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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靠近陌生人!
她的耳边,恍然又响起那紫衣年轻人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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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方可是一个徒手捏碎手机的神秘人物,那样一双手,捏断她的脖子,应该也不费吹灰之力。
冷静了几秒钟,心里默默从一数到十,宝芙睁开眼,一切都不是幻觉。这个名叫阿灭的家伙,依然坐在她的眼皮子底下。
微微遮住一点儿眼睛的凌乱短发,线条优美而坚毅的鼻子,清秀,却并不缺乏个性的脸庞。
他还真是个少见的漂亮男孩,希腊神话中,摧毁特洛伊的英雄少年阿基琉斯,应该就是这个样子——因为上天的宠爱,浑身都散发出那股令别人无可奈何的自负。
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一连问了他三遍,他竟然都不理不睬,好像睡着了一样,这不叫自负,叫什么?
是可忍,孰不可忍。
再也按捺不住满腹怒气的宝芙,伸手去拍阿灭的肩膀时,才发现,他是真的睡着了。宝芙愣了愣,她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有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入睡。而且,是像动物那样,直直坐着就可以睡着。
他到底是多久没好好睡觉了,睡得那么熟,倒在沙发上,一动都没有动。
这副画面,还真像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容身的温暖角落。
也许,他真的是因为某些特殊原因,才离开学校,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问题应该会很多。
宝芙犹豫了一下,终于克制住想要残忍的给对方浇一盆冷水的罪恶念头,她转身爬上楼梯,把自己的被子抱下来,一面在心里哀叹着自己才十七岁,就已经走上了这条滥好人的不归路,一面给阿灭轻轻盖上。
看看桌上的闹钟,原来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
宝芙走到桌边,开了一盏小台灯。到厨房打开冰箱找吃的,她最近总是饿得很快,吃的也很多。
冰箱里,遇见阿灭那天买的红肠和啤酒还在,宝芙没有动,只是拿了面包和酸奶。
微弱的灯光,投射在她身上,给她的身体,镀上一层朦胧柔和的剪影。
宝芙并不知道,幽暗中,一双黑而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着的人,不知何时悄悄睁开了眼睛。
阿灭知道自己在逃避。
事到临头,他总是表现的,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软弱。
“哥哥,为什么?”
他的脑海中,回荡着一个怯怯柔柔的声音,和一双清澈的,十二三岁的少女的眼眸。那张面容,已经在记忆里褪色,变得模糊不清。但是那双充满探问的眼睛,却始终盘桓在他的记忆中,宛如一根刺。
此刻,那双眼睛,正在和眼前少女的身影,逐渐重叠,合二为一。
她们变成了同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用同样坦白而清澈的眼睛,凝视着他。问他。
“为什么?”
阿灭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燃烧的房屋,人们凄厉的呼号,宛如被鲜血染红的天空,这些过去的回忆,潮水般向他滚滚涌来。
但是这些可怕的回忆,却并不是使他微微战栗的原因。
他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东西,紧紧握住,是那枚小小的银色十字架。
那是他永远要背负的十字架。
他的梦,一个永远都不会醒的噩梦。
小心翼翼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室内响起。是填饱了肚子的宝芙,在找什么东西,为了不吵醒阿灭,她已经尽量不发出响动。
不过,躺在阴暗中的阿灭,却竖起耳朵,巴不得能多听到一些这样的声音。
因为这种声音,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像阳光一般,驱散他的阴霾。他的耳朵,贪婪的捕捉着这种声音,安然入睡。
终于找到数学书的宝芙,羡慕嫉妒恨的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熟睡的阿灭,一面在心里哀叹自己为什么不幸是个高三生,一面痛苦的开始温书。
会飞的垃圾桶之类的神马东西,都统统去见鬼吧。
很快就要到来的高考,才是真正的恐怖。
戈君留下的复习题,做了十分之一不到,宝芙已经趴在桌子上拜谒了三次周公,最终她不得不在强大的现实面前低头,自己绝对不是那块头悬梁,锥刺股的料。
迷迷糊糊钻进浴室,冲了个澡,宝芙才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累。
镜子里的脸,苍白憔悴,挂着两个黑眼圈,仿佛骤然老了十岁。生活果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但即使如此,宝芙还是喜欢对着镜子微笑,看自己洁白的牙齿。
并不是自恋,她只是觉得,人只要还笑得出来,一切就都会变好。
不过,为什么左胳膊,这阵子总是隐隐作痛?
