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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煜向摆宴的双琉阁走去，身后却有人叫住他，转身一看，是楚高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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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素来仰慕百里兄的美名，却一直未曾有机会讨教，今日好不容易见到你，不如我们约个时间，互相切磋一下，还请百里兄一定要赏脸赐教。”
楚高阳面色谦恭，百里煜心里却在冷笑。
楚高阳乃楚氏世子，此人素以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于品酒赏茶、美女舞乐、珠宝鉴赏、狩猎游览闻名，加上此人家财万贯、出手豪阔，颉国年轻的王孙贵胄，无不以他马首是瞻。渐渐地，以楚高阳为首的“公子党”与以太子少商和百里煜为首的专于共议国事的“**”成相对之势。
百里煜知道楚高阳是一心想要将自己比下去，好在整个颉国赢得美名，这样的话，他不知说了多少次，却每次都遭到拒绝。
百里煜不是怕输，也不是怕得罪人，而是不屑于。他看不起楚高阳这般仗着家族荫蔽的纨绔子弟，更加看不起唯利是图、浑身铜臭味的商人。
不出意外的，百里煜非常有礼的说出了非常漂亮的决绝之词。贵族子弟无论待何人都有着谦恭有礼的态度，但这并不妨碍他内心狂傲。
楚高阳淡淡一笑，看着百里煜离去的背影道：“下次，你一定会答应的，百里煜。”
“君上到——”内侍一声拉长的调子，身着华丽的十二纹章冕服、身材高大的国君颉公不疾不徐的出现在门前，身后是提着宫灯排成两列的十名宫娥。
众人立刻躬身立起，国宴厅里一片肃然。
君臣见礼后，颉公坐在主座上，六级台阶之下是太子殷少商，臣子们依身份尊卑入座，井然有序。
而没有官职或爵位的年轻子弟，便都坐在各自长辈身后的食案后。
百里赣龙虽无实权，但也地位显赫，且深受国君荣宠，他的位次，便是东首第二个。
侍从们端着铜盘，将各色菜肴送到食案上。
大厅里觥筹交错，君臣相谈甚欢，一片和谐之声。
坐在东首第一个食案后的丞相兼太子傅白起忽然道：“君上，太子少商虽已加冠，可这太子储妃之位，却一直空着吧？”
立即有一位大臣附和道：“君上，不如趁着今日世家王孙的贵族小姐都在，就让太子好好瞧瞧，看有没有中意的。”
主座上微熏的国君转头问台阶之下的太子：“少商，你意下如何？”
殷少商的对面无人，他独自坐在君王之下、臣僚之上，身着为冠礼准备的重彩礼服。他在长案之后拱手，微微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凭君父做主。”
“那么，百里家的依小姐如何？你可中意？”国君举着酒樽笑问。
在座众人便都齐齐将目光转向肆安君的坐案。
百里申卿淡然的笑着，坦然迎着众人打量的目光，他为官三十多年，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而他身后的女儿百里依却无法这么平静，听到自己的名字在这厅中响起，紧张的银箸一抖，差点没掉下来。
不过是想来富庶繁华的国都看一看赏玩一下，却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
满座皆等着太子的答案，厅中一时寂静无声。
百里依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一道淡淡的目光穿过满座华彩斜过来落在自己身上，内心暗暗祈祷他否决这个提议。
“尚可。”太子少商淡淡的道，语气平静无波。
顿时，厅中响起庆贺之声，大臣们纷纷向国君和太子，向百里家的几位家长们道贺。
百里申卿举爵一饮而尽，掩住唇边扩大的笑意，随即围拱一圈，向同僚们致意。
百里煜的身边也聚满了与他交好的的年轻后辈，他略微侧头，看见被围拱在众人中央的殷少商脸上温雅得体的淡淡笑意，与周围人天降大喜般的众人，觉得仿佛定亲的不是太子，而是这些不停的说着“恭喜”的人。
发觉被人群簇拥着的弄玉和琪瑛也在看自己，百里煜回头对着他们一笑，而后摇摇头，示意自己的无奈。
一桩由国君亲自定下的看似和和美美升平盛世般的姻亲，其实背后又涌动着多少争夺、纠葛、权衡、与利益的交换？
只是这其间的许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百里依挂出完美的适宜在此刻得隆宠的女子脸上呈现的笑容，接受着众人千篇一律的道贺，食案下的手指，却深深的嵌进掌心。
太子妃、未来的国后，夫君是“风姿特秀，颉国无人出其右；精通乐理，六国举世无双”，且素来以待人温厚著称的太子少商，多么令人羡慕的身份地位与荣耀恩宠，可她不稀罕，她稀罕的是……
她隔着人影看向琪瑛所在的方向，却只看到他模糊的笑脸，只一瞬便已被晃动的人影遮住了。
国宴散后，太子送百里家的人出王城东直门，百里煜借机拉着他借一步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殷少商释然一笑道：“方才你没有像那些人一样来向我阿谀，我已经很感谢了。”
“你知道这是迟早的事，由不得自己，所以干脆连挑选都省了是么？”
殷少商笑了笑，随行内侍提着的宫灯的光打在他脸上，因隔得远了，显得有些暗淡。
“不是。”他摇头轻声道，“阿煜，你以为，照君父那样的问法，我若拒绝，依小姐日后还有机会出阁么？”
百里煜愕然，随即明白了一切。
一个被太子否定的女子，所有男子定然会敬而远之吧。
一切都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容不得他这个太子半分转圜，今日的赐婚，不过是演场国君眷顾的戏而已。即便是王族，也有王族的悲哀。
他抬首望向无星的晦暗苍穹，几团大大的云层飘过，一滴水珠带着冷意滴落在他鼻尖。
