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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选之日已过去了几天,我只闷闷呆在府中,心中帐然若失,又茫茫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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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天气晴爽。娘亲命念奴和几个小丫鬟将我们的冬衣暖被翻出来,细细在院里晾晒了。因着已入选,进宫只是早晚的事了。看着满院花花绿绿的服饰衾被,想着,爹爹和娘亲年岁已大,膝下也只有哥哥和我们姊妹四人,如今,我又要离了他们而去,不觉悲从中来,郁郁不能言语。
念奴拿着一件我的银白貂皮软毛织锦披风走过来,在我眼前晃了晃道:“小姐想啥呢?你看这件披风颜色倒还新鲜,天再冷些便可上身了。奴婢想着,进宫的旨意也快下来了,不如让奴婢把这些冬衣再细细整理了,若有好的,打包几件,将来也可得换洗呢。”
我最是烦心这些琐事,兼着听得“进宫”二字越发惹起愁绪,只闷闷道:“你做主便是了,这会儿我要看看素兮和若兮去。”
素兮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今年也十四岁了。生得眉清目秀,柔婉妩媚,已有五六分我的韵味。只是平日里,娘亲与赵姨娘倒也和谐,但她毕竟是庶出,因此,性子并不像我和若兮活泼不羁,反倒比我们多了一层内敛。
若兮是我最小的妹妹,现下还不满八岁。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般可爱,平日里除了和小丫鬟采花扑蝶玩以外,只在闺阁里学着抚琴画画。若兮性子最像我,长得也只比我小一圈罢了。
薄家女儿里我是最大的,对两个妹妹我皆是宠爱得紧。但素兮毕竟与我隔了一层,兼着府中奴才也多半是察言观色之人,爹爹并不甚宠爱赵姨娘,如此,母女俩在人前人后自比不得娘亲和我们姊妹风光。因此,不管我如何亲近素兮,我们姐妹之间总归只是貌似神离。如今,离别在即,血浓于水,心中竟也是万般不舍的。
素兮与赵姨娘住在府中西侧的映日阁内。阁子虽小,但景致也算是别致。此时,我由着步子走进阁子来,只见赵姨娘正弯着身子在庭院里拾掇一盘三角梅。
我走上前去,轻轻唤了声:“姨娘好!”
赵姨娘闻得声音,侧转头,停下手中活计,含了笑意道:“婉兮来了,快这边坐坐。”说着,柔柔地拉过我的手向前厅走去。
赵姨娘是个丰满而漂亮的女子,比娘亲还小几岁。可是,爹爹只是一味地冷落她,其中的原因,我也是不得而知。我一壁跟随着姨娘的步子,一壁询问道:“素兮呢?这丫头跑哪儿去了?”
进得前厅,姨娘将我安置在桃木圈椅上,顺手倒了一杯水递给我道:“和丫头们在前头晒衣物呢。”
闻得如是,我站起身道:“那婉兮就不陪姨娘了,我找素兮玩儿去。”
赵姨娘笑吟吟地看着我道:“别急,别急,咱娘儿俩也说说话罢,你不日就要进宫去,我自比不得你娘亲,或许还可进宫去看你,以后要再见着你也总不能的。”
我听姨娘说的恳切,又不由得伤怀起来,复又坐下道:“多谢姨娘记挂着,我也不舍得离开你们。姨娘虽说不是我娘亲,但婉兮自小甚得疼爱,心中感激不已。今后,婉兮不在家中,爹爹和娘亲还要劳烦多多照顾。我娘亲脾性不好,姨娘莫要往心里去才好。”
赵姨娘听得我这样说,眼圈微微红了起来道:“我深知你的情义,从不小瞧我们母女,实是一个善良的孩子。今番你独自进宫去,凡事都要凭一己之力,切切要珍重才好。”
听得姨娘如此殷殷嘱咐,一时心中悲切,泪珠似断了线的珠子滚落下来。姨娘搂过我的身子,轻轻拍着道:“竟是姨娘不好,惹得咱们婉兮伤心了,你且离了姨娘,找素兮和丫头们玩儿去罢。”
我抹去眼泪,点了头就要往外走。只见素兮并几个小丫鬟大赤赤地走上前来。我迎上去,挽起素兮的手道:“二妹,我们说说话吧。”
素兮显得有些忸怩,假装抚着双鬓,把我的手生生摔下了,道:“姐姐不日就要进宫去做皇妃了,竟有时间和妹妹闲聊?”
