穆沼递来的茶杯,为他满上一杯茶后再递给他。
只听穆沼一手拿着茶杯,一手扯扯自己身上的衣裳,叨叨道:“瞧瞧,为了庆贺你大婚,小爷也应时应景地穿了一身喜庆颜色的袍子,怎么样,这颜色是不是衬得小爷很是玉树临风?”
穆沼自己说完,又自己摆摆手,“我跟你说这做什么,你又看不见,真是。”
“确实,我看不见,不过阿沼的玉树临风我还是看出来了的。”百里云鹫颇为认真地答道。
“你说你,将你这死气沉沉的王府布置得这么红亮喜庆,还摆了那么多把桌桌椅椅,瞎折腾这这些做什么,你觉得真会有人敢来你这儿蹭喜酒喝?劳力伤财。”穆沼接过百里云鹫递来的茶杯后没有喝茶,而是将茶杯搁在了案几上,盯着百里云鹫面上的鬼脸面具,用手中折扇点向四处挂着大红灯笼的府中,一向纨绔的口吻似乎带了一抹怅然,“而且你选的这迎亲时辰是个什么时辰,下聘是子时,迎亲也是子时,你还真当你是不能在白日出现的鬼了?”
“若是我在白日出现去迎亲,岂不是要将一座生气勃勃的城池变为一座百姓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出门的死城?”百里云鹫如何听不出穆沼这其实是在关心他,“就算没有任何人敢来,也当要好好地布置一番,否则岂不是委屈了新嫁娘?还有谁说无人敢来,阿沼不是来了吗,那我就只用招呼阿沼一人,多省事多好不是?”
穆沼默了默,随后才褪下面上的笑意,认真问道:“鹫,你当真要娶白琉璃?”
“难道阿沼以为云王府如今的布置和我此刻的打扮像是开玩笑吗?”百里云鹫反问。
穆沼亦没有回答百里云鹫的问题,而是继续盯着他问:“你是真心想要娶她?”
若非真心,以鹫的性子,绝不会因娶一个可有可无的女人动用到暗夜与暗月,那便是说……
“阿沼,我是真心的。”百里云鹫似是在迎上穆沼询问的目光,将手覆上脸上的面具,将面具取了下来,让穆沼能看到他的眼睛,同样用认真的口吻回答穆沼的问题,“很奇怪是不是?连我自己也觉得很奇怪。”
奇怪他起初的确认为她可有无可,如今竟是非她不可了,想不明白,便也不想了,情这种东西,若是能这么容易便想得明白,自古以来便不会有诸多英雄为情而死。
“啧啧啧……”谁知穆沼不仅没有觉得惊讶,反是有扬起了他玩世不恭的笑意,盯着百里云鹫的眼睛笑得眼眯眯,“二十四岁的老男人情窦初开了啊。”
“……”
“奇怪就奇怪呗,瞧上了一个尚有未知性的女人,也总比你想不透女人是怎么一回事而瞧上男人好吧,断袖啊,小爷最恶心的玩意儿了。”穆沼虽然是一副没心没肺模样的笑语,然这却是他的真心话,鹫是他的挚友,他当然希望他的挚友能幸福,而不是像他一样,要鳏寡一生。
“断袖这种事情,阿沼倒是不用担心了,我还没有这种癖好。”也只有阿沼会这样玩笑着宽慰他了,心情难得晴好,便难得地也开起了玩笑,“若我真要看上男人的话,看上的必然是阿沼。”
“噗——”穆沼刚刚含住一口茶,瞬间又喷了出来,幸好百里云鹫反应得快移开了身子,否则穆沼喷出的那一口茶水便全落到了他身上,只见穆沼不仅喷了,还呛了,连连咳嗽,一边咳一边还不忘瞪着百里云鹫,以手背抹了一把嘴边的茶水后道,“你别!小爷光是想着就觉得一身鸡皮疙瘩乱飞!”
百里云鹫静坐不语,只听着穆沼一下一下地咳着,他却在慢悠悠地喝茶。
穆沼咳停了之后,连形象也不要,改跪坐为盘腿而坐,瞟了一眼红光喜气的云王府后,又将目光挪到了正在安静喝茶的百里云鹫身上,模样忽然变得很严肃,然却只是紧紧盯着百里云鹫的一举一动,并未说话。
末了还是百里云鹫放下了手中茶盏,问:“阿沼可是有什么话想说,有什么话想问?”
穆沼长长的嗯了一声后,才捏着自己的下巴做出一副深思的模样问道:“鹫,你会怎么洞房吗?”