宝芙知道,父亲过去一位朋友的女儿,年纪比自己大两岁,一条腿老是疼,进医院后,那条腿被锯掉了,因为查出骨癌末期。那女孩宝芙小时候见过一次,印象最深的就是,她走起路来像天鹅,头总是微微扬起。她父亲说她很喜欢芭蕾,长大后想到俄罗斯深造。
后来,宝芙只在街上,远远望见过那女孩两三次。
长大成人的她胖了很多,拄着拐杖,用一条单腿行走,另一条腿,变成丑陋的假肢。她妈妈陪在她身边,母女两人的神情都很安静。
不过宝芙总有一种感觉,不论是那女孩,还是那女孩的妈妈,她们都刻意和人群保持一段距离。
宝芙常常想象,如果自己有一天,也得了绝症……或者,变成一只恐怖的怪物,所有的人,都会离自己远远的,像躲避瘟疫一样,自己该怎么办?
会产生这种不正常的想法,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些变态了。
对着镜子龇牙咧嘴,扮了几个大鬼脸,宝芙听到浴室外传来手机振动的嗡嗡声。
阿灭还是被吵醒了,当宝芙穿好衣服跑出去,看到沙发上已经没有人。那小子还算有眼色,大概听到浴室的水声,怕引起尴尬,所以躲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抓起落在桌子上的手机,果然,这么晚了,只有戈君会打来电话。
“宝芙……”
“戈大人,那位日落山的帅哥,目前一切正常,还没有变身。”
宝芙压低声音开阿灭的玩笑,戈君的嗓音,在听筒那边传来怪怪的,好像患了重感冒,或是刚刚大哭了一场。
哭,应该是不可能的,以宝芙对戈君的了解,这个世界上,能把戈君弄哭的人,大概还没出生呢。
电话那端,却突然一片沉默。
模模糊糊,好像真的有人在抽泣。
“戈君……”
“戈君……”
“戈君……”
握住电话的手,突然微微有些颤抖,宝芙的心里,升起一股没由来的慌乱。
遥远的电波,带来了某种不安的讯息,就像在平静的湖水中,突然投下一块石头,将整个世界,搅乱了。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一座处处都透露出主人的富有,以及高雅品味的宅邸中,握着话筒的戈君,满脸泪痕。
而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灰白的头发用碧玉簪子盘在脑后,身穿黑色旗袍,腰身笔直,拄着紫竹拐杖的老妇人,神情严肃的注视着墙上的一幅画。
那是一张已经微微泛黄,年代久远的古轴。
画面上,是一个赤脚散发的女子,手持龟卜和耆草,正在向天祈祷。
与老妇人不同,稍远些,房间中央的黑色意大利名品沙发上,肩并肩坐着一对容貌和戈君有几分相似的中年夫妇,一望可知,他们都是那种教养良好,通情达理的人。此刻两人无一例外,神情忧虑的注视着他们的女儿,戈君。
戈君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过于激动地情绪,哽咽着问。
“宝芙,快告诉我,五月十三号那天,你去了哪儿?”
“五月十三号……我记不起来了……”
“宝芙,你好好想,一定要想起来!”
“……”
啪沓!戈君听到话筒中,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的声音。
“宝芙!”
“宋宝芙!”
手机滚到了沙发下,里面戈君的叫声,像是突然断线的风筝,飘得很远很远。喀的一声轻响,然后,就是嘟嘟嘟的忙音。
宝芙双手捂着脑袋,只觉得一片空茫。
这是从没有过的奇异感觉:只要一用力回想,五月十三号那天,自己在哪里,干了什么时,大脑立刻就像是被一道电流击过,然后,宝芙感到自己脑中似乎被人强行上了一把坚固的锁,无论她怎么使劲儿,也无法撼动那道锁。
只是隐约感到,有一些破碎的画面飞快闪过。
好像是很可怕的画面。
其中一个图像,是她躺在血泊中,像一个死人。
或者说,她是一个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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