我心中掠过一丝疼痛,好好的姐妹竟变得这般生分起来。我哽着喉头道:“二妹竟瞎说,刚入选就做皇妃么?只怕日后连宫女都不如也未可知的。倒是我们姐妹竟要生分了,眼瞧着我就要离了你们而去,你也不想着和我说说体己话么?”
素兮霎时眼色一红,兼着姨娘在一旁道:“你这孩子真真是个糊涂的,倒难为了姐姐惦记你呢。”
素兮转换眼色,走近我,拉着我的手道:“姐姐别生气,妹妹是眼瞧着姐姐就要入宫去,心中难过,才糊涂至此。”
我挽过她的手向房里而去,进得闺房,我们相对坐着。素兮悠悠道:“姐姐有什么话可以说了。”
我一时凝滞,竟觉千言万语无从道起,只沉沉道:“二妹是在生气么?平日里,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委屈了。只是,从今往后,我就不再爹爹娘亲身边。哥哥是个男儿,只怕建功立业也顾不得他们,若兮年纪尚小,府里上下,全靠你和姨娘多担待了。”
素兮别过头,但有微微的抽泣声响起。“姐姐何必如此说,难道我就不是薄家的女儿么,照顾爹爹和娘亲本就是我的本分,姐姐只管安心进宫,在宫里好好保全自己,为薄家光耀门楣也就罢了。”
我含了轻盈的笑意和素兮叨唠几句也就出来了。
午膳过后,我正歪在房里贵妃榻上小憩。只听念奴着急忙慌地进来嚷道:“小姐起来了,快到前堂去,老爷和夫人叫呢。”
我懒懒起来,随意拢了发簪就随念奴出来了。我加快脚步往前厅而去,只听得府门外锣鼓喧天,人声鼎沸。我回转头向着念奴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如此热闹。”
念奴歪着头,带了几分神秘道:“这是喜事,小姐猜猜看。”
我的心随着锣鼓声“咚咚”地乱跳着,口中沉吟道:“莫不是……。”
念奴早已喜形于色,笑着道:“是了,府衙里来人了,说是圣旨下来了,九月初二是个黄道吉日,入选小姐于辰时进宫。”
“九月初二,辰时么?”我自顾自沉吟着。
念奴上前拉着我道:“是了,小姐,你看起来竟一点也不高兴呢。”
我转过神来,睨她一眼道:“你倒是高兴得很呢。”
念奴也不和我斗嘴,拉着我加快步伐上前厅去。
爹爹和娘亲早已恭谨地跪在堂中,一官差模样的男子手拿明黄圣旨宣读着:“颍川郡郡丞薄穆尊之女薄婉兮,端庄贤淑,敏慧冲怀,特赐入宫侍驾,酌定于九月初二辰时入宫,不得有误!钦赐!”
爹爹扣下头去,恭谨地道:“下官薄穆尊接旨,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官差道一声:“起来吧!”
爹爹站起身来,命人好好招待,又打点封赏送了官差而去。随着官差的离去,府门外又恢复了平静,只有一些左右街坊的邻居们还站在当地,带着无比艳羡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不少常见着的婶子叔姨们走上前来,忙忙地向爹爹和娘亲道贺道:“果真是养了好女儿了,今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呢。”
娘亲只是怅然地应承着,脸上的笑意像遮着一层薄雾,淡淡地透着些许暗伤。爹爹也是面上的欢喜罢了。只有若兮,见着如此场面,不明所以地左右乱钻,与几个小丫头在院里玩着蒙面抓人的游戏。看着小妹如此无忧的形状,我又默默地伤感起来。那些年前,我和哥哥不也是如此无忧地过来的吗?