望月正巧进来提醒百里云鹫迎亲的吉时快到了,听到穆沼这么一句严肃的问话,纵是定力再够,也险些崴了脚。
此时的白府虽然称不上灯火辉煌,却也处处挂满了大红的灯笼,灯罩上还写着大大的“囍”字,红绫编花挂上了白府的每一道月门房门甚至每一道游廊,好像生怕还有谁躲在角落里不知道今夜白府办大喜事一般。
今日的老白越,一身喜色的黑色的袍子,外罩一件朱红的衫子,一头花白的头发梳得整齐光亮,满面红光地在白府里呼来指去,那认真却又跳脚的模样有些滑稽,然整个白府的下人也为他高兴,毕竟这个神志如小儿般的老太爷待他们这些下人都不差,如今他这般乐得自己的孙女儿出嫁,他们也便乐得为他高兴,尽管那个姑爷可能随时都能让大小姐丧命。
白珍珠也在一旁帮衬着,不过老白越总是像撵瘟神一样把她撵开,令她好不尴尬,却又不能再这么多下人面前发作,心下只恨怎么上次的毒药没有把这个老头给毒死!
白珍珠终是将目光移到了药阁所在的方向,冷冰冰地看了正在忙碌的老白越后,往药阁的方向走去了。
此时的药阁,才是真正的灯火辉煌,院中不仅挂满了红灯笼,便是能摆上烛台的地方都满满地摆上的照着大红纱罩的烛台,只留出月门到屋阁门前所经的一条一丈宽的小道,阁前的廊下,更是满满地挂着红灯笼,风一吹,整座药阁像是浸在粼粼的红光中,真真是将“喜”之一字所需的气氛盛得满满的。
听风坐在阁外的廊下,今儿一天里来,他所做的事,除了是听老白越的指使挂灯笼外,还是挂灯笼,挂完了又摆,直害得他现在脖子疼,不过看着慢慢一院子的红灯笼,虽然土气是土气了一点,不过好歹是他的功劳,将且就觉得漂亮吧,不知爷快来了没有?
药阁里,白琉璃的面前是老白越今儿一大早便叫人扛来的妆台,此刻白琉璃便是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任沙木在后帮她梳头。
没有喜娘,亦没有什么三姑六婆,整间药阁虽然处处红光,却是异常安静,完全没有应时的热闹之声,白琉璃不在意也不介意,故而没有让老白越请来那些聒噪的所谓带着“福气”的女人,只让沙木一人在旁伺候着。
也幸得沙木有一双绾发的巧手,将她堪堪过肩的短发绾成了一个简单大方却又不失礼节的发髻,继而给她简单的发髻簪上簪花,细钿钗,金步摇,在她的脖子戴上了赤金盘螭巊珞圈,耳上坠红翡翠滴珠耳环,白琉璃看着铜镜中如面生桃花的自己,淡扫胭脂的模样既有几分婷婷如新荷初放时的娉婷之态,又不失牡丹压城般的国色天香,她从未做过如此打扮,一时倒险些认不出镜中的自己来了。
沙木虽是女儿家,却还是看着白琉璃的模样看得出了神,喃喃赞道:“大小姐,您好漂亮,像仙子一样,王爷一定会喜欢大小姐这个模样的。”
沙木不识字,不知道还能用什么词来形容大小姐的漂亮,在她眼里,那些说书人口中的仙子应该就是最漂亮的,此时的大小姐就像仙子一样漂亮,连珍珠小姐都比不上。
白琉璃淡笑不语,漂亮?呵,的确挺漂亮的,至于百里云鹫那个呆子冷面男会不会喜欢,她倒是不知道了。
沙木看到白琉璃笑了,不禁又道:“大小姐笑起来更漂亮!”
“贫丫头。”在白琉璃心里,沙木不过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还懂事得很,甚得她心,自也没有将沙木当下人看待,因而沙木在她面前倒全没有了下人的拘束,以致说出的话经常让白琉璃失笑。
白琉璃为自己补了补妆后,从妆奁里取出了一对珊瑚手钏,套到手腕上后,才慢慢站起身,沙木立刻转身拿过撑在一旁衣架子上的喜袍,小心翼翼地为白琉璃套上。
几近曳地的广袖,金绣云霞孔雀纹通袖袍儿,素光银带,当这几乎是量身而裁的喜袍上身时,白琉璃心中在想越老头是从何处得来的如此合身又无比华贵的喜袍,在他眼里,她不是男儿么,怎还给她找来女人的嫁衣,真是个让人捉摸不透的有趣老头儿。
只是当白琉璃穿上喜袍时,沙木眼中的震惊,已完全不能用惊讶来概括,正当此时,微掩的房门被人大力地从外推开,门木打到墙上震出“砰”的声音,也将沙木震回了身,还未来得及给来人问安,来人已经急吼吼道:“死小子你弄好了没!吉时快到了,你媳妇儿快来了!”