这个秋天，就要转凉了。
百里家一行人在栾无咎的上将军府下榻。
后园客居的一个房间内传来百里申卿的呵斥：“君命难改，你要为父如何？”
“要我一声不吭的成为你们争权夺利的牺牲品？”百里依跪在地上，双手死死揪住裙裾，声泪俱下地质问，“父亲，你怎么狠心？”
百里申卿拍案大怒道：“你怎么这么跟为父说话！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
“总之，女儿就是不甘心！”百里依愤然起身，冲出房间，冲入滴滴答答的雨幕之中。
百里申卿没有阻止，看着女儿的消失的背影，左手撑着长案，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不是不该瞒着她的？否则温言软语相劝，阿依该能体恤他这个父亲，两人也不至于闹翻，但谅她也不敢做出忤逆之事。
思及此处，四十多岁的他眼里透出精亮的光。
棋室内，百里家的三个少年正围在棋秤旁。端端正正盘腿坐在西边的阿煜脸上是稍显得意的笑容；东边的弄玉一腿蜷着，另一条腿曲起，左手懒懒的搭在膝盖上，右手的一颗黑子悬而未决，迟迟不肯落下，他却毫不在意似的，笑容依旧散漫。
琪瑛则坐在一旁观战，见两人久久没有动静，便转头笑着问百里煜：“白家的白襄小姐对你有意，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每次你见了她都是平平淡淡的？”国宴上的那一幕，他看得清清楚楚，白襄眼底的情绪变化，自然也没逃过他的眼睛。
百里煜挑眉反问：“难道她对我有意，我就非要钟情于她不成？”
“白小姐容貌颇佳，人也端庄大方，又没有其他世家小姐那样的坏脾气，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是白氏的人，若百里家和白氏联姻，对你日后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琪瑛对他循循善诱。
“大丈夫贵在自立，岂能仰仗于婚姻？”阿煜语调淡然，眉宇间却是掩不住的傲然，“白小姐做任何人的妻子都绰绰有余，这点我不否认，可我不喜欢她，这也是无法否认的事实。我日后若娶妻，定要像少商那般，娶自己爱的人，不管别人如何议论。”
正专心研究棋路的弄玉忍不住一笑：“阿煜你还真是……”
“如何？”百里煜问。
“傲得让人想揍你。”
“你的打得过我么？”百里煜笑问，轻蔑的语气加上不屑的表情，明显是故意挑衅他。弄玉气得吐血，却也无可奈何。论剑术，他的确敌不过他。
看着两人笑闹的琪瑛眼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可太子贵为太子，还不是要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立为太子妃，而让他爱的子丝做滕妾。方才他虽在笑着，可我看他，其实心里很难受吧。”
“或许这便是上苍的公平之处。”百里煜的语气里有一丝感慨，“身在王族，既得以享受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尊崇，又要失去常人随手可得的幸福。”
话音方落，砰砰砰的敲门声便已响起，伴随着女子急迫的喊声：“琪瑛，你给我出来！”
三人同样皱皱眉头，不知道是谁这么无礼。
琪瑛打开门，看到百里依单薄的身躯站在门外，一身锦袍湿淋淋的贴在身上，显出少女窈窕婀娜的身形。
“依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快进来。”琪瑛说着就侧过身把她往屋里让。
“琪瑛，你去求君上，叫他收回成命好不好？”百里依瘦弱的身子在雨里微微发抖，神情凄楚地看着他，却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琪瑛愣了下，随即拉着她的手臂道：“依姐姐，你先进来，这件事我们慢慢说。”
百里依往门内垮了一步，冰冷的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胳膊，眼神几近哀求：“琪瑛，我求你了，我不愿意嫁给太子。求求你去求君上吧。”
弄玉依旧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黑子，眼神却是看着门边的两人。他想要看看，国宴之上承了恩宠现在又立刻反悔的百里依，到底想干什么。
百里依身子一软，瘫倒在地，却依然死死抓着琪瑛的胳膊，双眼凄凄的看着他。
琪瑛不明白她为什么独独找自己，还是为这么大的事。他尚年少，又一直处于父兄的保护之下，乍然遇到这样的事，不知道如何处理，不禁心乱如麻，除了扶着她之外，找不到其他更好的安慰方式。
百里阿煜起身，负着手慢慢走到百里依近前，问道：“阿依，你真正喜欢的人，是琪瑛，对么？”
此话一出，百里依与琪瑛的身子都轻轻一颤。弄玉眼底显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然而，阿依，我要告诉你的是，君命难违。”百里煜负手沉声开口，“虽然赐婚诏书并未下达，但今日国宴上，君上可是亲口点你作太子储妃的。你若不肯接受，便是拿你的家人，拿百里家族九族三百多口人命来犯险。”
屋外的天空轰隆一声炸开来，雨势愈来愈急，倾盆般覆倒在大地之上。
百里依抓着救命稻草般的手终于放开，缓缓垂在地上，眼神死灰一样茫然没有焦点。
半响，她轻轻起身，倔强的打开琪瑛伸过来扶她的手，转身一步一挪地离开。
雨声中，她停了停，寒意彻骨的声音传来：“如若今日来求你们的是百里熠，你们一定不会这样对她。”
弄玉无声的笑了笑。阿熠那个倔性子的丫头，怎么会低头求人？
琪瑛看她那样失魂落魄，心里不忍，正打算追出去，却被哥哥的看似随意的一句话拦住：“她现在已经是太子妃了，若不喜欢她，就别追。这里是国都，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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