若兮自丫头中急急地向着我跑过来。我张开双臂,将她搂了抱在怀里。若兮扭股糖似的直往我身上钻,嘴里喃喃地说着:“进宫,进宫。”满院子的人看着她如此模样,都觉得甚是好笑。姨娘含着笑意向着她道:“你小小人儿,知道什么是进宫,净跟着小丫头们学嘴呢。”
若兮哪里听得懂这些,只一味往我怀里钻,两只粉嫩嫩,肉嘟嘟,软绵绵的小手儿搂着我的脖颈,惹得我颈脖里直痒痒。我将她放在地上,望着她懵懂而欢欣的眼睛,不觉又心酸起来。若兮还这样小,这样小,小得连离别的悲伤都还全然不知。许是我厚重的眼神让她觉得陌生,她抬起轻盈双眸望着我道:“长姐怎么了,长姐不喜欢若儿了么?”
我又一把将她抱紧在怀里,换了一副宠溺的语音道:“若儿净说胡话,长姐最喜欢若儿了。只是长姐明天就要出远门了,若儿今后要听爹爹和娘亲的话,不可调皮了。”
若兮在我怀里点着头,算是答应了。娘亲看若兮又触动起了我的伤感,忙忙地过来将若兮引着到她身边,吩咐乳母带着玩儿去了。
然而,世间的许多事就是这样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我进宫的日子已然定下来,明日便是九月初二了。圣旨上说,辰时进宫。颍川离广安城毕竟路途甚远,虽是马车飞速,算算时辰,我们寅时不到便要上路了。
爹爹和娘亲走过来,看着我神情默默,早已心如刀割。娘亲搂着我,泪流不止,道:“我们知道婉儿不舍,爹爹和娘亲难道就舍得?只是皇命不可违,我儿也不要这样苦着自己罢,为娘看着难受。”
我苦苦抑制自己的泪水,哽咽着道:“婉儿不苦,娘亲不要难过了。”
近晚时分,哥哥从军营回来。哥哥薄致远今年二十岁,是京师虎贲营中一名小卒。哥哥身材修长,一脸英气。此时,他一身家常素色的麻质长衫,衣领绣着雅致的竹叶花纹,头上是一枚银质发簪,腰间系着海水蓝的玉带。他正倚在庭前栏上瞧着那棵紫薇花树,殷红的紫薇花下,他身姿俊逸,颇有一翻风华少年,玉树临风之态。
我轻轻走上前,自他身后悄悄蒙着他的双眼,出声道:“哥哥回来了,猜猜我是谁呢?”
他轻吟笑声如窗下银铃,“鬼丫头,还这样顽皮,看明日进宫了还能这样无法无天么。”
我顿时泄下气来道:“哥哥不好玩了,竟像个老头样迂腐呢。”
哥哥转过脸,清明的光影里,我瞧见了他一眼的忧思。我忙忙正色道:“哥哥怎么了?有什么心事么?”
哥哥神伤道:“上面有旨意,军营明日拔地北上,我也要去了。”
听闻如是,我已慌神起来,打仗凶险万分,又是北地极苦寒之地。爹爹和娘亲膝下只有哥哥一个男儿,如此,他们二老如何能安心坐守家中。
想着这一切,我不觉鼻翼酸楚起来,晶莹泪珠自脸庞顺流下来,抽噎着道:“如此,可怎么是好呢,明日里,我也要进宫去了。爹爹和娘亲……。”话至此处,我再不能出口了。
哥哥掰过我的肩头,抹着我的泪珠儿道:“你别伤心,现下该好好想想如何对爹爹和娘亲说了这事。我是男子,虽说战场凶险,但我并不害怕,好男儿志在四方,守着父母温情也是出息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伤心难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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