沙木连忙给老白越问安,可是此刻的老白越眼里哪还看得见她这个灰不溜秋的小丫头,夹着一道道眼皱纹的眼睛在看到正转过身看着他的白琉璃瞬间亮闪闪的,上前一把抓住了白琉璃的肩头,兴奋道:“死小子!?你是老夫的死小子!?”
“若不是我,越老头以为还能有谁?”看到老白越这一惊一乍的模样,白琉璃不由笑了,抬手在老白越脸上掐拉了一把,老白越一把拍掉她的手,佯装怒道,“去去去,不懂礼数的小子,老夫的这把老脸岂是你能随便掐随便拉扯的?”
“是,亲爱的越老头。”白琉璃眼角的笑很温和。
“来来来,让越老头好好瞧瞧,瞧瞧老夫的小小子长成大小子了。”老白越笑得眼咪咪的,一脸的慈爱,“虽然说看着有点像姑娘家吧,不过没事,像就像吧,你媳妇儿差人送来的衣裳,你媳妇儿喜欢就成,老夫没意见!”
“我媳妇儿送来的喜袍?不是越老头去让裁缝店的人裁的么?”白琉璃有些吃惊。
“你媳妇儿说了,裁缝店的人都没眼光,做出来的衣裳配不上咱琉璃,穿到身上必丑无疑,所以,她包了,真是个贤惠的媳妇儿是不是?幸福吧死小子?老夫也可真是新欢这个孙媳妇儿。”似乎一说到百里云鹫,老白越就异常的乐呵,就像她白琉璃捡到了大宝贝一般,要是当初没答应这桩婚事的话就是吃了天大的亏了,只听老白越还在叨叨,“老夫可警告你啊死小子,往后你要是敢欺负你媳妇儿,老夫第一个不饶你,听到没!?”
“……”这百里云鹫到底给这老头儿灌了什么**汤,竟然体惜他比体惜她这个亲孙儿还要认真。
“瞧瞧你,多大的人了,居然连腰带都不会绑,来来来,老夫帮你把腰带绑好,哎呀,这又让老夫想起了你小时候啊,也是老夫常为你绑腰带,谁叫你总是自己绑不好腰带呢。”老白越说着,拉过了白琉璃的腰带,温柔慈爱地替她一圈圈缠上了繁琐的腰带。
白琉璃没有拒绝老白越的好意,只是低着头静静看着他已长满老人斑满手皱纹的双手为她缠腰带,脑子里关于幼时的记忆慢慢浮了上来,那是在爹娘还健在的时候,记忆里的一切都那么美好,彼时越老头蹲在她面前,笑得一脸慈爱地为她绑好小小的腰带。
如今,记忆仍在,却早已是物是人非,而眼前老头儿的动作,再也不像原来那般顺溜,总带着颤颤巍巍的缓慢,白琉璃没有打断他的动作,任他缓慢地为她系好了腰带。
老白越再抬起头来时,白琉璃在他眼角看到了一滴浑浊的老泪,白琉璃抬手为老白越抹掉了眼角的泪,笑得温柔,“越老头,我娶媳妇儿了,白家日后就能有后了。”
明知是不可能有后的事,却不忍伤这个早已悲伤满心的老头儿的心。
谁知白琉璃的话才说完,老白越像吃了一记炸雷般跳了起来,抓着白琉璃的手就风风火火地往外冲,“吉时吉时!老夫差点把吉时忘了!赶紧走,你媳妇儿可能已经到了!”
“老太爷老太爷!盖头盖头!”沙木连忙抓起红盖头追在后面。
“对对对,盖头,快盖上!”老白越连忙抢过沙木手中的红盖头,一抖,在白琉璃头上罩了下来,继而继续拉着她往府门的方向跑。
出月门时,白珍珠正好走来,老白越一见到她,脸立刻变得阴沉沉的,还不等她说一句话,便拉着白琉璃走了,沙木匆匆向白珍珠问了安,也赶忙跟了上去,听风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二话不说地走了。
白珍珠站在原地,双手紧握,贝齿紧咬下唇,咬得滴出了血来。
红盖头盖在头上,白琉璃看不见周遭事物,只知自己被老白越拉到了府门外,当她的前脚才堪堪跨出门槛时,便听到了震耳的爆竹声,不绝于耳。
当然,这些爆竹是云王府的迎亲队伍燃放的,至于白府的人,除了老白越和沙木站在白琉璃身侧外,其余的早躲到府里去了,显然,他们对白府的这个姑爷害怕得很。
爆竹声响亮得近乎刺耳,白琉璃的手由老白越握着,透过盖头的底端,白琉璃看到了一双暗红缎面的靴子来到了自己面前,继而是老白越将她的手往前一递,她的手便被交到了一只掌心粗糙却宽厚有力的大手中。
这样的温度,这样的触感,她清楚,是百里云鹫那个呆子的手。
耳畔,是老白越带着不舍的话,夹在爆竹声中不甚清晰,他说,“孙媳妇儿啊,老夫这死小子可就交给你管着了啊,你管教不了的话,记得来跟老夫说啊。”
白琉璃想笑,爆竹声太大,她没有听到百里云鹫应声,只感觉到百里云鹫贴近了她的耳畔,轻声道:“我来娶你了。”
盖头之下,白琉璃笑了,百里云鹫没有看见,只是握着她的手带她往爆竹声中走,只当白琉璃以为百里云鹫要领她入轿时,她只觉身子一轻,竟是百里云鹫将她带到了马背上,而后便是一方温暖的胸膛贴上她的背后,只听马鞭一甩的声音响起,座下马匹竟是撒蹄而去!
白琉璃浅笑,没有名声的人也并非一点好处也没有,便像此刻,有谁人敢这么迎亲?
听风一看自己家爷居然这么猛,连忙喝停了燃放爆竹的家丁,顿时在一片白烟中往百里云鹫驾马奔跑的方向追去。
沙木瞠目结舌,反应过来时也连忙追上去,她可是大小姐的陪嫁丫鬟,是必须要跟上去的!
老白越则是捋着花白的胡须笑得眼睛都不见了,果然是他看上的孙媳妇儿,连迎亲都这么不同寻常,有个性,好,好!
红盖头在风中翻飞,白琉璃不禁抬手扯住了盖头的边角,不让盖头会因风而飞。
百里云鹫许是怕她坐不稳,竟伸出一只手环上了她的腰,白琉璃微微一怔,却是没有拒绝,面具后的百里云鹫扯了扯嘴角,将马驾得更快。
当萧安心来到云王府前时,见到的正是百里云鹫一手环抱着白琉璃驾马而来的画面,佳人红裳,虽看不到红盖头后佳人的容颜,他却知,今夜的她,定无比迷人,只是,不是他的佳人而已。
心如被人一刀刀剜下般生疼,萧安心心下嘲讽自己,他今夜不该来的,既已知道事实,又何必亲眼见到来折磨自己。
百里云鹫在看到萧安心时也有些诧异,驾着马直直冲到了萧安心面前,眼前马匹的前蹄就要踩到萧安心身上,君眉拔出剑挡到了萧安心身前,马匹却在此时高高扬起了前提,百里云鹫将白琉璃抱在怀里跃下了马背,与此同时一甩马缰,马匹擦着君眉的肩侧落蹄,继而径自跑进了云王府中。
白琉璃不知百里云鹫为何突然勒马,下意识地握紧环在她腰上的手,在落地的短促过程中,盖头轻掀,她正巧对上白衣如雪的萧安心的目光,萧少公子,还真的来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萧安心只觉自己的心仿佛忘了跳动,良久良久回不过神。
“萧少公子。”百里云鹫冷淡的声音打断了萧安心的失神,只见萧安心微微一笑,正欲张口,正当此时,一匹快马踏踏地往云王府的方向奔来,伴随着马背上的人长长的喝鸣声传来,“传王上口谕——”
待马匹到了云王府门前,马上侍卫立刻翻身下马,手里举着帝王夏侯琛的随身玉牌,呼吸有些急道:“传王上口谕,命云王爷百里云鹫,白家主白琉璃,萧家少公子萧安心即可进宫,不得有误!违者,以抗皇命论处!”
萧安心不解,白琉璃扯下了头上的红盖头,百里云鹫无动于衷,却是握紧了白琉璃的手,在传令官面前深深躬身,“臣,接旨。”
果然,如他所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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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啊,叔觉得叔码得人要废了,叔补个觉去,老腰想断了……
原来时间够的话,叔也是可以做万更人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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